璧合——法采【完结】
时间:2024-07-23 17:13:54

  她脚下没动,仍旧站在妹妹身前, 被妹妹这般言语,此刻目露羞惭, 羞惭中带着几分委屈。
  “妹妹说的是, 虽然外祖母好转我就立刻回来了, 但在旁人眼中,总是不够规矩的。”
  她说着更垂下头去, 言语中满是难过。
  “难怪伯母不肯见我。伯母素来爱惜侯府颜面,我此番不得已去陕西探望外祖母,在伯母眼中,必是有损侯府清规。”
  她越说越是嗓音里带了哽咽。
  “爹娘过世之后,每一位疼爱我的长辈都令我挂心不已,此番只顾着外祖母,却忘了家中规矩。只是我再去伯母面前请罪,旁人反而要说伯母规矩重,再说什么伯母苛待侄女的话,就更难听了。”
  她说到这,见堂妹两只眼睛都瞪大了来。
  “你... ...我娘什么时候苛待你了?你我的例钱从来都是一样的,四季衣裳也是一样的,无非就是让你守好规矩不要到处使心思,怎么就成苛待了?”
  她要急了起来,章贞慧连忙安慰她,“我知道妹妹心急,但是妹妹别急。”
  又道,“伯母要给我立规矩是应该的,都是我不好,那我就立在这墙角里,好歹让伯母消消气。”
  她这般说见堂妹脸色都红了起来,又要说什么,倒是被身边的嬷嬷急忙拉了一把,那嬷嬷低声在她脸边,“五姑娘快沉住气,别又上了言语圈套,再同夫人当年跟二夫人似得,平白无故遭了罪。”
  章五姑娘上面原本还要有个姐姐,但母亲和婶娘,也就是章贞慧的母亲置气,一番折腾下来莫名其妙就小产,丢了一个孩子。
  这件事母亲耿耿于怀,偏又拿不到人家错处,每每她被章四的言语说得要怒,嬷嬷就赶紧上来劝她。
  祖母也好,家中亲戚邻里也罢,都说四姑娘是最体面娴静、又聪颖贤淑的姑娘,外人眼里永昌侯府四姑娘完美无缺,而又身世惹人怜。
  她儿时也吃过这位四姐不少暗亏,但今次,她深吸两口气压了下来。
  她没发火,也不想再同这孤女理会,刚要走,竟就见到父亲从另一边走了过来。
  章五姑娘见到自己父亲此时突然出现,心下余悸不停。
  她不禁转头向自己那四姐看过去,见四姐眼观鼻、鼻观心地娴静地立着,只是一副大家闺秀好姐姐的模样。
  可自己方才若是没耐住,真同她吵起来,父亲来了只会训斥自己这女儿,可舍不得训这个没有爹娘的侄女半句。
  她没跟章贞慧吵嚷,永昌侯走过来见两姐妹还算如常,都跟他行礼,点了点头。
  章五姑娘说自己要去母亲院里,永昌侯就点头让她去了。
  五姑娘走之前,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章贞慧一眼。
  章贞慧跟她笑了笑,还道了句“妹妹慢点走”,然后上前走到伯父身边,“侄女外祖家的两位舅舅,让我代为问候伯父,也有些话要同您说呢。”
  永昌侯见她有话说,便叫了她跟着自己去了书斋。
  章贞慧先把外家代为问候的话都说了,也替杨家的大舅舅提了几件事,接着又说了一桩。
  “侄女外祖杨家同砚山王府乃是姻亲,”她一时没提杨尤纭已经和离的事情,只道,“砚山王府的侧妃娘娘来杨家做客,侄女想起咱们侯府留在陕西的零散族田的事,原是想替伯父问问王府,遇到这事怎么办,没想到砚山王府听闻,顺手就帮咱们把散田都连了起来,王府这般,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伯父您看?”
  永昌侯爷正愁自家那零散的田亩,散落的到处都是,无人打点又招惹是非,不想侄女回去一趟,倒是把这事抹平了去。
  他并不想去求砚山王府办事,砚山王府在宗室里名声并不怎么好,可砚山王府既然都帮他办了,这人情他自也记下。
  他当下看着侄女不禁目露和悦,“无妨,也算是件好事。你这孩子一句话,倒替我解了难。”
  章贞慧连道应该,“以眼下侯府的光景,要是爹爹还在世,必要为伯父尽心尽力分忧的。”
  她提及过世的父亲,永昌侯的亲弟弟,后者眼眶微微泛红。
  章贞慧也低下了头去,用怕擦了眼睛,嗓音微哑道。
  “侄女真不该提这个,伯父莫要因此伤神。”
  她这般说,永昌侯才长叹一气,端起茶盅饮了一口,“可还有旁的事?”
  章贞慧闻言,又擦了擦眼睛,道。
  “倒也没什么旁的,只是侄女回来的路上,遇上了押送宁夏反王的队伍。”
  恩华王造反,可是掀起京中一番波澜的大事,永昌侯朝她看去,章贞慧道。
  “侄女胆小,哪敢碰上这件事,原是想等着那押送贼人的队伍过去,我再回京来。不想却听说,这番押解,把宁夏游击将军滕将军也押了过来。”
  她说这位年轻将军她见过,“是我外祖杨家的姻亲,同外祖家颇为亲近,侄女也曾见过的。只是我在西安,到处听人说他平定叛乱中有功,怎么此番也被押来了京里?”
  她问过去,见伯父永昌侯皱了皱眉,他没说原委,只道。
  “朝中眼下不少人替他说话,原来此人还同杨家有些姻亲关系。”
  他沉吟,章贞慧瞧着他,顿了顿才轻声问。
  “伯父觉得这位将军,还有望出来吗?”
  话问去,在侯府书斋里轻飘飘地盘旋,永昌侯又是沉吟了一阵,而后道。
  “此事不好说,但以我来看... ...恐不那么容易。”
  章贞慧闻言一时没有开口,唇角轻抿地默了一默。
  ... ...
  京城杨家小宅。
  杨二夫人上京是来替外甥滕越寻门路的,不想门路还没消息,倒是先遇上了同样从陕西来的人。
  杨二夫人在半路上,遇到了她那原先的亲家,砚山王府的来人。
  她见砚山王府的人也置办了许多礼品,好似放低姿态,要巴上谁家的门。在陕西素来只有旁人巴结王府的份,不想到了京城,也有王府要巴结的。
  但她那恶鬼女婿先前娶了两位夫人,一死一和离,她不信他还能再去高门贵女。
  她心里疑惑,让人偷偷跟在砚山王府的人身后,这会跟踪的人折返了回来,上前就报给了她。
  “二夫人,那砚山王府送礼的人家,小的弄清楚了。”
  “谁家?”二夫人立时来了精神。
  只听手下道,“是那位九千岁的亲兄弟家。”
  杨二夫人眨眨眼,“他们给洪家送礼有什么事?”
  她奇怪问去,却听手下道,“咱们原先的姑爷,就是那朱霆广,想要求娶大太监的侄女。礼送了不是一日了,而大太监的侄女婿,前些日刚刚过世。”
  杨二夫人大吃一惊。
  朱霆广也知道自己娶不到高门贵姑娘为妻,干脆求娶个寡妇人,但这寡妇人可是大太监的亲侄女,这算盘打得可真的响。
  可大太监的侄女就能看得上那恶鬼朱霆广?杨二夫人疑惑地琢磨着,忽然想起了红叶提及的事。
  那朱霆广想害了自家女儿,就是为了再娶高门。只是那会洪晋的侄女婿还没死,人是这几日才死的,他们那会在西安,离着京城十万八千里,哪来这么灵通的消息?
  杨二夫人惊疑不已,又叫了手下。
  “你去找砚山王府的人套个话,看看能不能打听道,他们家先前是哪来的消息?”
  到底是什么人给朱霆广透漏了这般消息。
  要知,这差点害死了她的女儿!
  杨二夫人吩咐了人下去,她非得知道是什么人不可,而她自己坐在厅里,半晌没从惊疑里出来。
  林明淑过来看了她一回,刚想问一句什么,就见永昌侯府来了人。
  林明淑连忙叫了人上前,“四姑娘怎么说?”
  来人道。
  “姑娘说,姑娘已同侯爷说了此事,侯爷已经应下了,只是还需这几日寻个好时机。”
  这话一出,林明淑双手都合十起来,眼泪从紧闭的眼中落下。杨二夫人也连连念了几声佛。
  同林明淑道,“这下你备的重金重礼可以送过去了。”
  林明淑也道是,“后日是个吉日,我亲自送去侯府。”
  不想她这么说,章家来的下人倒是道了一句。
  “送礼的事,姑娘吩咐让您别着急,京中人多口杂,后日您先给姑娘,再转去侯爷处,也好不打眼。”
  京里贵胄如云,规矩重门道多,林明淑和杨二夫人倒也没起疑,都道。
  “只要稳稳当当就好。”
  *
  宁丰大长公主府邸。
  六爷突然回京又回府,整座偌大的公主府都喧闹了几分。
  可大长公主殿下素来规矩重,便是这喧闹也比旁人家中来的轻、去的快。
  白春甫满身风尘,又是从陕西时疫病区里过来,一时没见到母亲,就先回自己院中洗漱一番,从内到外通身换了干净衣裳,才听到了母亲的内侍过来传话。
  “殿下请六爷往春厅说话。”
  公主府有春夏秋冬四厅,家中人若想见公主,多半在春厅。
  白春甫到的时候,春厅无人,只有丫鬟上了茶就安静退了下去,他晓得自己没那么容易见到母亲,还得候上一阵,静默地端起茶盅,在厅里耐心等待。
  不想他还没见到母亲,竟见到了另外一人缓步走来。
  白春甫登时放下茶盅立了起来。
  “父亲?!”
  他见自己的父亲白二老爷身形消瘦不少,但精神还算得好,长眉下眼眸慈爱地向他看过来,他不禁问。
  “您什么时候从福建回来了?”
  白二老爷瞧着儿子,见两年有余未见,他越发高挺似个成年男人,抬手拍了他的肩膀,让他坐下说话。
  “我也刚回京不到半月,原想我儿去了陕西见不到,不成想你竟回了来。”
  白春甫点头,又问自己父亲,“您此番回来,要在京中停留多久,可还、可还要回福建去吗?”
  他问去,见自己父亲神色微黯,却还是笑了笑。
  “要回的,我只是来京述职,月余就走。”
  这话说得白春甫抿起嘴来。
  看来大长公主殿下,还是不许父亲从福建回北方。
  父亲性情柔和,却也忠直敢言,母亲只觉在他这性子在京中做官,是不可能做好的,还要得罪人弄砸关系,干脆将他支去了福建,母亲的母舅势力范围之内,这一去就是多少年。
  白春甫朝着自己父亲看过去,恍然竟看到父亲原本乌黑鬓边掺杂了白丝。
  他不由道,“您不能再跟殿下说一说,调回北地来吗?山东、直隶、陕西... ...也都可以啊?”
  但他说过去,白驸马轻叹一气,摇了摇头,“殿下多半不同意。”
  白春甫无言了,白二老爷好不容易同儿子见了一面,亦不欲提及此事。
  只同他笑问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宫里交代你的差事办好了?”
  “儿子在办了,如今也办了七七八八,只是有事要回来一趟。”
  白二老爷以为是陕西时疫的事,“你过去,正好遇到这样的大事,也算是历练一回,往后在行医路上只会更加得心应手。”
  他一向看白春甫同旁人皆不一样。
  他自己这般情形不必说了。
  长子擅画,但公主只想让孩子们科举做官,名声好听、身板也硬,生生收了他的画笔,只让他年复一年地读那四书五经,长子无可奈何。
  次子与他的表妹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但婚事不被公主所看好,迟迟不肯允婚,姑娘家已经准备另寻他人,次子除了苦恼亦不知所措。
  唯独白春甫,原本公主也想让他入科举仕途,但他却非要跟公主殿下对着干,偷偷拜了太医院院正为师,又凭着从前在皇上身边伴读的情谊,将此事过到了明面上来,公主殿下拿他没办法,他倒是把这医学了下来,又从宫里领了差事去了陕西... ...
  白二老爷看到自家小六就心生欢喜,这会问去差事的事。
  不想,却听他低声道了一句。
  “儿子也不晓得,往后还能不能回到西安,能不能继续行医。”
  这话一出,白二老爷就挑了眉。
  “我儿这话如何说?难道你不再忠于岐黄之术?”
  白春甫闻言摇头,他怎么会不想继续行医呢?
  就是因为学了医术,才让他从父亲、大哥和三哥的路里走了出来,让他能离开京城去到陕西,让他能在西安一展拳脚,还认识了那个他原本再不可能认识的人,让他在这枯无生息的漫漫人生路上,觉得自己还有一点尚在活着的感觉... ...
  他怎么可能不想行医呢?
  可是,今日之后会如何,他都不知道了。
  他没有立刻开口,白二老爷皱眉还想再问两句,却听见内侍传了声音。
  “殿下到了。”
  白驸马父子皆起身同公主殿下行礼。
  宁丰大长公主没有走到前厅来,只坐在了屏风之后。
  白春甫走到屏风前,又正经行了一礼,拜见了自己的母亲。
  声音从屏风后传了过来。
  “快马飞奔回京,这么急切,是回来救人?”
  她问过去,春厅里寂寂无声。
  白二老爷看向白春甫,见他没有立时回应,而屏风后面,大长公主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就为了救那个姓滕的宁夏守将?”
  姓滕的宁夏守将?
  白二老爷刚进京就听闻了此事,前两日,也有人求情说项,求到了公主府里来,但却被大长公主拒在了门外。
  白二老爷看向白春甫,轻声叫了他的表字。
  “岁初,那是你在陕西的友人?”
  可当下回他这话的,不是白春甫而是屏风后的大长公主。
  “友人?若两位男子同喜欢一位姑娘,这两人也算得友人?”
  大长公主的语调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可就这么淡淡地问过来,把白二老爷彻底问懵了。
  他向儿子看过去,见儿子在听见这话时,轻轻笑了笑。
  长眉下,白春甫那颗眼角的泪痣,温柔坠在半空,好似天边的晚星悄然坠落。
  他笑了笑,垂眸轻声温言。
  “或许不是,但儿子觉得,这不相干。”
  “不相干?”屏风后问过来。
  有两束目光仿佛传过屏风,落定在白春甫的身上,他感觉得到这量束目光压在他脚边。
  “你自幼比你两位兄长有主意的多,他二人对于我的指点,心里就算不愿,也只能听从为之,你却不一样,我是公主也是母亲,你晓得自己顶不过我,才八、九岁的时候,就聪明地请求要去宫中,为彼时还是太子的皇上陪读。”
  屏风后,大长公主言语更慢了许多,似是在回忆,又似在怅想。
  “那会我还想,你父亲、大哥、三哥都不得用,我总算是得了你,是能分清轻重贵贱,同我一心一意的孩子,我彼时甚是欣慰,当即就想办法将你送进了宫里,不曾想你的算盘打在我之前,陪太子读了几年书后,终于露出了你的真章,拿起你给自己谋来的小刀小剑,同我这母亲对着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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