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忙脚乱地从保温瓶中倒热水,溅起的水花洒在江户川乱步手背上,烫得他嘶了一声。
“这么烫的水能喝吗?”名侦探怀疑同事在驴他,‘多喝热水’难道是‘暗下杀手’的隐蔽念法?
“绝对不能直接喝吧……”黑发绿眸的侦探鼓起脸颊用力对水杯吹气,源源不断升腾的热雾扑了他一脸。
“……呜……好渴……”
病床上的人难受得翻来覆去,开始乱踢被子。
“渴也没有办法!”江户川乱步比她还急,“都怪笨蛋栗子把水果全吃完了。”现在想用汁水应急都不行。
其实他也吃了不少来着,好像比病患本人吃得更多……
名侦探心虚到目移。
江户川乱步一点儿也不擅长照顾人,换成平时他早就把这种麻烦的工作推给同事了。比如国木田,他在这里肯定能像妈妈一样照顾好栗子。
可笨蛋是为他受的伤,果篮也是他吃掉的,江户川乱步责无旁贷。
没有办法了。
江户川乱步抿抿嘴巴,跑去水池边仔仔细细洗手,用凉水把皮肤冲得冷冰冰,再拿纸巾擦干。
他蜷缩手指,探进热气腾腾的杯子里。
烫——烫死了——
江户川乱步嘶嘶抽气,他收回手,沾在他指腹上的水珠被冰冷的体温一激,温度渐渐降下来。
他一手托住被窝中少女的脸,一边把指腹贴在她唇边。
温热的水珠滋润唇缝,睡梦中的女生眉眼舒展,张嘴啊呜含住唇边的手指,吮了吮。
指尖的水源寥寥无几,她不满地用牙齿磨了磨江户川乱步的指腹,吐字含糊:“还要。”
杯子里的水为什么还没有冷?江户川乱步从这一刻起开始痛恨热力学。
他指尖到指根被烫得通红,红痕宛如火苗蔓延,指腹烙下尖尖的牙印。
栗子的嘴唇离开他的手指,偏过脸蹭了蹭江户川乱步的手背。
“凉凉的,喜欢。”
不凉了,江户川乱步只感觉烫。
“乱步先生,你在做什么?”
赤司征十郎带着值班医生推门而入,一眼看见双手捧住栗子脸颊的江户川乱步。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与“社交距离”的定义差了十万八千里。
赤司征十郎的眼眸染上些许凉意。
赶到病床前的医生打破了凝滞的空气,江户川乱步松开手后退一步,把位置让给医生。
“伤口有些发炎,必须重新上药包扎。”医生和护士把病床团团围住,说话声吵醒了睡不安稳的病患。
“嗯嗯嗯?”我脑子一团浆糊,一睁眼四五个医生围着我,俯视看来。
我好怕他们下一句是:你醒了,手术很成功。
我努力睁大眼,两位夜间看守被医生隔开,一左一右站着,像两个互不相识的陌生人。
发烧使人智障,我脑子真转不动了。
医生一通操作下来,我手臂上的绷带重新换过一次药,仅存的左手被抓去打了吊针。
至此,双手全军覆没。
人类没有手大概也能活,只要给我一根伸进杯子里的空气吸管。
“水,水。”我急到哼出声,“给孩子喝口水吧。”
乱步先生手边正好放了一杯,似乎已经放凉了。
他闻言把水杯递过来,我示意他看我被裹成粽子的和被扎针的两只手。
水杯于是递到了我唇边。
我就着乱步先生的手大喝两口才觉得活过来了,脑子又能继续转了。
“乱步先生,你的手怎么了?”我疑惑地问。
皮肤像被火苗撩过似的一片赤红。
“没什么。”江户川乱步把手背到身后,“还喝不喝?”
喝,我连忙把杯子里剩下的水吞咽进喉,干燥的咽喉舒服不少。
喝完水我才发现自己背后出了一身汗,黑发黏在脖颈上,湿乎乎的。
赤司征十郎注意到我的视线,俯下身,手指轻轻拨开我侧颈上的湿发。
我痒得缩了一下,向他道了声谢。
“不用。”赤司征十郎捻了捻手指,转而说,“明天的早八还上吗?”
我咬一咬牙:“其实也不是不——”
我迎上两双没得商量的眼睛。
OK,我闭麦。
偃旗息鼓的病患像小乌龟缩壳一样把脑袋缩进被窝里,此时窗外天光隐约亮起,赤司征十郎关上灯,走出病房。
江户川乱步走在他后面两步,站到走廊中,顺手合上门。
房门合拢,屋内发烧睡觉的人听不见走廊的谈话声。
“乱步先生。”赤司征十郎率先开口,声音礼貌而疏离,“你应该明白,发烧的人意识模糊,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所以,请别当真,好吗?”
第28章 玄学VS推理的第二十八天
我做了个梦。
梦里我养了两只猫,一只是品种名贵的赛级赤色波斯猫,矜持又高贵,吃的每一口猫粮都是奢侈的味道,我人比猫穷。
一只是德高望重的长者寄养在我家的绿眼黑猫,智商高到可以帮我做高数卷子,让人感叹怎么不送孩子去读博,我人比猫笨。
梦里我给他们的猫碗添水,一不小心给其中一只添多了。
两只猫猫激烈地吵了起来!骂骂咧咧的喵喵声让居委会砸门投诉,我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依然没能逃脱交噪音扰民罚金的凄惨命运。
居委会负责人鄙夷地指责我:休想狡辩,都是你一碗水没端平的错!
“!!!”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惊魂未定地抚摸胸口。
钱包!我的钱包在哪里?让我看一眼余额!
看到余额,我安心了:笑死,根本交不起罚款。
黑鸟跳到我的膝盖上,蹭了蹭我的脸,我抱着土匪,大为感动:“养鸟不养猫,养猫不养鸟。土匪,我有你就够了。”
土匪傲然地挺起小胸脯。
“做噩梦了?”
赤司征十郎递过来一杯温水,他独自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窗外洒下的阳光在他头顶蒙上淡淡的光晕。
“很可怕的梦。”我心有余悸,端着水杯不敢喝,“猫是嫉妒心那么强的生物吗?”
“也许。”赤司征十郎随口说,他探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烧退了,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我看了看余额,诚实地说:“穷得烧心。”
赤司君不愧和我认识了六年,颇有大将之风,脸色丝毫未变。
“直琴的事已经在上诉了。”他说,“想必栗子的委托金过不久能到账。”
我:好耶!又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一叶酱的委托费估计也快了,堂堂森式株式会社总不能赖小小侦探的帐。
欠钱不给,即使是邪.教我也杀给你看(拔刀.jpg)。
我咕噜咕噜喝完杯中水,左顾右盼:“乱步先生呢?”
“回侦探社了。”赤司征十郎轻描淡写地说,“他忙的很,想来没有空闲一直呆在医院照顾栗子。”
毕竟是武装侦探社的台柱,全社智商巅峰。
我噢了一声,“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噩梦成真了。”
“因为我一碗水没有端平,两只猫猫大打出手,非武斗派的小黑猫被运动系波斯猫打得喵喵惨叫,逃出家门——什么的,果然只是梦啊。”
赤司征十郎:“……”
他咳了一声,转移话题:“肚子饿吗?早餐在桌上。”
医院贴心地送来了一只手也能顺利用餐的食物,我坐在病床上大快朵颐,赤司征十郎的视线从我裹成粽子的右手看到用胶布遮住手背上针眼的左手。
“才到横滨几天,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他低声说,“让我怎么放心?”
我两边腮帮都含着食物,像只说话困难的松鼠,抬头看他。
“侦探这行是这样的啦。”我咽下嘴里的雪梨瘦肉粥,轻快地说,“想抓住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总是要冒些风险的,我已经是十分幸运的侦探了。”
和隔壁被黑衣壮汉一棍子打出脑震荡,从高中生缩水成小学生,每天靠卖萌套话找线索的某倒霉侦探相比,我的侦探生活多么朴实无华。
“栗子真的不考虑回东京吗?”赤司征十郎轻轻叹气,“我可以帮你转学,来东大怎么样?”
我把喝完的粥碗放到一边,朝他摇头。
“我知道赤司君担心我。”我斟酌用词,“但你信我,东京和横滨真的是一个危险等级的城市,大哥不笑二哥,年度犯罪率攀比咬得死紧,不到年终总结,谁都不敢说哪边才是今年的至暗帝王。”
连池袋那种充斥着独色帮、无头骑士、教唆犯、暴力狂、砍人魔,集五毒俱全于一体的城市,都是万年老三,从来不敢和东京横滨争一二。
“既然危险程度都一样,我当然要选没被沉睡小五郎名声占领的蓝海——横滨!”我斗志昂扬,“东京的侦探业竞争实在太过激烈,再不发展市场我真要吃不起饭了。”
赤司征十郎沉默地看着我。
我知道在赤司君心里,钱是最不值得在乎的东西,他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可以资助我,让我躺着有饭吃。
“不行哦。”我竖起食指抵在唇边,“掺杂金钱交易的友谊会变质,我不想失去赤司君这个朋友。”
“……如果我不想和栗子做朋友呢?”他突然问。
“欸?”我皱眉,“是我做错什么了吗,赤司君突然要和我绝交?”
“就算是假设,说这种话我也会伤心的。”
我开玩笑地说,然后认真地想了想,“不是朋友的话,果然是那个吧。”
我一拍大腿:“震惊!赤司财阀唯一继承人竟收到恐吓信骚扰!传奇侦探川绘栗子受邀破案,一阵见血找出真凶!未来的资本家感动落泪:如果没有栗子侦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活,呜呜,要掉小珍珠了……”
“可以了。”赤司征十郎捂住我的嘴,“不用再往下说了,我和栗子是特别特别好的朋友。”
我:嗯嗯嗯!我们友谊情比金坚——快放开啦,我要被捂死了。
我挣脱未来资本家的谋杀行为,从赤司征十郎手臂上摘下飞来救驾的黑鸟。
把土匪抱在怀里顺了顺羽毛,我再次强调:“受伤真的只是意外,横滨对我是一座十分友好的城市。”
“我来这儿第一天就租到了免费的公寓,第二天遇见了可可爱爱的美女姐姐新邻居,第三天顺利完成两桩委托,简直顺利的不得了。”
虽然免费的公寓是死过人的凶宅,美女姐姐曾拿枪抵住我的脑袋,完成委托的代价是见血进医院——但细节不重要!结果好才是真的好!
我:横滨真是一座民风淳朴和蔼可亲的城市啊。(感叹.jpg)
“我有交到新朋友哦。”我快乐地说,“赤司君不该为我高兴嘛?”
“高兴。”他轻轻地说,“我一直为栗子骄傲。”
呜呜,他也太会煽情了吧,要换我掉小珍珠了。
“我今天就能出院。”我把手机递给赤司君看,“一叶酱发短信过来,说我的委托金已经在连夜审批了,她还请了下午的假来医院接我回家。”
“赤司君回东京吧。”我劝说道,“已经逃了一上午的课,再逃下去小心绩点坠机哦。”
拿出你曾经宛如教导主任般猛抓我学习的势头,严以律己吧少年!
论口才,赤司君是说不过我的。等樋口一叶敲响病房的门,他无可奈何地说:“有事一定要最优先联系我。”
我嗯嗯嗯满口答应,实则快捷键1依然是报警电话。
紧急情况最优先肯定是找警察啊,我通识教育学得可好了。
远在东京的安室透点了个赞。
“一叶酱~我没有行李要收拾,你把我和土匪带回去就好了。”
“受了伤就别乱动呀你!”
病房里女孩子们闹成一团,赤司征十郎轻轻为她们合上门,走向静候在电梯口的助理。
昨晚发生在走廊的一幕幕清晰映在他脑海中。
“乱步先生,你应该明白。发烧的人意识模糊,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所以,请别当真,好吗?”
被栗子闹得脸颊泛红的名侦探神色归于平静,瞥来的绿眸中是看透一切的了然。
明明已经看透了一切,他却反问:“你指什么?”
“比如,某些不合时宜的亲密举动。”赤司征十郎说。
那并不能代表什么,与她相识六年的赤司征十郎非常清楚,栗子不是吝啬亲近的人。
她对相熟的人都好,用很拙劣的借口都能让你摸摸头。
容易让人产生错觉,误以为这是独一份的特殊待遇。
这是她尤为可恨之处。
“受伤也是。”赤司征十郎眼眸微垂,“并不是为了‘你’。”
换成别的人她同样会救。
为侦探的自我修养、职业道德之类的常常被她挂在嘴边的话而救。
“我知道啊。”江户川乱步无所谓地说,“如果把这件事当成侦探社的入社测试,栗子可以打到八十分以上。”
“扣二十分是因为哭得太大声了,还把我的披风弄得一塌糊涂。”
“但那又怎样?”他平淡地说,“发生的事就是发生了,会因为你一两句话便一笔勾销吗?”
江户川乱步的声音中不含攻击性,两人谈话的主动权却无声无息地易了主。
“乱步大人本来不想掺和这种麻烦的事,反正笨蛋栗子也不会为此烦恼什么。”
他直白对赤司征十郎说:“你其实很讨厌吧,讨厌栗子离开东京,讨厌她一点儿不顾留在东京的朋友,说一个人走就一个人走,开开心心在新城市开始新生活。”
“好像她的朋友——比如你,在她心里其实并不重要似的。”
突如其来的寂静蔓延在走廊中,白炽灯将赤司征十郎的影子拖得很长。
“……不是这样的。”
赤司征十郎最终开了口:“栗子是随时愿意为朋友而死的那种人,她说这是侦探的必修课。没有谁对她来说无关紧要。”
所有人都一样重要。
换句话来说——没有人是特别的。
也不存在为谁留下,为谁离开,对于未来的选择只纯粹关乎她自己的意愿。
令心怀异念的人无比挫败。
“抱歉,乱步先生。”赤司征十郎闭了闭眼,“我不该那样说的,忘了吧。”
“乱步大人又不是会打小报告的人。”江户川乱步撇嘴。
他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困了,我要回去睡觉,让你的司机送我。”
名侦探无事一身轻地走了,赤司征十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