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些的婆子慢悠悠的挥动着扫帚:“那又如何,王爷没去年侧福晋那儿,不也没去旁的主子那里。”
“这怎么能一样?”先开口的婆子一双浑浊不堪的眼滴溜溜的转了转:“王爷不去别的主子那儿,是因为王爷不得空,而不去年侧福晋那儿,就只是因为不想去……”
“怎么说?”
那婆子微微一笑,没有先满足同伴的好奇心,而是先抛出了一个问题:“你说,在这王府后院,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年轻的婆子毫不犹豫:“当然是阿哥。”
“没错,那你说,年侧福晋能不知道这一点吗?”
“那当然不能。”
“所以啊,年侧福晋才没了孩子,就把主意打到了四阿哥身上,想抚养四阿哥,只可惜王爷没同意,若不然能甩袖离开再也没去过雅园?”
年轻的婆子就好奇了,“这般隐秘的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你就别管了,猫有猫道鼠有鼠道,我在这王府这么多年了,总是知道点儿旁人不知道的……”
“那为什么是四阿哥,不是五阿哥?”
“当然是因为四阿哥的生母钮钴禄格格是满军旗……”
两个粗使婆子一唱一和的,没一会儿就离开了长廊下。
她们一走,金风就带着个雅园的二等丫鬟桃枝从朱红色的柱子后露了面。
桃枝感受到金风身上越来越压抑的气息,小心道:“金风姐姐,那两个婆子都是胡说八道的,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金风紧紧地盯着刚才那两个粗使婆子地背影,咬牙切齿:“自然,只是她们竟然背后议论污蔑侧福晋,真是放肆。”
莫说自家侧福晋没有做过这事,即便是做过了,也容不得这些低贱的粗使婆子说三道四。
不过她们的话倒是提醒她了,侧福晋眼下看着是放下了,可心里的伤痛却没那么轻易抚平,若是能有个孩子承欢膝下,说不得会好上许多。
这个念头一直在她的脑海中徘徊不去,就连去正院给嫡福晋送蜀锦,金风也没过多耽搁,客气话说完,带着嫡福晋赏给自家侧福晋的一支百年老参回了雅园。
乌拉那拉氏捻着手里的佛珠,看着荼白里里外外把年侧福晋送来的蜀锦检查了一遍,淡淡道:“若是年侧福晋有什么坏心,必然不会这般光明正大,何况还是用这么珍贵的蜀锦。”
蜀锦珍贵可不是说着玩儿的,不说旁的,只说三大织造每年产出的蜀锦加起来都不足十匹,官府产出的数量都如此稀少,更别提民间绣房了。
荼白虽看不惯年淳雅,但是对于她送来的蜀锦,还是看着顺眼的,只是口中不饶人道:“年家不愧是万岁爷的宠臣,连蜀锦都有。”
她跟在嫡福晋身边,自是知道宫中这些稀有珍品的去处。
今年三大织造共上贡了七匹蜀锦,除了后宫四位妃位娘娘那里各得了一匹,余下的三匹,尽数赏赐给了朝中大臣,其中一匹赏给了年府,想来就是这一匹了。
乌拉那拉氏挑了挑眉:“本福晋入宫给额娘请安时,曾听额娘说过,今年上贡的蜀锦里,没有牡丹纹样的。”
如今宫中没有皇后,连皇贵妃都不曾有,三大织造的官员才不会这般没眼色,做了这牡丹纹样的蜀锦来扎宫里娘娘们的眼。
“那这……”
既然不是宫里出来的蜀锦,荼白想到一种可能,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乌拉那拉氏轻轻颔首:“年羹尧在川蜀任总督,想搜罗一匹蜀锦,自然不算太难。”
她说这话时语气平静无波,心里怎么想的,也就自己知道了。
如今的乌拉那拉氏,是远远比不得年氏一族得用的。
荼白咬了咬唇,半晌,她抱起蜀锦道:“奴婢这就把它收起来,这么珍贵的东西,可得好好儿收藏。”
乌拉那拉氏把佛珠搁在一旁,端起茶盏浅浅抿了口茶水,并未反驳荼白的意思,只是心里有些遗憾。
她是很喜欢这匹蜀锦,不止颜色,还有花样。
可宫里娘娘都穿不得的东西,哪怕她是亲王福晋,也得避讳着点儿。
雅园
年淳雅见今日日头好,便吩咐人把软榻搬到院子里的桃树下,准备收拾好了躺在桃花树下晒晒太阳。
多日不曾仔细梳妆,年淳雅还有些不习惯。
虽然铜镜用着并不如现代的玻璃镜能把人照的连毛孔都清清楚楚,但年淳雅还是能从模糊的铜镜中欣赏到自己清雅娇柔的美貌。
眉黛楚楚,眸清似水,弱骨纤形。
一个多月未曾见过太阳,年淳雅的肌肤从原本的欺霜赛雪变成了病态的白,但她的容貌却没有因为病弱而打了折扣,反而是这抹病弱,给她平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韵味,让人观之便忍不住心生怜惜。
因为并不出雅园,梳头宫女桃夭并未给年淳雅装扮的太过复杂,只简单的梳了个小两把头,在鬓上簪了两朵宫中内务府新制的绒花,又在小两把头的右侧插了支粉玉雕刻而成的桃花簪,身上的旗装也是淡粉色的,整个人看起来素雅极了。
年淳雅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满意的点点头,真心的夸赞了句:“手艺真好。”
桃夭高兴极了:“侧福晋喜欢,便是奴婢的福气了。”
年淳雅摸了摸发簪,抬手道:“好了,扶我出去吧。”
头一次穿这花盆底儿,年淳雅才明白为什么清宫剧里的娘娘走路都得丫鬟扶着,为什么摔一跤就会把孩子给摔没了,完全是因为这花盆底真的不好走路,像是踩高跷似的。
但不得不说的是,花盆底走路虽难,可走起路来衬的人身姿修长,袅娜多姿,配上年淳雅这弱骨纤形的身子,弱柳扶风这个词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
有了丫鬟扶着,年淳雅一步一试探,待走到桃花树下的软榻旁时,背上都出了一层淡淡的薄汗。
别误会,不是紧张,而是累的。
伺候着年淳雅半躺着,刚拿了小被子盖在年淳雅下半身,金风就带着桃枝回来了。
上前行了礼,金风笑着道:“奴婢瞧着侧福晋今日的气色好多了呢。”
年淳雅只笑不说话,其实很多病都是心病,她不是原主,没有切身经历丧子之痛,虽然受原主残留情绪的影响,但到底不大。
没了心病,身上的病只需用心调养,怎么也不会更差的。
为了有个健康的身体,这日子以来,再苦的药她也一碗不落,生怕影响了药效。
说话间,玉露端着晾了一会儿的药过来,年淳雅闻见药味儿,条件反射性的端起药碗,屏住嗅觉一口闷了。
玉露很是欣慰:“李太医开的药还剩下一副,明日奴婢便再回禀福晋请了李太医来为侧福晋请脉。”
自打小格格夭折,太医虽然没有四爷和福晋的命令不能入府,但府医却是日日都来诊脉的。
不过府医的医术到底比不上太医,还是得太医来看过才能放心。
“嗯。”
年淳雅抽出身侧的帕子擦了擦唇:“你去正院给福晋送东西,可有把我的话带给福晋?”
金风从桃枝手上拿过盒子蹲在年淳雅面前打开,好叫她能看清盒子里的东西:“奴婢都按照您的话说了,福晋说让您不必放在心上,她不曾在意,又让奴婢把这百年老参带回来,说是给您补身入药用的。”
年淳雅并不懂药材,但还是知道,百年老参并不易得:“收起来吧,待明日李太医来了,拿给他看看,若是合适,便叫他拟了方子。”
再珍贵的药,得用了才有效。
“是。”
越是临近中午,太阳就越暖,暖洋洋的阳光照的年淳雅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金风玉露守在一旁,一人捏着绣绷刺绣,另一人则怔怔的出神,连玉露跟她说话都没反应。
玉露见状,用胳膊肘怼了下她,悄声道:“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金风虚虚的握了握拳头,犹豫道:“你说,侧福晋想不想养个阿哥承欢膝下?”
一句话惊的玉露手里的针没拿稳,一下子扎到了指头肚上,但她却没心思去管,凑近了金风,低声呵道:“金风姐姐你说什么呢,侧福晋那么爱王爷,像是能喜欢王爷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的人吗?”
当局者迷,从来不是说说而已,金风一下子就被玉露的话点醒了:“是我想岔了。”
玉露有些摸不着头脑:“金风姐姐你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
“没什么,只是突然间想到了。”
既然不打算在侧福晋面前提起,那金风也就不打算说今日听到的流言,不然影响了侧福晋的心情,加重了心病可就不好了。
至于那些说闲话的,回头寻个机会教训一顿也就罢了。
雅园外,四爷隔着院门望着桃花树下的年淳雅,见她眉眼间的愁苦散去,睡梦中唇角上扬,似是做了什么美梦,拧着的眉心稍稍松开些许。
苏培盛悄悄打量了眼四爷的脸色,斟酌道:“奴才听府医说,年主子的身子已经在好转了,爷可要进去瞧瞧年主子?”
四爷到底是不愿扰了年淳雅的好眠,犹豫片刻,转身迈入通往书房的鹅卵石小路。
“明日叫李太医来再给侧福晋诊脉,之后让他在书房等着爷。”
“。”
第5章
四爷来过雅园的事没有惊动任何人,第二日辰时,还没等玉露去正院请福晋拿对牌请太医,就见李太医挎着药箱过来了。
“玉露姑娘,下官奉王爷之命,前来为侧福晋请脉。”
玉露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既然是王爷的吩咐,就说明王爷并未真的生侧福晋的气。
因此,她恭敬客气的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李太医请,侧福晋已经起身了。”
屋里,李太医跪在年淳雅面前,在她盖了帕子的手腕上诊脉。
虽说曾经在电视剧里看过这种场景,府医来给她诊脉时也经遇过,但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一时半刻的,还是无法习惯。
尤其是面对这么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给自己看病还得跪着,心里是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不过年淳雅也没自作聪明的说什么体贴的话,因为她知道,在这样的时代,最容不得特殊。
大约过了一盏茶,李太医收回诊脉的手:“回侧福晋,从脉象上看,您是气血两亏,又因此前大喜大悲之下,伤了心肺,导致了肺气不足,时有胸闷……故而需慢慢调养,奴才再重新给您开副方子调理。”
李太医说了一大通,年淳雅听了个大概,大致意思就是她的身体得慢慢调养,急不得。
“有劳李太医了。玉露,带太医去写方子。”
玉露服了服身子:“李太医请随奴婢来。”
李太医在偏厅开了方子,玉露又问了许多要注意的事项,这才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荷包递给他,亲自把人送出雅园。
从雅园出来,就有小太监从一旁冒出来,领着李太医往前院书房。
此时时辰尚早,四爷还未下朝回来,李太医就在书房等了大半个时辰,才听到书房的奴才进来说王爷回来了。
话音才落,只见雍亲王一身亲王蟒袍补服,冷峻威严的越过正在跪地行礼的李太医和书房奴才,大刀金马的坐在桌案后的太师椅上。
“侧福晋如何?”
雍亲王没叫起,李太医也不敢擅自起来,只得面向雍亲王膝行几步,跪着回话。
方才在雅园说的话,又当着雍亲王的面儿说了一遍,只是末了,李太医一副为难犹豫的表情。
四爷不悦的呵斥:“有话便说,可是侧福晋的身子有哪里不妥?”
在四爷的压迫下,李太医也不再隐瞒:“回王爷的话,侧福晋此前经历了大喜大悲,又是在妇人最虚弱的月子里,难免伤了根基,留下病根儿,于寿数有碍……”
“砰――”
刚上的热茶被四爷随手掷在地上,碎裂的瓷片四溅,茶水在地毯上冒着热气。
“王爷息怒。”
李太医叫苦不迭,雍亲王心里有气,也别对着他这个老人家发啊,他的心脏可承受不住。
书房里一阵寂静,只余下四爷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好半晌,四爷哑着嗓子道:“可有根治之法?”
李太医为难道:“奴才无能,尚想不到根治之法,只能竭尽全力,为侧福晋调养身子。”
“既是如此,那本王便把侧福晋的身子交给你调养,若是侧福晋安好,本王保你太医院左院判的位置,可若是侧福晋不好……”
余下的话,四爷并未说出口,但李太医却明白他的意思。
富贵险中求,即便侧福晋的身子不好调养,但显然左院判的位置对他的吸引力更大,李太医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奴才必定尽心尽力。”
“很好。”四爷挥了挥手,“下去吧。”
―――
有了四爷的吩咐,李太医对关乎着他前途的年侧福晋格外用心,每隔一日就来雅园请一次平安脉,几乎成了雅园的专属太医。
此等殊荣,不仅打破了雅园失宠的流言,更让一些人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凭什么她们生了病,都是府医来看的,年侧福晋生了病,就有宫里的太医请脉?
于是,心里不平衡太多,又整日无所事事的女人们,打着给嫡福晋请安的名头,实则在正院大吐苦水。
李侧福晋是这些人中除了福晋外地位最高的,也是最看不惯年淳雅的,所以她当仁不让的先开口找茬:“福晋,妾身听说这半个月以来,李太医常常出入雅园,依妾身看,似是有不妥之处。”
“哦?”乌拉那拉氏不动声色的询问:“那李妹妹觉得,何处不妥?”
正厅里燃着荼芜香,香气缓缓浸润在正厅,闻之使人平心静气,奈何却无人注意,不免辜负了福晋的用心。
李侧福晋理直气壮:“福晋,不是妾身想计较,而是妾身实在是为了爷,为了这王府的声誉着想。您想啊,这李太医到底是太医院的太医,虽说咱们皇室宗亲能请太医诊治,可到底该注意分寸,太医毕竟是为了宫里的贵人们看诊的,像年妹妹这样,恃宠而骄,把李太医当成她的专属太医,很是不妥。”
话落,张格格也跟着道:“是啊福晋,年侧福晋病弱,奴婢们也都理解,只是却不能因为年侧福晋一人而坏了咱们府中的名声,奴婢以为李侧福晋说的很是有理。”
张格格入府是德妃的意思,和她一起入府的还有一位乌苏里格格,她们二人只比年淳雅入府早了一个月。
在年淳雅没入府时,张格格和乌苏里格格算是府里的新人,在那一个月里也陆续侍寝了两三日,可年淳雅一入府,她们的噩梦就来了。
这位圣旨指婚,家世显赫的年侧福晋,一入府就霸占了爷的恩宠,她自个儿吃肉也就罢了,过分的是连汤也不让她们喝。
爷好不容易去她那儿一次,还被年侧福晋给装病争宠喊了过去,自此以后,她算是彻底没什么恩宠可言,除了府中家宴,能见到爷的次数寥寥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