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想到什么,谢谭幽心头狠狠一跳,眸子抑制不住睁大,却忍住没有开口。
银杏摇头:“这些年,我不是没有怀疑过,可放眼整个漓国,提起先帝谁不说一句明君?谁又不怀念他在时,可提起沈国公府,满满骂名,所以,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沈国公府是不是真的谋反了……”
“可我又不敢信,不愿信,祖父,父亲征战多年,爱漓国所有,那么忠于君王,如何会反呢……可是…所有人都在说沈国公府谋反该死……”
谢谭幽轻声询问:“那你和沈清姐姐是被何人救下的?”
当年,沈国公全府被送上断头台,从没有任何谣言说沈国公府有人逃脱。
“被送上断头台那天,我也以为我会和祖父,父亲一样死,可再睁眼时,我发现我们都还好好的活着,而沈国公全府,包括母亲,都已经被砍了头,来不及伤感,我们只能逃命。”
“但后来,好像是有人发现了我们,追杀我与阿姐,看他们行动,像是暗中,我与阿姐也只能四处躲藏,在半路,我与阿姐走散,之后,我就遇见了夫人。”
“我记得你来相府后,即便母亲将你给了我,母亲还是限制了你三年不可出院子和出府的自由。”谢谭幽渐渐回想着从前,她问:“母亲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你的身份?”
那时,温栖给的理由不过是新来的,又年纪尚小,不懂规矩礼数,若是入了宫,难免不冲撞宫中主子,是以,便让庄嬷嬷教了她三年,三年后才让她真正跟在谢谭幽身边。
银杏点头,如实道:“原本不知道的,是在入相府第二日,表少爷来相府寻大小姐时,我不小心被他看见了,那个时候距离沈国公府出事已经半年多,我原本想装不认识的,可他叫了我的名字。”
她爱玩爱笑又喜欢舞刀弄剑,但并没有时常在府外,见过她的人又或是时隔半年再见还能认出她的人大概不多,温凛认出她,真是令她意外又心酸,但她还是强忍着没有回头,之后,温栖就知道了,将她如亲女般照顾,告诉她,不要怕,待过几日,就送她去谢谭幽身边,有个朋友,至少不孤单,只是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她必须三年不见生人。
小孩长得快,待三年后,怕是就连亲人再见也会有些犹豫。
所以,对温栖她永远都感恩顺从,更是会用命来保护谢谭幽。
“所以,这么多年,表哥亲自教你武功,并非是想着让你来保护我,记得幼时,每次买东西都是两份,也并不是将你当亲妹妹般的照顾,而是他一直都知道你就是沈妤,是他自小心属之人。”
自小心属之人。
银杏心头怦怦跳动,她不否认谢谭幽这样说,的确,温凛亲自教她武功,初心并非让她保护谢谭幽,而是心头愧疚吧,愧疚他不在时,她受那么多的苦。
所以,教她武功,让她自保,她本就会点拳脚功夫,学起来自然也是快的,未教谢谭幽也是那个时候觉得,谢谭幽不需要武功,后有定国将军府和相府,无人敢欺负她。
而那时候的银杏,只有自己了。
只是温凛一定不知道,后来的定国将军府会落于这般地步,谢靖还如此的狼心狗肺。
“我与他,其实两家之人早早相见过定了亲,但并没有人尽皆知,如若一直那般长大,今年,大许就是我们成亲之时,只是沈国公府出了事,而我与他,也是再无可能。”
“……”
*
待银杏走出屋中,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一抬眼便对上温凛视线,怔了一瞬,轻轻俯身后才绕开他回了自己屋中。
谢谭幽看着银杏进了屋才收回视线,头顶上的光照在她清冷面容上,显得有几分柔色,她开口:“表哥,定国将军府与沈国公府有何关系?”
温凛看着前方,当然知道谢谭幽问的并非两家的真正关系,他哑声道:“给沈国公府定下谋反罪名和想杀我定国将军府的人,大概是同一个。”
谢谭幽眼眸渐冷。
难怪,她总觉得温凛对定国将军府被人放火杀害一事没有那么焦急的要找到仇人,报仇,不过是,所有一切都从沈国公府起,自然得从那里开始寻找线索,才能知道幕后之人。
“那谢靖死了,是被人灭口了?他知道什么,又在其中充当什么身份?”
“只能说姑姑之死和定国将军府落成那般下场,都是因为他,但他却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温凛喉头轻轻滚动:“而杀害定国将军府的也不只一波人,我原想着不若先从谢靖身上寻找更多线索,但他死了。”
“这三年,表哥都在查这些吗?”
“从沈国公府出事开始,我就在查了,不止我,还有祖父,祖父与沈国公可是一起长大,即便先帝下令,他也是不信的。”
“难道这么多年,就一点线索都没有?”谢谭幽越发不可置信。
事情既是做了,总会露点蛛丝马迹,更何况还查了那么多年。
“有了一些。”温凛眸子有些沉:“不然幽幽以为,旁人何以要杀我全府众人。”
“只不过三波人遇到了一起,我定国将军府全府众人才会死的如此彻底,就连姑姑都不得善终。”
谢谭幽心头像是被一块大石砸下,她沉声道:“银杏告诉我,沈国公是得了先帝的令才出城平反贼,可后来,沈国公却成了与三皇子一同谋反之人,而据我听闻,先帝传令的是安国公。”
“当年,三皇子于城外起兵,先帝的确传令安国公。”
谢谭幽不解:“可若非先帝传令,沈国公何以要出府?若不是沈国公出了府,又怎会被人误认成了与三皇子一同谋反之人?”
闻言,温凛没再开口,而是转眸看向谢谭幽。
谢谭幽也看向他,四目相对,像是一瞬间明白他未开口的话,谢谭幽瞳孔猛地一抖,心头又冒起刚才那个想法,面前有些模糊,她忽然想起了祖父,甚至是安国公,那个亲手将沈国公射杀于城外,又在不久后死于战场之人。
“表哥……”谢谭幽眼睫微颤,没有说下去,一双眸子死死盯着温凛,想得到他心中答案,是否是她会错了意又或者是想多了。
温凛薄唇紧抿,脑中亦是回想很多,曾几何时,他又怀疑不解呢,一夜一夜睡不着,踏夜寻找又翻找,有时也觉梦一场,可回归现实,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见状,谢谭幽一颗心彻底沉下,心头闷闷之感越发沉重。
也是忽然就明白为什么上一世的温凛和银杏没有在一起。
若要为沈国公府翻案,会是一条艰难之路,即便翻了案也没有证人,更是无人信,说不定还会死很多人。
就如沈清,才出现在大众眼前,没多久就死于非命,若有人知晓,他们在查当年之事,怕是也会有重重危险。
想到此处,谢谭幽越发坚定心头想法,她还是要入刑部,要查案,要翻案,要一步一步将所有在这场局中的人揪出,欠命便还命,那些人,为国之英雄,不该死。
谢谭幽道:“表哥,前路虽艰难,但你我不后退,总有一天,真相会大白。”
温凛道:“但愿如此。”
“当然会真相大白。”有一道声音忽然从院外传来,谢谭幽抬眼看去,他的眉眼总是那般,好看而冷,却每每在见到她时又柔下来,声音亦好听,在这夜色之中,让人不由得渐渐心头松下。
“前路漫漫,你永远不会是一个人。”
第90章
今晚的月色很美,亦是有人睡的不安稳或是彻夜无眠。
谢谭幽躺在床榻上,眼珠四处转动,最终定格在坐于小塌边的燕恒上,看他那模样,似是不打算入睡,也并非第一次这般,好像从二人成亲以来,他们很少同榻而眠,或是一起入睡。
“燕恒。”她唤他。
“嗯。”燕恒朝她看来,见她眉目依旧清明,问道:“睡不着?”
谢谭幽摇头:“我在想,你为何不睡。”
“似乎,每次我睡前你都不在这屋中,就算是在,也从未与我同塌而眠。”谢谭幽轻轻咬唇,其实为女子,说出这般话来还是有些羞涩,可如今的她,理应算是活了两世之人,只是话语,强忍心跳,还是能徐徐说出。
而自小也是跟随着宫中嬷嬷学各种礼仪,自然是懂得一些,虽紧张害怕,但有些东西,本身就是责任,理应要完成。
燕恒愣住,没想到谢谭幽会突然和他说这些,仔细端详她神色,怕她多想,他起身,站到床边去,谢谭幽也坐起身来。
燕恒没有回避谢谭幽的视线,而是定定望着她双眸,母妃说,说话盯着对方的眼睛,才能让对方感受到诚心。
他缓缓解释道:“不与你同塌而眠,并非是因为你什么,你不要觉得你如何,是我……”
说到这,燕恒又忽而顿住,薄唇轻抿,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了。
要怎么说呢。
不与她同榻而眠,一起入睡,是怕她羞涩,紧张,害怕,不敢安稳入睡。
更怕夜里被噩梦惊醒时,将她吵醒,所以,每次等她入睡后,他其实都去了书房。
也是怕她如今身子,自己伤害了她。
“我睡相不太好看。”想了很久,燕恒终于找到一个理由,他淡淡笑道:“等你睡着之后,我便会睡了。”
“而且,我并非夜夜不在你身边。”燕恒道:“若哪夜你看不到我,不妨唤一唤我的名字,我一定会应你。”
烛光摇曳,将他五官照得分明,眼眸无他,唯有真诚与谢谭幽。
谢谭幽手心有些黏腻,也是定定看着燕恒,那双眸子像是透过前生,看到永远在她身边的燕恒。
喉头止不住翻滚,她还是轻轻挪了挪位置,小声开口:“其实,我睡相也没有多好看。”
见状,燕恒眸子深了深,此刻就连真诚情绪都没有了,满满都是给他让了个位置的谢谭幽,她皮肤白皙又嫩,在外是那般清冷的性子,如今,脸颊绯红,衣服单薄,轻轻缩成一团,显现柔弱之态。
燕恒心跳怦怦,他克制着心头情绪,别过眼,看到窗户未关,抬脚去将窗户关上,还任由着冷风将他耳边的热气吹散了些。
回来,又对上谢谭幽眼眸,她没有开口,就只是望着他,燕恒挣扎几秒,最终还是妥协,褪去身上长袍,在床榻上躺下。
谢谭幽见状,也躺下了。
二人没有说话,只是无端的感受到热,本就睡不着,现下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也不知是几更天,不知哪里吹来凉风,热气微散,困意跟着袭来,谢谭幽缓缓闭眼,沉沉睡了过去。
燕恒察觉身旁之人呼吸渐渐均匀,这才转身看向她。
“阿谭。”他轻叹一声:“如今,你这性子倒是与从前不一样了,可有时看着,我又有些恍惚,就像是,我的阿谭,回来了。”
“如若阿谭当真回来,是否会记得我呢,记得燕恒,记得所有,又或是依旧恨着我。”
也不知怎么,忽然就想起了很久之前不太好的地方。
她说恨他,所以要杀他。
可她也会在很久很久之后,在他心死之时,说喜欢他,要与他走,又在他重活之时,给他致命一剑。
但令他记忆最深的还是少时,得她一救,一条命,便让他彻底入了魔。
*
翌日,阳光刚落进院中,谢谭幽便醒来,身旁已经空了,她怔了一瞬,便掀开床帘起身,外头的银杏听见动静,忙掀开帘子进来,“大小姐醒了?”
“嗯。”谢谭幽看她眼底乌青,微微皱眉:“没睡好怎么还过来了,先好好休息,今日黑云跟我出府就好了。”
“奴婢无事。”
“去休息吧。”谢谭幽道:“若你没休息好,待我们出府遇见危险如何能安全脱身?没有休息好又怎么应对仇敌。”
闻言,银杏咬了咬唇,也没有再坚持,还是俯身退了出去。
银杏出去没一会,黑云便进来了,谢谭幽已经换好了衣裙,见到她,问道:“今日城中可有什么消息?”
黑云道:“谢靖虽死,罪名还是被人散了出来,城中百姓听风便是雨,先前对大小姐不太友好的言论也彻底解除。”
对此,谢谭幽不意外,也没什么表情,不过区区言语,她实在不介意,毕竟嘴长人身上,她就算能堵住几十张口,也堵不住这成千上万的。
只要不在意,便不会心绪低落。
黑云看了谢谭幽一眼,又道:“半个时辰前,云霄太子的老师到了京城,然后入了宫。”
“温雅倾老先生到了京城?”
谢谭幽难免震惊,毕竟这当世大儒可谓是隐居已久,列国王侯将相都曾想见一见这位大儒,请他为自己自转,可他并未前去相见,如今,前来京城,还是入宫见云崇,实在不令人震惊猜测。
而如今漓国,闹的轰动的又是女子科举为官一事,谢谭幽轻轻摩挲食指,心头无端有预感,只怕,温雅倾是为了此事而来。
谢谭幽道:“去宫门外看看。”
*
此时,宫门外。
大约是听闻温雅倾入了宫,扶摇堂的学子又再次跪于宫门前,反对女子为官科举,更是有人求云崇处罚谢谭幽,因她妄图扰乱国之秩序。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惊呼:“是温老先生!”
众人齐齐看去。
只见,武德门内,有一老者缓缓走来,身后跟了两个小书僮,步行慢而缓,见到众多人跪于武德门前,也没有感到意外,眉眼温和又平静。
站在众学子面前,他抬眼朝外看,对上谢谭幽视线,不过一瞬又移开。
“温老先生今日入宫可是为了近日女子科举为官风波?”有学子急急相问。
除了这个,他们已经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让在云霄太子去了的那年,就决定隐居的温老先生再次踏入京城。
温雅倾点头。
见此,学子们纷纷激动难耐。
“温老先生可是劝过陛下了?”
已经这么些天,云崇一个准话也不曾透露,他们也是怕,怕云崇真应了,毕竟,太傅所说先帝的那番言语已经传了出来。
可他们是扶摇堂的学子,以后便是这国之栋梁,既是有了他们,又何须女子呢。
温雅倾看着这跪于一地的学子,问道:“你们跪于这里是怕女子为官,还是怕女子为官之后比你们要强?”
这一问,让众人愣住了。
有人皱眉:“不过区区女子,何以能比我们强了去?”
“那我再问,你们为何会觉得女子一定比你们差?”
默了一会,不见有人答,温雅倾声音含笑:“诸位家中,应当都是母亲在打理,可有想过,若母亲不在,这个家是否还会像现在这般太平呢?”
“若要诸位管家,诸位又能否保证自己比母亲还要打理得好呢?”
“温老先生这话不公平。”有人反驳。
温雅倾看向说话之人,笑问:“如何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