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谭幽怔住。
“今早,鸿胪寺卿和刘太医都入了干清宫,就连沈姨娘也被刑部尚书带去了,云崇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下的令。”
“这样快?”谢谭幽有些不可置信。
她以为云崇还会拖,却不想竟是如此迅速,这倒是让她觉得,此次,谢靖不是因为杀害温栖而被定罪,而是谢靖到了该死之时,他是被人放弃了。
毕竟,当日武德门外,面对这样的事,云崇都没有下任何令,反而还护着谢靖。
可此时此刻,她心头也没有大石落下之感,反而觉得哪里不对,心头怪怪的。
“我觉得这件事有些怪。”谢谭幽抬眼看燕恒:“谢靖如今在哪?我可否见他一面?”
燕恒垂眸,淡淡道:“他死了。”
闻言,谢谭幽脚步一个不稳,朝边上倒去,幸好被燕恒手疾眼快的扶住。
“死了?”谢谭幽满目震惊,谢靖被关在宫内监狱,那么久不死,却在今日这样的时候死了?
而云崇立案,谢靖都未在现场,连辩驳,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便被定了死罪,太不寻常了,而还是在定下死罪后人便死了。
回想近几日发生的事,她忽然后知后觉,好多事都是牵连在一起。
例如定国将军府,温栖,然后是她,又是云霄太子,再到后来多次出现的沈国公府。
是有人在推动这一切!
当日武德门前,鸿胪寺卿问谢靖云霄之死,那时只顾温栖,她没有仔细回想,如今细想,才是真正的可怕。
谢靖死,怕是被人灭口,他身上定还有其他事,例如云霄,定国将军府,又或是沈国公府……
是有人想用温栖一事,从而拿下谢靖,牵扯出更多来,但那人肯定想不到,谢靖会被人灭了口。
谢谭幽不知想起什么,脸色猛地泛白,她抬脚便出了燕王府,燕恒跟上她,“怎么了?”
“出事了!”谢谭幽语音急切:“沈姨娘可出宫了?”
闻言,燕恒面色也变得凝重。
“黑风,备马车。”
二上了马车,朝城外而去,一路上谢谭幽都在细细回想昨日。
想起云启所说,心头更是止不住的惊跳。
沈姨娘若真是沈国公府之人,怕是已经被人盯上了,云启能得知,旁人又未尝不可。
“放心。”燕恒轻声安抚:“一定不会有事。”
“昨日云启告诉我,沈姨娘是沈国公府的人。”谢谭幽问燕恒,“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四目相对,燕恒还是缓缓点头。
谢谭幽瞳孔一颤:“表哥知道吗?”
“知道。”
“先前我觉得表哥有事瞒我,可是与沈国公府有关?”谢谭幽喉头翻滚,先前不清楚,疑惑的,现下,一件一件的清晰,她等着燕恒的回答,却在燕恒开口之际又打断。
“算了。”谢谭幽道:“我要亲自去问表哥。”
沈姨娘离了相府后,便在城外三里的小村庄住着,燕恒知道那里,带着谢谭幽直直入了院中,院中却不见任何身影,有的只是凌乱的一切,及一地鲜血。
有马蹄声而来,谢谭幽抬眼看去,只见,温凛快速翻身下马,见到院中一切,脸色大变,朝各处看去,几人谁都没有说话,纷纷去各处寻找。
“血迹和脚印是从这里一路出去的。”银杏声音响起,也没有等后面人回答,自己便快步顺着一路血迹而去。
走进一片林子,忽而听闻打斗声,谢谭幽加快了步伐,朝声音处寻去。
走近了才发现,这里的处处血迹,和还尚存活的一个黑衣人,他们才到,都未能做出什么,那黑衣人就抬起剑,用力插进沈姨娘腹中,顷刻间,鲜血涌动,沈姨娘面色惨白,却在看到一人时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来。
“阿姐!”有人撕心裂肺呼喊。
第88章
“阿姐!”声音急切悲伤又熟悉。
谢谭幽看过去,手心下意识的攥紧,心头是难受的震震跳动。
只见,一向爱笑的银杏此刻却是疯狂落泪,不顾一切朝沈姨娘奔去,沈姨娘流了很多血,银杏不敢用力却又是想抱抱她,一时有些无措,左顾右盼,看到黑云像是见到救命稻草般,声音近乎哀求:“黑云,你医术那般好,我求求你,帮我救救她。”
闻言,黑云走过去,蹲身查看沈姨娘伤口,伤口很深,是一剑穿过腹中,学医数年,只是一眼,她就知道这沈姨娘救不回来了,可看着平日里那么快乐的银杏,一向冷淡性格的她,忽然说不出冷漠之语,想了想还是伸手去摸腰间的补血气的丹药,拿了一颗喂进沈姨娘口中,可保她半个时辰的性命,说尽想说的话。
黑云轻声道:“想说什么便说吧。”
话语很柔,可听在人耳中还是如一根针刺的人生疼。
“阿姐。”银杏泪水模糊了面前一切,她想极力去看清沈姨娘面容,可这泪水怎么也擦不完,只能无助的痛哭出声:“怎么办,我好像看不清阿姐了……”
“阿姐。”
“阿妤。”沈姨娘艰难出声。
“阿姐,我在。”银杏忙回她。
沈姨娘用力睁着眼睛,看清了银杏面容,眸色不舍又心疼,她唇角含笑:“真想不到,我们阿妤长那么大了,若是母亲看到,肯定更欢喜。”
“阿姐……”银杏紧咬下唇。
“阿妤不哭。”沈姨娘声音温柔:“阿姐就是想祖父和父亲母亲了,只是可怜我们阿妤又要一个人了。”
银杏摇头:“不,我从来不是一个人,阿姐一直在我身边。”
说到此处,银杏愧疚又心疼。
为了她,她那有铮铮傲骨又才情一绝的阿姐,竟然委身于谢靖,做了妾室,阿姐说,只要能与她一个屋檐下,那这世上她们就永远不是孤单的,阿姐不让她报仇,让她乖乖的,让她等一等,等有一日,等她们终可团聚,等她可以在大声唤她一声阿姐。
阿姐。
如今终于得以唤出口,却是这般场景,这让她怎么接受啊。
银杏崩溃的身体止不住颤抖:“都怪我,怪我,若不是……”
她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阿妤无错。”沈姨娘伸手抚了抚银杏面颊,她轻轻闭眼感受,好像回到了幼年时,那时候的阿妤就是一个小不点,心却比天高,似乎又早熟,那么大点,就说自己心属一人,逗的祖父,父亲母亲哈哈大笑,纷纷应了她,说改日定要见一见那小郎君,若是真不错,就订个娃娃亲。
娃娃亲订了,沈国公府也出事了,那么多人,唯有她与阿妤被人拚死救出,却在逃跑途中走散,她苦苦寻找沈妤三年却无果,以为是已经遇害,毕竟那个时候多方杀手前来追杀她二人,不然也不至于为躲避才走散。
可就在有一日,她在长街看到谢谭幽及身边跟着的个小丫鬟,只是一眼,她便认出,那是他们国公府的小沈妤。
想相认之心充斥她全身,却硬生生被理智拉回现实,见谢谭幽对沈妤极好,她安心,而那个时候,她又哪里敢想着为他们沈国公府翻案,想的不过是要和阿妤在一起,看看她,所以她入了相府,只为时时能看到她。
可入了相府,她们也只能遥遥相望,还又分别三年,相府没了时,她们曾想着快了,再等些时日,这一等,就是今日了。
死别。
“我好想阿妤啊。”沈姨娘道:“想看着阿妤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想活着,想永远陪着阿妤。”
银杏抱着沈姨娘不撒手,哭的泣不成声:“阿妤也想阿姐,想好多好多人,可我们好像再也不是沈国公府的姑娘了。”
“阿姐……”
“不要离开阿妤好不好,阿妤怕,能不能像幼时那般再一次哄阿妤入睡。”
“阿姐。”
银杏说了好多好多的话,说到嗓音干哑发疼,而怀中之人却再没开口回过一句,她身体渐渐冷下,银杏彻底失了神,很久很久之后,她才发泄出来,凄厉喊出来。
她不明白沈国公府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无端会被扣上叛臣二字,她不相信祖父和父亲会与那什么三皇子谋反,可这么多年来,人人提起沈国公府,语气之中的恶毒厌恶,辱骂她们活该之语入耳,连她都有些恍惚,这事实究竟如何了。
谢谭幽看着失魂落魄的银杏,回想从沈姨娘入相府之后的日子,就说呢,有些人,有些事,不会是奇怪,只会是有迹可循。
沈姨娘真的好生温和,可这样的人却会与秦氏不对付,面对温栖时却又恭敬守礼,就连远远见了她也是含笑打招呼,即便再得谢靖宠爱,也不会嚣张跋扈,在她从青龙寺回府又多次暗中救助她。
眸中升起热气,她看了眼一旁制住黑衣人的温凛,嘴唇微颤,还是缓缓朝银杏走去,蹲下身,抚上她冰凉手背,声音放轻:“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沈清。”
“沈清,真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我们让沈清姐姐做自己好不好?”谢谭幽道:“让她放心离去,去见沈伯父,沈伯母。”
“我想,伯父伯母应当也是很想念沈清姐姐。”
银杏看着谢谭幽,原本流不下来的泪水又再度落下,心脏疼的受不了,她哽咽道:“是我害死了阿姐,是我让阿姐入京的,是我……是我害死了她。”
如果阿姐不入京,或许就不会被人盯上,或许就能好好的过完这一生。
“那你恨我吗?”谢谭幽喉头发疼,嗓音暗哑:“你是为了我……”
“不。”银杏摇头打断谢谭幽:“这么多年,就属阿姐和大小姐待我最好,我恨的是杀我沈国公府和阿姐之人。”
“而我,还是那般无用,永远护不了想护之人。”
“你保护了我的。”谢谭幽深吸一口气:“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了,此次,你又是让沈清姐姐前来,洗我污名。”
“我要谢谢你和沈清姐姐,所以,我们让她安心离开,然后我们一起为沈清姐姐,为沈国公府所有人报仇好不好?”谢谭幽温声道:“我相信,沈国公府绝不会像旁人说的那般。”
“我也不信沈国公府会谋反。”一直未发一言的温凛也开了口,他嗓音沙哑,望着银杏,眼眶已然泛红。
银杏心尖一缩,避开温凛视线,定定望着谢谭幽,落泪点头:“人人唤她沈姨娘,唯有大小姐问我她名字,会唤她沈清,所以,我愿意永远在大小姐身边。”
“她只是沈清,不是其他。”谢谭幽道:“以后,你也可以做沈妤,我护着你。”
她微微眨眼,像是在与银杏相约承诺。
银杏重重点头。
几个人找了一处地方葬了沈清,墓碑无字,只因现下,还不能刻下任何有关沈国公府的话语,若沈国公府尚有人存活闹的人尽皆知,云崇知晓,定然不会放过银杏的,毕竟,沈国公府可是先帝下令诛杀的。
今日前来的杀手,不知是谁派来的,温凛并没有杀那人,而是让燕恒带回了燕王府审问,若是问出什么,或许能知道当年沈国公府之事是谁在操纵。
谢谭幽甚至觉得,探清那年沈国公府之事,之后的很多事便能依次真相大白。
只是她有些不解,为什么上一世直到死她也没有听到沈国公府,银杏也从没有跟她提,而沈姨娘是在她嫁给云启当日死的。
那日,她只记得银杏泛红的眼眶,此刻,她不禁想,当日,银杏到底是怀着怎样的难过告诉她,不过是沙子迷了眼,又舍不得她嫁人。
回城时,他们是步行回去的,黑风和黑云带着那黑衣人先行回去,谢谭幽和燕恒走在前,温凛与银杏在后。
燕恒看着谢谭幽红了一路的眸子,还是有些心疼,他心头长叹一声:“别难过,待事情查明,我杀了他们。”
“你说,我母亲死是不是也与这些事牵连在一起?”谢谭幽问道:“我越想越觉得,这些事一件接一件的,像是一张很大的网,网住很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就网住了我们。”
“自古以来,有权者,惹嫉心。”
“可那是君王给的权,他们都在保家卫国啊。”
燕恒喉头轻轻滑动,不知道怎么跟谢谭幽解释这些东西,自古以来,能亲贤臣的帝王极少,有兵权者,或久或远总会惹来杀身之祸,就如定国将军府,还有父王。
燕荣上战场从没有让一个百姓惨死,如此,不是为国尽忠吗?不是保百姓安康吗?民强则国强,可云崇还是在他受重伤昏迷之时对燕荣下了杀心,甚至连燕家军都不想放过,若非他回来,如今的漓国会是什么场景?
漓国云家,本就是废物之家,若不是一直在等真相大白,等萧然的决心,无论是他又或是温凛,又怎会让云崇再身居高位,如此,并非是反,只是为这万千子民和众多贤臣择一个好君王。
第89章
回了燕王府,谢谭幽独留银杏一人在院中,这么多年,她就从没有把银杏当过丫鬟,此时,见她这般绝望痛心,也是万般心疼,看她衣裙脏了,先给她换了身干净的,二人才又在桌边坐下。
她有很多话想问,很多事想知道,根据上一世的记忆真的变动太多,她除了知道燕恒,云启,还有表哥,其他似乎一无所知。
而,温凛自小就喜欢沈国公府的沈妤,沈妤既是银杏,那为何他最后会与旁人成了亲,银杏又为什么从来都不跟她开过口,还有太多太多,脑海又开始乱成一团。
“当年,沈国公府一事你知道多少?”
闻言,银杏眉眼垂下,没再隐瞒,将这些年压在心头的事说出:“那个时候,我才六岁,出事前几天我还与阿姐商量着下次祖父出征,我们偷偷跟着去。”
她强忍泪水,笑了笑:“那天,好像是晌午,宫里的人来见了祖父,我见过那人,祖父带我入宫时,他就在先帝身边,是个不起眼的小太监。”
“后来,祖父叫了父亲前去,二人在书房好久好久,二人再出来时,脸色明显的没有多好看,第二日,祖父便出了城,我问了父亲多次,父亲才说,这皇城要乱了,有人要反,而陛下信沈国公府,所以,暗中传令,让祖父出城先部署,然后平反贼。”
“那几日,沈国公府上下忙碌,我亦很紧张,怕祖父有危险,怕反贼太强大,怕皇城出事,怕我们的家园被毁,可我亦相信祖父。”银杏仰眸,深吸一口气,还是没让泪水落下,“皇城乱的那天,我在府中都听见外面的刀剑和鲜血飞溅的声音,怕给祖父和父亲添乱,我乖乖待在府中,直到皇城陷入平静。”
“再后来,就是外面有人高呼,叛贼已平,我万分欢喜,和母亲还有阿姐一起在府外等着祖父和父亲归来,等了很久,却只等来群群官兵,他们说祖父和父亲谋反,已被射杀于城外,母亲当场便疯了。”
“先帝传令?”谢谭幽皱眉:“当年,不是先帝传令安国公出城平反贼?怎么会是沈国公?”
如果先帝真当给沈国公传了信,那前去平反之人忽而变成了与三皇子谋反之人,这其中怕是有人作了梗,又或是有人故意为之,其目的又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