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表小姐回了京,周嬷嬷便整日扮作乞丐去寻表小姐,好在终于见到了,奴婢们也不想打扰表小姐的安稳生活,如果表小姐一直在寺里,奴婢永远都不会出现在表小姐面前,可表小姐偏偏回了京城。”
现如今的相府,可是龙潭虎穴。
谢谭幽身子弱,又手无缚鸡之力,除了被虐待就是被虐待,哪能有好日子过。
告诉她,也是有私心,想报仇,不愿将军府的人枉死,再者,那也是她的亲人,她有知道的权利。
如何做,全看她的选择。
而她与周嬷嬷,只需听命于谢谭幽。
*
谢谭幽不知道怎么回的府。
一路跌跌撞撞。
一颗心疼的像是被几千几万根针同时扎着,心痛的无法呼吸。
她要怎么接受。
她回府时,真的就只是想着好好待在谢靖身边安稳过一生。
不论这三年他是否对她不闻不问,他都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谢靖会如此狠心。
终于在相府门口,她再也坚持不住,昏厥过去。
这一觉睡了好久好久,她好像做了很长很长的一场梦,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夜。
平静又安宁。
那是定国将军府接了第二日出征的圣旨,温栖带着她去与外祖和几位舅舅表哥送别,她是府中唯一的表小姐,舅舅表哥都是把她放在手心宠。
外祖父让她坐在他身侧,平日里总板着脸的外祖父,在那日喜笑颜开,一直在给她说战场上的趣事,她听的津津有味,抱着外祖父撒娇:“外祖父,这次你可要快些打着胜仗回来,幽幽还想听更多的趣事呢。”
外祖父哈哈大笑,宠溺揉着她的脑袋,说出的话却有几分严肃:“我听阿凛说你想学武,我答应你,这些日子你只要乖乖听你母亲的话不胡闹,这次我回来就亲自教你习武。”
谢谭幽眼睛一亮,“外祖父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你是栖儿唯一的女儿,她疼你,可她也是我唯一的女儿,从小被我和她母亲宠着长大,可是自从有了你这个小魔王,你看看她,疲惫的我心疼哟。”
“哎呀!”谢谭幽小脸通红,轻哼一声:“外祖父你就知道打趣幽幽,幽幽可是非常心疼母亲的,昨日还帮着母亲做了糕点呢。”
“你母亲在府中还做膳食?”
“对啊。”
“你父亲这王八羔子,竟敢让我女儿下厨,丞相又如何?看我这次回来,不打断他的腿。”
“爹。”温栖无奈的横了这已经年过花甲却还总是调侃小辈的定国老将军一眼。
“好,为父的错。”
其余人哈哈大笑,能看到在战场上叱吒风云几十年的老将军快速低头认错实在不容易啊。
之后,众人围坐在火堆前,商讨表哥温凛的婚事,只等此战得胜归来,便上心仪姑娘府中提亲。
那时表哥正直少年,眸中是对战场的不惧和对心上人的念想,他眉目张扬:“幽幽,你在京中可要日日祈祷你表哥我快快得胜而归,这样我就可以快速提亲,给你找个好嫂子了。”
“好,我在京中等着外祖父和舅舅表哥们快快得胜而归。”
夜深了,谢谭幽很不舍的和外祖父舅舅表哥告了别,那夜,她睡得很好,只因她马上就可以学武了。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那夜一别,将是永远。
将军府所有人的生命都定格在了那一夜,是那样的悄无声息,一场大火烧毁了所有。
*
谢谭幽睁眼,只觉浑身大汗淋漓,泪水湿了大半个枕头,银杏听见动静,忙掀开帘子,见到她醒来,心下大松一口气:“大小姐可算醒了。”
“我这是怎么了?”谢谭幽察觉浑身无力,似乎比之前更严重了。
“大小姐昏迷整整三日,这外头可都乱套了。”
谢谭幽蹙眉。
银杏道:“七皇子不知怎的,竟跪在宫门口一天一夜,要求陛下收回他与二小姐的赐婚圣旨,说是令有心上人,现在外面都是看二小姐笑话的。”
她语气中,有些幸灾乐祸。
谢谭幽神色疑惑,正准备说些什么,一婢女就走了进来,“大小姐,老爷身边的人过来了。”
“何事?”
“说是宫里来了旨,让大小姐去前厅接旨。”
“知道了。“谢谭幽颔首,起身换了件衣裙便出了院子。
前厅,相府的人跪了一地。
陛下身边的高公公展开圣旨,尖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丞相长女,聪慧机敏,又才学兼备,正直妙龄,兹指婚七皇子正妃,婚期定于下月十五。”
闻言,众人皆是一脸震惊。
谢音柔当及就要起身,被早早反应过来的秦氏按住,才不情愿的又弯下身子,双眼死死盯着谢谭幽,那神情,恨不得杀了她。
高公公虚扶一把谢靖,“相爷真是好大的福气,生得这样一对女儿。”
谢靖含笑:“有劳高公公跑一趟了。”
“相爷哪里的话,这是老奴分内之事。”抬眼不经意扫过谢谭幽,笑道:“若不是此事,老奴还不知道相府大小姐已经回了京。”
“太后娘娘啊,老念叨着宁月公主,前些日子还病了,至今未能下床呢,谢小姐若是得空了,进宫去看一看太后娘娘吧。”
宁月公主便是温栖,她是大家族女子里唯一一个得太后亲封的,她在世时,常进宫陪着太后,二人亲如母女,得知她去了时,太后亦是大病一场,足足三月才能下床。
谢谭幽提起裙摆上前,“多谢公公。”
高公公笑容更加和善了,“太后娘娘若是知道谢小姐回来了,定也是欢喜得紧呢。”
“谢小姐福气还多着呢。”许是见谢谭幽身子弱不禁风的,高公公道:“应当多多养好身子才是。”
“借公公吉言。”
“陛下那还等着老奴前去奉命,便先走了。”
“公公慢走。”谢谭幽目送高公公一行人离开相府,还未转身,脸颊就实实挨了一巴掌,若不是银杏眼疾手快的将她扶住,她差点朝后跌去。
脸颊上火辣辣疼。
抬眸看去,只见谢音柔双眸通红,正恨恨盯着她,见她看过来,扬手又疯了似的朝她打来。
“柔儿!”谢靖见此情景,太阳穴突突跳,大声呵斥:“魔怔了不成?”
“父亲!”听到谢靖怒声,谢音柔手中动作顿了顿,见谢谭幽被银杏护的死死的,除了那巴掌再无其他处受伤,她泪水簌簌落下,“明明我才是云启哥哥的妻子!”
“是她抢走了我的位置!”
“老爷。”秦氏心疼的看着谢音柔,“这原本就是柔儿的,突发变故,柔儿已经糟了不少的嘲笑了,眼下只是伤心的昏了头了。”
“毕竟,一个是她尊敬的长姐,一个是心仪之人,难免会……”
“娘。”谢音柔再也克制不住,扑进秦氏怀中放声痛哭。
谢谭幽静静站在一侧,冷眼瞧着抱头痛哭的母女二人,淡淡道:“我无心七皇子,更从未想过与你抢什么,你若是不甘,便进宫去问七皇子,问陛下为何要下如此圣旨。”
“放肆!”谢靖脸色一沉,“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都敢宣之于口,还不给我跪下。”
“她动手打长姐不是放肆,污蔑长姐不是放肆,怎的我说句实话就是放肆了?”谢谭幽倔强看着谢靖。
“云启哥哥怎会喜欢你,定是你使了下作手段勾引!”谢音柔抬起头来,怒视谢谭幽。
“那你便去好好的问一问,明明前几日他还行着爱你之事,怎的就这样快变了心。”谢谭幽轻扯唇角,又淡又讽。
谢音柔被她讥讽笑容刺激到了,拳头紧紧攥着,“好得很。”
“长姐当真让我刮目相看。”
“碧茶,碧绿,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本小姐将长姐扶起来好好收拾一番,毕竟下月就要成婚,还是如今这副病秧子的模样岂不是丢我相府脸面。”
碧茶碧绿对视一眼,上前就去扶起谢谭幽,说是扶不如说是连拖带拽,随后又紧紧抓着她,那样子分明是她们要干什么,谢谭幽都反抗不了分毫。
银杏见状,还想去护住谢谭幽,怎料,谢音柔比她快了一步,“大胆贱婢,如此不尊主子,打断双腿,割舌,再扔出府。”
“你敢!”谢谭幽用力挣开两个丫鬟,一把将银杏护在身后。
“我有何不敢?”谢音柔挑眉,说话间,若有若无看向谢靖,像是再说,你看,父亲会救你吗。
谢谭幽视线也落在谢靖身上。
谢靖脸色十分难看,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临走之前不忘叮嘱道:“注意分寸,不然七皇子那边不好交代。”
闻言,谢音柔和谢谭幽都是笑了。
一个嘲讽另一个也是。
谢谭幽自嘲的扯了扯唇角,眼下再看谢靖,只剩冷意,再无半分亲情。
只是回想起谢靖今日神情,他并未太多震惊或是意外,仿佛早就知道会有此一日般,就连秦氏也是如此。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而过,一个想法渐渐涌上脑海并放大,就在脑中挥之不去。
谢靖接她回府真正原因不是银杏说的那般关心她身体,恐怕是这纸婚约早就有了,只是时候未到。
要不然,对她不闻不问三年,怎会突然接她回府。
之前对谢靖还尚存亲情希望,所以她便一直那样认为的,可如今种种,不得不让她深想,越发觉得就是如此。
若是如此,便能解释得通秦氏两次害她,为什么都是要毁她清白。
原来如此。
竟然如此。
谢谭幽唇角嘲讽笑意更深,笑着笑着就哭了。
第8章
冷风横扫,风雪漫卷,整座京城又静谧下来。
唯有相府,惨叫连连,相府上空更是被浓重的血腥味包围。
谢谭幽被强制跪在雪中,长发狼狈散落,听着一旁悲惨痛呼声,强忍许久的泪水终是涌出,泪水一滴一滴砸进冰冷雪地里,如雪白衣衬得她本就苍白的面容更加娇弱。
裙摆处被鲜血染红,她身躯微微发颤,多了分凄惨可怜。
可她目光仍旧坚毅冷清:“放了银杏。”
“婢女不听话就要受到相对教训,长姐既是舍不得,妹妹就代劳了。”谢音柔轻笑:“长姐要谢谢我才是啊。”
“你若恨我夺你所有,为什么不去问造成这一切的人,反倒是来为难我的婢女,甚至用她逼我威胁于我。”谢谭幽嘲讽勾唇,“谢音柔,你就这么点能耐。”
“是啊,可你又能奈我何呢。”谢音柔手指轻轻划过谢谭幽发间又用力抓紧,瞧着她痛苦的模样,低低笑出声来,“我就是看不得你过得太好,就是想欺辱你,看你狼狈我便万分的高兴。”
她太恨谢谭幽了。
恨她从出生便是嫡女,真正的高门贵女,受尽万千宠爱。
而她为庶,好不容易摆脱了庶出的身份又得了一道赐婚圣旨,原本只差半月,她便是云启的正妃,可就在她满心欢喜的幻想着以后的生活时,母亲却说,此事恐有变,让她到时一定要隐忍,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她不信云启会如此待她。
可当听到他跪在宫门口只求陛下退了与她的婚事时,她好不容易存起来的骄傲尊严都在那一刻被踩得一塌糊涂,如一场笑话般。
今日,听到圣旨上的字字句句,她更是不敢置信,更让她觉得屈辱不甘的是云启口中说的心上人竟是谢谭幽,是那个她从小就恨,嫉妒却又不得不小心翼翼讨好之人。
也是今日她才明白,为什么一样厌恶谢谭幽的母亲会同意让她回京,原来,他们早就商量好了,只是独独瞒着她,让她独自欢喜又独自绝望。
真是好狠啊。
可她无法恨父亲母亲,更无法恨云启,她心知云启做事有自己的决断,父亲母亲定然也不会让自己过得不好,她只是无法接受云启要娶别人,而她或许会沦为侧室,那日后,她生的儿女永远便都是庶出。
旁人不能理解庶出的女子有多难,可她体会过,才不想在低人一等,更不想让自己的儿女永远背负着庶出的称号,更不愿听着他们喊旁人母亲。
越想,谢音柔眼底越发的猩红癫狂,恶狠狠道:“杀了她。”
只要谢谭幽死了,她便还是相府唯一的嫡女,云启哥哥唯一的心仪之人。
闻言,周围的婢女嬷嬷都是一惊,纷纷看向一旁的李嬷嬷。
秦氏到底心疼女儿,没跟着只让她自己处理撒气,怕出意外,便让李嬷嬷过来看着点,乍一听这句话,李嬷嬷忙上前,“二小姐,雪大了,不如奴婢陪着二小姐去夫人院里坐坐吧。”
“你敢拦我?”谢音柔脸色难看又阴沉。
“奴婢不敢。”李嬷嬷低声道:“只是府中人多,二小姐应当注意言辞。”
府里人多嘴杂的,若将谢音柔今日种种传了出去,那她的名声怕是会受影响,于她无利。
“怕什么?”谢音柔幽幽道:“今日之事谁敢传出去我便割了她的舌头喂狗。”
“可是,若真如此,夫人和老爷那边恐怕不好交代,就连七皇子那边,怕也是……”李嬷嬷不敢把话说完,瞧着谢音柔比刚才更加黑沉的面容,她忙道:“日子还长,何必急于一时呢。”
“嬷嬷是要我等着她成了皇妃之后吗?”谢音柔说的咬牙切齿。
“可眼下动手吃亏的只会是二小姐。”李嬷嬷耐心的劝着,圣旨才下,若再传出谢谭幽受刑的消息,京中之人会怎么想谢音柔。
“嬷嬷不必劝了。”谢音柔冷道:“母亲身边离不得嬷嬷,嬷嬷回去吧。”
“二小姐。”李嬷嬷心下担忧,可瞧着谢音柔的模样是完全没把她的话听进去,怕她真干出什么事来,李嬷嬷心一横,凑近她耳边低语几句。
谢音柔冷冷皱着的眉渐渐舒展,她偏了偏眸,瞧着李嬷嬷又恢复刚才恭敬模样,扯唇笑了,“怪不得母亲如此重视你,嬷嬷此法甚好。”
李嬷嬷淡笑不语。
秦氏让她来就是不想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眼下也只能用这个方法说服谢音柔不在此时冲昏了头。
谢谭幽看着谢谭幽狼狈不堪的模样,她唇角笑意更深,轻声道:”那便都住手吧。”
婢女颔首退下。
恢复了自由身,谢谭幽第一时间便跪爬至银杏身边,看着她小脸惨白,气若游丝的模样,心疼的直掉眼泪。
“银杏。”
银杏眼前一片模糊,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哭,她知道是谢谭幽,努力扯了扯唇角,“大小姐别哭,奴婢没事的。”
“幼时,奴婢便说过要陪大小姐一辈子的。”
“嗯。”
“我们的银杏要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