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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谢靖才回府,脸色黑如锅底,下人们见了大气都不敢出,有几个没眼力见的丫鬟上前去行礼,本想讨个好印象,不想,谢靖看了,憋了一日的怒火,顷刻爆发。
“拖下去,割了舌头后再扔出相府,别碍了本相的眼睛。”
丫鬟们惊慌失色,连连求饶。
府中又是一阵乱。
谢靖怒的朝那丫鬟踢去,转而朝一旁的护卫呵斥道:“愣著作甚?是要让本相死了你才满意?”
“属下不敢。”
“不敢还不给本相把人带下去!”
“是。”
谢靖气的头晕脑胀,走了两步又沉声道:“把大小姐带来书房。”
谢谭幽听到的时候,只沉默一瞬,便起身朝书房而来。
在书房外等了一会才被小厮领着进去,谢靖站在书桌前执笔写字,面上虽没有任何表情,谢谭幽还是能感觉到,他此刻有着满腔的怒火。
这还是回府来,她第一次见谢靖。
自回府来,她日日病痛缠身,几日前好了些许又受了凉,只得卧床修养,便没机会去给谢靖请安,谢靖也从没有踏进过她的院子。
谢谭幽虚弱轻咳一声,随后跪了下去:“谭幽见过父亲,回府时未能及时来给父亲请安还请父亲见谅。”
“三年不见,你越发长进了。”谢靖压着怒火:“竟敢协同外人把相府架在火上烤。”
“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回府前他已经去见过秦氏,从秦氏口中得知此事与谢谭幽脱不了关系,事情能做的如此全面,其中许是少不了燕恒的帮衬。
他与燕恒,一个文官之首一个武将之首,近年来,燕恒虽残忍狠厉,但相府与他始终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他却肆意散播流言,污相府名声,并且还是连同谢谭幽一起,这让他怎能不怒。
谢谭幽在来的路上已经猜到了会被谢靖审问,已经想好了如何解释,但她想不到谢靖会如此,没问发生何事,不追究真假,更不担心她有没有受伤,他是直接给她定了罪。
谢谭幽眼眶泛红,“谭幽没有。”
“你是否对我怀恨在心?恨我这三年对你不闻不问,所以你要联合外人一起弄死我。”
“父亲公务繁忙,我怎会这样想,况且我与燕王今日才是第一次见面。”谢谭幽解释道:“今日我在西街遇见坏人,幸得燕王所救才得平安回到府中,至于流言为何会传出,我不知晓。”
“第一次见?”谢靖眯眼打量谢谭幽,似是在判断她说的真假。
“是啊,父亲。”
谢谭幽泪水顺势滑落,语音里满是委屈:“如今,父亲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怎会害父亲呢,外面的流言蜚语,我是真的不知。”
“可京中谁不知燕恒薄情冷漠,怎会这样巧合救了你呢。”谢靖冷哼:“据我听闻,前些日子他受了伤,今早才方醒来,又怎会巧合的出现在西街。”
“父亲是不信我吗。”
谢谭幽杏眼低垂,凝着细白手背上那道轻轻浅浅的伤口,“我才回京不久,这是第一次出府,我有何机会去认识燕王那样的人呢。”
“他不是个多管闲事之人。”
谢谭幽泪水一滞,虽早知谢靖已然不是三年前的谢靖,可看他只信秦氏的样子,心里还是止不住的生寒。
“父亲要是还不信,可找林叔问上一问今日的所有事情经过,以父亲的聪明才智,说不定还能猜到这件事的主谋。”
话落,她清楚的看见谢靖瞳孔一缩,震惊又心虚。
谢谭幽拳头攥紧又松开,手心的灼痛感她似乎感受不到。
林叔表面上是相府的管家,实则武功高强,是谢靖豢养的暗卫头目,此事除了谢靖便只有谢谭幽知晓,她能知晓也是在很小的时候贪玩,得知林叔要出城,便吵闹着要同林叔一起去,谢靖没法,便只好同意了。
不料,他们才出京城不远,便遇上五六个黑衣人,平日里坡脚的林叔,可以正常行走,身姿敏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掉了来的黑衣人,自那之后,林叔就常出现在她身边,美其名曰保护她的安危。
林叔在她身边多年,所以她对林叔很熟悉,熟悉到一个脚步声她就能知道是不是。
回府第五日,林叔就到了兰香院,他不曾露面,她便也装作不知,今日遇到危险时,她亦是知晓林叔就在附近,所以她并不怕的,所以才敢明知道逃不掉还敢试图跑。
可最后救她的不是林叔,而是燕恒。
从那个时候起,她就知道,林叔来她身边,不是保护而是监视,他们不担忧她的死活,只管她的行踪。
“你还知道什么。”谢靖眸子冷了下来。
“父亲想多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看谢靖的模样,谢谭幽心脏密密麻麻的疼,有什么好难过的呢,在外三年,不知走了多少鬼门关,谢靖从未差人来问一句,那个时候,不就该知道,她于谢靖,早已不重要了不是吗。
可谢靖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啊,这半月任秦氏怎么刁难,她都一一忍了,只是想着能好好在府中养好身子,然后陪着谢靖过完这平淡无味的一生罢了。
那个曾经深爱着母亲,又万分宠溺她的父亲,终究是不在了。
或许,这三年只有她一人被困在回忆中。
“明日,你去大理寺府邸,与大理寺卿说明秦氏并未害你,是有人造谣。”谢靖轻轻抿了一口茶,沉声道:“若再生事端,别怪我无情。
第4章
大理寺卿府邸。
萧然才回来,第一时间就去了自己的院落,看着身上的官服,十分嫌弃,换了一身常服才来到后院,后院没什么人,他也卸下白日的伪装,眉眼间尽显玩世不恭。
见到树下立着的身影,他挑了挑眉,脚尖点地,手掌凌空推出,只不等他靠近,那人便轻巧躲开,未给萧然反应过来的机会,他身形如电,动作捷敏,掌风直逼萧然命门。
萧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愣原地,见他这模样,燕恒缓缓收了手,“原以为你有长进了。”
萧然回过神,理了理身上的衣袍,撇嘴道:“我原本想跟你较量一个高下,毕竟这些年我的武艺精进不少,谁想还未开始便结束了。”
“你武功是我教的,自是知道怎么快速降住你。”
“阿恒。”萧然瞧着燕恒侧颜,渐渐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你让我担任这大理寺卿的位置究竟是为何?”
燕恒在石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面色平静,透露着悠闲自得之态,“我与你说时你丝毫没犹豫,怎么现下会这样问。”
“那日没问,是因我信你。”
萧然与燕恒相识十三年,那年他七岁,阴差阳错入了军,却因身体瘦小,常被士兵欺负,是燕恒护着他,教他武功,他们一起上阵杀敌,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有好多次在他以为自己快死了时,是燕恒伸手拉住他,背着他一步一步到安全的地方。
如果没有燕恒,他早就死了。
世上他已无亲人,他只信燕恒,是以,燕恒传信让他回京的时候他就立刻动身,虽暂时不想与朝中人碰面,可燕恒让他担任大理寺卿的位置,他还是没犹豫,一口就答应,他相信燕恒不会害他,可燕恒今日所为,他不理解。
他既是做了大理寺卿,就代表先前的计划要提前,那他就必须低调行事,否则随时都有可能会被人发现端倪,到时要在想行事便会有些艰难。
萧然道:“今日之事你就不解释解释。”
才上任就得罪了秦国公府和丞相府,日后他怕是会整日被人盯着,无法大展身手。
燕恒道:“想做便就做了。”
萧然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你想做便做了,可是你害惨我了,如今我得罪了秦国公府和丞相府,还不知日后要被怎么针对呢。”
“算了算了。”他长长叹出一口气,“我萧然怕过谁啊,那两个糟老头子若敢打我主意,我打的连他孙子都不认识他。”
燕恒神色淡淡:“若是有人来让你放了秦氏,你便将人放了再挑些礼物送过去,不过一场误会,丞相府和定国公府不会为难于你。”
萧然瞪大眼,“你说什么?”
见燕恒沉默不语,他气的跳脚,“你他娘的兜那么大一个圈子,人都没关多久就要放人了?那抓她做甚?好玩?我人都得罪了!”
还得送礼物,他有钱?
不过这句话他没好意思说出口。
燕恒却一个眼神都没给他,这可把萧然气的直骂娘,断断续续骂累了,他忽的想起今日之事,又重重叹了一声,声音里透露着同情:“话说回来,那相府二小姐也着实可怜,竟有那样狠的一个亲娘。”
闻言,燕恒抬眸看萧然。
“那一鞭子若是真打身上,人估计都得没。”萧然摇头轻叹:“身子还那样的瘦弱,着实太可怜了些,外面的人也不知是不是眼瞎了,竟说秦氏温婉……”
“她不是。”燕恒出声打断他的话。
“嗯?”萧然没听懂。
“她是谢谭幽。”燕恒看向远方的红墙绿瓦,脸色依旧不耐冷漠,可深沉的眸底却罕见的有几分认真,声音徐徐,轻又淡:“她是丞相府正统嫡长女,定国老将军唯一的外孙女,是宁月公主膝下唯一的女儿。”
回想起谢谭幽,仍旧满心的烦躁厌恶,可一向少言的他还是多了话,声音十分淡:“是自出生来便是京中最尊贵的女子。”
“是谢谭幽,不是谢家二小姐。”
闻言,萧然一脸震惊:“她是谢谭幽?阿凛的那个小表妹?是姑……”
他话音又猛地顿住,神色转化万千,从震惊变为惊喜,今日去相府,他并未仔细打量过谢谭幽,只听说是相府的小姐,眼下京城里,谁不知相府只有一个万千宠爱的小姐谢音柔,不日便要入七皇子府邸。
是以,他便一直以为那是谢音柔,刚才听燕恒那么一说,他方才明白过来,明白过来了,又不解:“不是说她死了。”
谢谭幽出府的第一年便一直传出是生了重病治不好,才送去庄子休养,之后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传来,京中人人便说她是死了,后来,京中便渐渐忘了这个人,只记得相府里才貌双全的谢音柔。
“还活着。”燕恒垂眸:“半月前回京了。”
闻言,萧然鼻尖酸的不行却是笑了,“还活着,还活着。”
他缓缓坐下,许久后,才哑声道:“你说,若是他们知晓她还活着,是不是也可放心了。”
萧然努力去回想今日种种,想迫切看清谢谭幽的面容却极为模糊,但并不失望,比起失望,他更怕绝望。
眼前似乎又是多年前陷入绝望时的种种,他喉头翻滚,终是闭了闭眼不去想。
人活着便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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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谢谭幽早早就来了大理寺卿府邸,萧然听闻时愣了一瞬,“这么早?”
也没耽搁,换了身衣服就去前厅见了。
见到来人是谢谭幽,萧然怔住,瞧着她一身素色长裙,很瘦,苍白的面容冷冷清清,又听她说与秦氏关系如何好,此事不过一场误会。
萧然有一瞬的恍惚。
和记忆中的人很像,却又不是。
萧然抿抿唇,还是低声吩咐身边人去将秦氏放出。
直到谢谭幽快踏出去时,萧然才又抬眸,静静凝着她背影,道:“谢大小姐若是受了委屈,可同我道明,我必替你主持公道。”
谢谭幽脚步顿住,回眸微微俯身:“多谢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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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大理寺卿府邸,谢谭幽轻叹一口气,“好不容易出趟府,我们逛逛再回去吧。”
身后银杏欢快应道:“好勒。”
谢谭幽已经许久未逛京城街道,看着这热闹景象,她仿佛才觉自己是真正的活着,在府中,那诺大的院子里好像就只有她和银杏,冷清的很,屋中除了药味就是药味,夜里又是阵阵咳嗽声,没什么人会来,她们也不常出院子。
“大小姐,是成衣铺哎,你已经许久没添新衣裙了,咱们进去看看吧。”银杏声音清脆,也不等谢谭幽回应,拉着她就走了进去。
“大小姐,你看那件淡粉色的衣裙如何?你许久不穿鲜艳的衣裙,不如试试?”
谢谭幽抬眼看去,衣裙很是显眼,一进店的人都会被吸引目光,裙摆处绣了朵朵梅花,高贵又清冷,布料虽并非上乘,但价格应当也不低,就算很低,她们也买不起。
她抿了抿唇,她想提醒银杏她们已经不是在三年前了,不是想买东西就可以买,她原先住的院子倒全是金子,可现在住的院落,风一吹都怕倒了。
她们全身上下一文钱都没有,买个包子都成问题,更别说是衣裙。
正想开口,就被银杏推进了试衣间,又不由分说的把衣裙塞给了她,“大小姐,你就试试嘛,不买也没人说什么的,奴婢只是看你许久未穿这样艳丽的衣裙了,就想看看嘛,兴许大小姐穿上后,病就好了呢。”
谢谭幽无奈笑出声,只好试了。
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她便出来了
苍白的面庞在淡粉色衣裙的衬托下显得正常了些许,不上乘的布料穿在她身上多了几分贵气,她五官本就精致而美丽,眼尾下的那颗红痣更是妩媚勾人,一颦一笑间,简直动人心魄。
“奴婢说的对吧,大小姐果然适合。”银杏笑嘻嘻道:“大小姐日后要多穿鲜艳的衣裙,你看多好看呀。”
谢谭幽抬手重重点了点银杏的脑袋,笑道:“别贫了,等我把它换下来,咱们便回去吧。”
“为什么要换,大小姐这样多好看啊。”银杏说完拉着谢谭幽就快速出了铺子,这可把谢谭幽整懵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不悦蹙眉,“银杏,你付钱了?”
谢谭幽知道银杏,若是没付钱,借她十个胆她都不敢拉着她就这样出来,可她们身上身无分文,她拿什么买下的?
银杏小脸一跨,怕谢谭幽真的生气,如实道:“奴婢用随身携带的那枚玉佩同掌柜的换的。”
谢谭幽脸色一沉,“那玉佩是你母亲生前留给你的,怎能换了?这衣裙我们不要,去把玉佩拿回来。”
没人比她更清楚那玉佩对银杏的重要性了,银杏是母亲在回京路上捡到的孤儿,据母亲说,银杏原本的家庭应当是不差,只是不知发生了什么,银杏独自来到了京城,母亲本想给她寻亲,银杏却说父母早已去世,没了去处,母亲便收留了她。
这些年,银杏每天夜里都要紧握玉佩才能入睡,她说这就像是母亲还在身边一样,这样珍贵的东西,怎么能说当就当了。
“哎呀,大小姐,一枚玉佩罢了,大小姐高兴就好了呀。”银杏摆摆手,表现得十分不在意,“再者,今日的事奴婢替大小姐委屈得很,这衣裙就当是宽慰大小姐的心啦。”
见银杏这个样子,谢谭幽直接怒了,拉着银杏就要走回去,却发现腿脚动弹不得,回眸看去,见是一个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