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望舒:“但在这之前,我二哥和家里关系也很生疏,他从上学开始,基本都是每年回来一次。其实我二哥才是家里第一个放弃的孩子,而我,属于是步其后尘但是家里人都怕甘氏后继无人,所以不敢放手。”
“这些年,我最后悔的是我不应该学建筑,但我那会儿的性子,我什么都是听我父亲的,没有想过拒绝,刚好学建筑可以在甘氏里工作,似乎这真的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是后来,这几年下来,这个专业是一个桎梏,怎么也逃不开。”
“所以我二哥总说,让我回美国,他会养我。”她轻笑,“他从来没说,让我去美国发展,换别的工作,他知道我的专业,所以他都说他养我。”
“我也会养你,望舒儿。”
她弯起眼睛,语气轻快:“没事,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本来萧津渡打算带女朋友去郊外吃个新鲜的,一听说老丈人和大舅子的宴,他就安排了顿中规中矩的,不敢太另类,就在市中心的一家酒店。
到后两人先找了个包厢等着。
甘望舒无聊时就想和身边的人玩玩,萧津渡这会儿很正经了,不想等老丈人进来了见他俩很抽象地在玩。
格子窗往棕木色的八角桌头上淡淡道影子,桌上插在青花瓷里的火刺果新鲜娇艳,绿叶苍翠。
甘望舒见撩不动他,就去看花,伸手摸了下,掉下来一颗果子,她就一直放在手里玩,一会儿玩腻了就放到萧津渡的衬衣胸口袋子里。
萧津渡就看着她玩儿,嘴角挂着无奈的笑,那小祖宗还没吃饭就一脸不耐烦。
他终于伸手去揉了揉她脑袋,她果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嘟起嘴,耷拉的眼皮有气无力地看他。
不到五分钟,就在甘望舒准备去拉他手撒娇的时候,包厢门就被打开了。
萧津渡抬眸,和大门处一身灰色便服的甘兴业对上了眼。
他站起身:“伯父。”
甘望舒垂眸看桌上,没有站起来。
只是余光里见甘兴业被他打好招呼后先是顿了顿,再然后还是挺友好挺有长辈风范地微笑点了个头。
后面尾随进来的是穿着一袭米白色衬衣的甘衔清,他依然是一身温雅,很有那种搞学术的气质。
越过父亲的肩头,他目的格外明显地去看萧津渡。
年轻男人眼角眉梢有些熟悉感,站在甘望舒身边,身量很高。
萧津渡也和他隔空对上了眼,随后便点头招呼。
甘衔清阖上门进来,率先开口:“晚上好。似乎,在哪儿见过萧先生。”
萧津渡伸手越过桌子:“两年前在美国,我去照顾望舒,记得在医院和甘先生有过一面之缘。”他佩服大舅子记忆力好,那么一个路人他也能记得。
甘衔清抬手和他握了握,点点头,落座。
甘望舒偷瞄了眼二哥,正好二哥斜睨她,她一下心虚地低头。
两年前那次,她骗了萧津渡也骗了二哥,主打一个谁都躲不掉。
甘衔清:“说起来,我们两家并非头一次坐在一块儿吃饭。前两年我在美国办婚礼,去的应该是你大哥。”他看了眼斜对面落座的男人,“长得和你有点像。”
萧津渡听大哥说过他认识甘家长房的二公子,也认识二房的大公子,还有那个分开的女孩子,也是二房的。
他道:“是嘛,没想你们认识。”
“早几年因工作见过。婚礼那一次你大哥刚好去出差,我便请了,他也捧场。”说着他看向一直低调的甘望舒,“早知道是一家人,可以把你男朋友一并请了,望舒。”
“……”她干笑,她二哥这么多年来也是第一次对她阴阳怪气,跟萧津渡一样,坏死了。
萧津渡浅笑倒茶,可没好意思说那会儿两人闹翻天了,这喜酒可喝不了。
他将茶递给甘兴业。
他也终于开口道:“多年没有来往,萧家这些年发展得也好,小一辈都是有能力的,年龄倒也都相仿了。”
萧津渡微笑:“望舒也厉害,跟二哥一样是出类拔萃的。”
甘兴业脸上的笑容说不出深不深,浅不浅,但他接过茶后说的话,倒是非常客气,“是,望舒是我们家,最省心最有前途的。本来,她二哥是我最寄予厚望的继承人,但他不喜从商,做他自个儿喜欢的事儿去了。”
萧津渡知道甘衔清的职业,也理解了这位甘家二公子能和他家望舒关系最好的缘故,家里就这两个正常人呗,一个看不上产业一个整天被压榨,关系能不好吗?
“当然后来给了我们望舒,也不错,在我看来,继承人不分男女的。”甘兴业说着说着,就把目标对准了今晚想要的听众。
“以前觉得给你二哥,是因为他年长你许多,后来你长大了,后来没有一开始把你当继承人栽培,给你三哥,是我觉得你性子适合在公司里当个设计师,不用抛头露面去和那些合作方,虚与委蛇。”
萧津渡不动声色地叫了服务员上菜。
甘兴业:“后面把你推上那个位置,我还觉得,可惜了,你在设计方面有天赋,当大老板未必对你来说是好的,当然,你也有这个能力的,望舒……”
甘望舒喝着茶,看着服务员摆放菜色,没有说话。
“你奶奶,在你十二岁才认识你,对你没有足够的感情,所以不亲近,因此也造就了,她一直不支持公司放到你手上。”
服务员出去了,萧津渡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让甘兴业和甘衔清吃饭,末了自己拿筷子给女朋友夹菜,她看上去一点都不想动,能预测这顿饭她一点胃口都没有。
甘兴业拿起筷子,吃了两口菜,又继续和甘望舒说话:“前几年,我答应公司一定在你手上,那会儿我承认,爸爸是一半一半的心思,我有这个想法但也知道不太可能,为了安抚你只能那么说。
打击萧安,也确实是做过这样的事,为了让你主动放弃公司。”
他好像当萧津渡不存在一样,毫无规避地说出了这些话。
萧津渡也是当自己透明人,喝茶夹菜,自己也慢条斯理挑爱吃的吃。
今天吃的许久没碰的京菜,还不错,除了有点甜,他不爱吃甜的,得时不时喝一点茶。
对面的大舅子似乎也不是很好甜口,也时不时端起茶杯。
他脸色非常淡,似乎比他还更没有藏着。
他只能装,大舅子却好像在开口的边缘了。
甘兴业:“可能这些年,我想法也有些偏差了,你上位的那两年在工作上,确实只能维持稳定,区区两年,让你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孩子,做什么惊天动地的成绩呢,所以我想法不对了,加上你奶奶的一些想法,就想着,或许你三哥,还是更适合这个位置。
再后来,你不愿意放手,就让我觉得,你竟会为了钱,跟家里成了对立面,那更不可能将公司拱手给你。”
甘衔清道:“我一直主张望舒放弃,她不需要靠这个公司养活自己,集团需要找继承人,但她不需要找工作,我可以养活她的。”
甘兴业看了眼忽然说话的儿子,明显听得懂他话里有话――集团需要找继承人,集团放不下甘望舒,不是她放不下集团,但甘家人似乎总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甘兴业脸色略显尴尬地轻笑:“是,我知道,望舒也不是多么需要这个公司,她只是,争取自己该得的。”
他目光又落在女儿那儿,“所以后来联系你回来,望舒,那会儿我是诚心诚意的,我不否认是为了公司,但我也绝对没想再将公司易主。
所以这两年你说你在读书,不想回来,我也在等着,看两年后你结束课业后会不会回心转意。”
“前晚家里的事,我可以跟你保证,我从头到尾没有那个意思,你奶奶也没有这个再次换继承人的意思,只是,她管束公司习惯了……”
甘望舒没说话,甘衔清替她开口。
“董事长是您,从两年前再次联系望舒的那一刻起,这些事情本该安排好的。”他端着茶,目光笔直地看向父亲,“当然这也是她的疏忽,没有早早把权利跟你们分配好。
所以爸,公司如果真的放不下权,不舍得交出去,我还是主张,望舒跟我回美国,她这两年过得挺好的,一回来,才回家一趟就要闹不开心,这样的生活属实没必要维持下去。”
甘兴业马上道:“不会……”
他硬着头皮看向自始至终垂眸吃饭的女儿:“我知道,这个公司你从前就管得畏手畏脚捉襟见肘,你一直不开心,这趟回来,我也没及时作出这种改变,让你发火了。这是爸爸不好。”
“所以,以后公司的事,你自己全权处理,我,奶奶,都不会干涉你什么事。至于家里,你想回去吃饭就回去,不想回,也算了,随你,左右有你二哥在,你也不算孤单一人。”
甘衔清意味深长地接话:“我会照顾好她,家里不用操心。”说着看甘望舒,“望舒。”
“嗯。”她一顿饭下来终于哼了一声。
甘衔清:“你想留下来,还是跟二哥回美国。”
甘望舒吃饭的动作微微停滞住。
想到一侧一直充当听众的年轻男人,甘衔清又加了句:“我记得萧安在美国也有不少产业,回美国你们也能见面的,到时候二哥在美国给你办婚礼,好不好?”
萧津渡:“……”
大舅子为了压制老父亲,这话说得真漂亮,还给了他这么大的开门红。
他不担心女朋友回不回,但甘兴业是真的一整颗心都提起来了,之前把手头的股份稀释了不少给女儿,为了当作换她回来的筹码,但是公司控制权这方面一直没有明面上说出来,就是为了留一手,总不能真的里里外外都交给她,到时候自己连过问一句都不能,那公司被卖了够不知道。
谁知道她几年不见,脾气已经大变样了,能在家里闹出了这么一通。
他喊儿子来当和事佬,但是这个和事佬是一面双刃剑,有利有弊,说到底他一定是站在甘望舒那一边的。
其实自始至终甘兴业都不知道为何二儿子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这么超乎寻常的关爱,这个女儿也只对这个哥哥亲密有加,其他三个哥哥全部宛若仇人一般。
静谧到已经呼吸可闻的包厢里,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心思。
甘望舒这一刻是真的在犹豫了,二哥给的诱惑力太大,固然来吃饭的路上她都没有想过再次回美国,但是这一秒二哥的话又让她想起在美国那两年无忧无虑的生活了。
但她去美国,萧津渡要见她一面很困难,他已经独自飞了两年了。
甘兴业不知道他们私下里什么情况,不知道甘望舒害怕萧津渡再次为了她这样飞,所以他生怕甘望舒一下子答应了。
到时候真的在美国办了婚礼,神不知鬼不觉,连萧家都不知道他们暗度陈仓。
所以他终于看向了一直在夹菜投喂女朋友的年轻男人,开口:“我们家和萧安的事,于公于私……”
萧津渡适时接上了老丈人的目光:“有话您直说,伯父,我们可以商量商量。”
甘兴业微笑:“坦白说这第一面,我对你印象是很好的。”
“谢谢。”
“但两家终归这些年这样的情况下来,我不知道你们怎么会认识,怎么会发展成这样的关系的,但是……你有考虑清楚吗?你家里,长辈,父母,家族里其他萧家人,还有北市社会的舆论……”
萧津渡:“社会我不管,别人爱怎么看热闹,都行,小问题。至于我家中长辈,我都报备过了,伯父。”
“他们同意?”
“同意。”
甘兴业眼里闪过不易察觉的讶异,末了点点头,若有似无地微笑道:“甘家这边,门户挺多的,我可以不在意两家的关系,望舒开心就行,但要所有甘家人都同意这个事,可能还得一番工作,一段时间。”
“无妨。”萧津渡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想让自己知难而退,说到底还是为了制衡这个女儿。
他漫步尽心道:“不着急,只是这事确实特殊,所以我寻思着还是得提前跟家里报备一番,比较好。但我俩可还想好好玩一阵子呢,不急着结婚的。”
萧津渡端起茶杯以茶代酒敬了岳父大人一杯。
甘兴业浅笑,看一眼一直保持沉默的甘望舒。
“我刚回来。”甘望舒慢吞吞地抬头看二哥,“如果我在国内结婚,你不回来给我主持婚礼吗?”
甘衔清无奈一笑:“回。二哥只是稀罕你回美国去。”
“最近有几个和萧安合作的项目,如果合作顺利,我到时候也应该结婚了。”她第一次看父亲,“我记得之前律师跟我讲过,董事长会在两年后看集团是否稳定而退位,所以如果到时候,甘氏和萧安实在是合作不下来,董事长也不用退了,直接另选继承人,我回美国去。”
甘兴业顿了顿。
甘望舒:“如果可以,那到时候,爸……”她难得浅浅一笑,“接下来这两年既然您已经表面上不干涉公司事务,半退休状态了,那到时候甘氏萧安合作顺利,我也顺利结婚了,这个公司,您也可以放心了,可以直接退休了,我二哥作证,我会努力工作的,您放心。
也希望,您说话算数。”
甘兴业强颜欢笑颔首:“当然,按你说的做,望舒。”
甘衔清看父亲:“余下的,望舒的,感情问题……”他瞄了眼萧津渡,“我是没什么意见的,我私下里和萧家的人有交情,所以这个事情,您愿意,有时间的话,可以和甘家其他人做做工作,当然不行也没问题,我可以给望舒,独自办一场婚礼,左右这些年,我跟望舒,也很少跟家里其他人来往。”
甘兴业自然满口答应。
饭后送走了他,甘望舒跟在二哥身边,听他说他明儿就要回美了,她有点舍不得。
站在路边停车位的马路牙子上,甘衔清摸着她的脑袋,目光落在一侧的萧津渡身上。
萧津渡诚诚恳恳地与大舅子对视。
“我相信望舒的眼光,几年前我就与她说过这样的话,虽然不知道,这个人姓萧。”
萧津渡浅笑,“这个姓给你添麻烦了,抱歉。”
“但是那日挂了电话,我思来想去,姓萧,她都愿意在一起,似乎更加可以放心了。”
甘望舒抬头看二哥。
甘衔清:“所以我不在你们这个事情上,多置一词,你们自己,玩得开心就好。”
“多谢。”萧津渡说不感激不感动是假的,“我会照顾好望舒的。”
这话甘衔清在饭桌上同父亲说过,他当然记得,但是甘望舒没想回去,照顾她的活自然就落不到他手上。
他很满意这个妹夫能记住这样的细节,终于浅浅一笑,颔首。
最后垂眸看了眼身边的女孩子,“有事找二哥,二哥一定回来。”话落他就转身上车走了。
回家的路上,甘望舒没怎么说话,显然情绪还是受这一顿饭影响。
萧津渡中途将车子停在一家花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