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宴忍着不悦毕恭毕敬说道,他被调回海宁府,意味着今后就需在祖宅居住,莹儿本就不喜欢待在祖宅,又该生气了。
“待到生氏诞下嫡重孙再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该为了家族繁衍后嗣尽一份力。”
此时年若薇有些诧异的垂下眼帘,百年世家果然底蕴惊人,陈老太爷弹指间竟然能轻松调动四品朝廷命官。
“是!”陈文宴看到祖父板着脸,语气严厉,有些无助的应了一声。
“生氏,你是个好的,今后需当文宴的贤内助,早日诞下嫡子。”
多谢祖父和祖母挂怀,孙媳定不辜负二人的期望。”年若薇乖巧顺从的应了一声。
陈家老太太出自名门望族,此时似乎刻意在考她,竟然带着她来到一旁的琴架前,说要与她探讨刚得的残谱。
年若薇只从容镇定的素手抚琴,她对自己的琴音颇为自信,果然陈家老夫妇二人俱是不吝对她琴艺的夸赞。
此时陈家老太爷忽而说要练字,又让她帮拿宣纸来。
“祖父,您需练草书还是簪花小楷?不同的书画,需不同品类的宣纸。”
老太爷满意的点点头:“楷书。”
年若薇应了一声,从架子上取来一刀熟宣纸,用镇纸将熟宣摊开在书桌上。
二老又考了年若薇茶道与字画珠宝的品鉴之后,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开始和颜悦色与她说起了体己话。
从二老院内离开之后,年若薇后背满是冷汗,又缠着陈文宴说今儿这遭得加钱。
陈文宴对年氏的财迷心窍无语凝噎,当即就让小厮塞了几千两银票给年氏,让她慢慢扣,用完了再寻他对账。
年若薇应了一句,就满心欢喜的跟着陈文宴去他爹娘院里请安。
陈文宴的父亲陈元龙乃广西巡抚,因为陈文宴婚事仓促,所以来不及赶回来参加他的婚礼,今日只她的婆母崔氏在家。
此时年若薇看到崔氏欲语还休的样子,顿时有些愧疚,崔氏与她母亲赵氏乃手帕交,她竟然串通她的亲儿子诓骗她。
“母亲妆安。”年若薇朝着崔氏毕恭毕敬的行礼。
崔氏一早就听孙妈妈来报,说昨儿夜里夫妻和谐,折腾到了三更天才歇息。
“生氏,文宴已年岁不小,如今我只盼着早日抱孙子。”
崔氏直截了当的给生氏下了催生令。
年若薇故作娇羞的应承了一句,就开始听着崔氏不断的叮嘱她需照顾好陈文宴的饮食起居。
从他早起之后喜欢用何地产的竹盐漱口洁牙,到他晚睡之时,该准备几颗枸杞与决明子泡茶给他喝,事无巨细的叮嘱她。
年若薇只乖巧让丫鬟寻来笔墨,一字一句的认真记录了下来。
临走前,崔氏还唠叨了一句让她早些诞育嫡长子,方能不给陈文宴纳妾。
年若薇只满口应承,就跟着陈文宴去二房请安。
二房就是陈文正家,年若薇远远的就看到二房院门口袅袅婷婷站着一华贵雍容的女子。
“这是二房文正公子的嫡妻卢氏,闺名清婉。”
“二弟妹妆安。”年若薇款款走到卢氏面前施施然见礼。
“长嫂妆安。”
卢氏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在生氏来之前,她是陈氏一族中容貌才情最为卓绝之人。
方才她只远远的看了一眼生氏,只觉得自惭形秽,不禁慨叹世间竟有如此仙姿玉骨风华绝代的美人,简直不似在人间。
“长嫂妆安。”
陈文正方才听说陈文宴夫妇即将前来,赶忙去换了一身华贵的装束,此刻姗姗来迟,竟撞见让他魂牵梦绕多年的绝色,顿时瞪圆眼睛,连呼吸都漏了半拍。
“二弟安。”年若薇只生疏客套的对陈文正见礼。
而站在年氏身侧的陈文宴将方才二弟痴迷看着年氏的眼神收入眼底。
他心中不免冷笑,愈发觉得寻年氏来对付阴险狡诈的二弟,是最佳的选择。
陈家二房只在翰林院内当闲职,但区区四品闲职却已是寒门子弟终极一生的奋斗目标。
夫妇二人俱是精明之人,从前生氏没入门之前,文正的嫡妻卢氏一枝独秀,得到所有人的夸赞。
二人方才就从二老院里打听到生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二老还当着仆从的面夸赞生氏才能,足以胜任高门主母执掌中馈重担。
二人再不敢轻视怠慢生氏,愈发和颜悦色起来。
陈文正全程都在偷眼打量生氏,越是仔细瞧她,就越是摄人心魄,最后竟被生氏一颦一笑勾的起了反应,当即就以更衣为由,悄悄躲到书房内疏解。
出了二房的院子之后,年若薇又跟着陈文宴来到三房院里。
三房在贡院内当差,不大不小是五品官,许是官职在兄弟中最微不足道,所以说话都客客气气,谨小慎微。
年若薇和陈文宴被三房夫妇二人送到了院门口,才有些疲累的回到了自己的院里用午膳。
此时精致的膳食已然摆满桌子,陈文宴又去哄娇妻了,年若薇巴不得自己独享美食,于是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世家大族的膳食甚至比紫禁城和王府里的更为精致,年若薇直吃的打饱嗝,才放下筷子。
此时陈文宴怏怏不乐的入内,心不在焉的端起筷子用膳。
“怎么?你心上人又发脾气了?”
“嗯,她不喜欢待在这,方才哭的我心都乱了。”
“你快去捣鼓出个孩子来交差,最好是男丁,如此方能离开老宅。”
“谈何容易,她早些年服了凉药,我寻遍了良医,都束手无策。”
年若薇默然,陈文宴还真是个痴情种,即便隋莹无法孕育子嗣,他都对她不离不弃,忠贞不渝。
烟花女子都会被迫服下绝子汤,省的有孕影响了青楼的生意,陈文宴和隋莹此生不可能会有孩子,那她该如何交差?她顿时紧张兮兮地看向愁眉不展的陈文宴。
“这可如何是好?要不你去找人生一个?待到怀上之后,我再假孕蒙混过关?”
“我先说好了,我不负责给你生儿育女!”
“知道。”陈文宴有些头疼的揉着眉心。
“要不..等你到四十岁,让家里给你张罗纳妾?”年若薇实在没招了。
“我自会打算,你只需撑起长媳的门面即可。”
“也成~”
年若薇其实觉得当陈家的长媳挺好的,她与陈文宴并无男女之情,二人只是盟友各取所需,她更不必为情所困,如今钱袋子也渐渐鼓起来,愈发觉得未来的日子有盼头。
晌午之后,陈氏一组近支的晚辈都前来拜会,公子哥儿们的都在陈文宴的前院里做客,而陈家的小姐们则由年若薇招待。
陈家不愧是百年望族,今日光是前来拜会的近支小姐们都不下百人。
年若薇只有条不紊在庭院里安排了一场晚宴,让仆从们准备些循规蹈矩的膳食招待。
人多的地方自然容易生出是非来,此时一生的秀美娴静的红衣少女,施施然举杯走到她面前。
“少夫人,这是二房的幺女秀凝小姐。”孙妈妈低声提醒道。
“长嫂,今儿听老祖宗院里的奴仆都夸您弹的一手好琴,不如今日您对我们指正一二可好?”
秀凝抬手间,丫鬟就摆好了琴架。
“今儿不巧了,我屋里还没准备抚琴的拨片,不如改日...”
“夫人,拨片在这。”
年若薇的话被隋莹打断,此时隋莹捧着弹琴的拨片袅袅婷婷的走到她面前。
“长嫂这不是有拨片吗?莫非您不愿意教导我们琴艺?都是自家人,您何故如此见外?”
年若薇看向退到一旁的隋莹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顿时心下一沉。
她在隋莹面前不喜欢喧宾夺主,只说不善音律,所以隋莹今日才殷勤献上拨片,想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人现眼。
可隋莹可曾想过,她如今是陈家长媳的身份,若她今日丢了脸面,陈文宴又该如何自处?
“既如此,那我今日就献丑了,诸位妹妹们别笑我笨手笨脚即可。”
年若薇迈着莲步走向琴架,待到仔细将拨片戴在十指之后,她闭眼开始抚琴。
随着悠扬婉转让人心驰神往的琴音乍然响起,众人皆是鸦雀无声,忍不住沉浸于空灵的琴音中。
就在众人沉默不语之时,忽而诤地一声,琴声戛然而止。
年若薇有些无奈的看着断裂的拨片将她的左手无名指割开一道血痕,忍不住抬眸看向站在廊下目光怨毒的隋莹。
此时隋莹看到她的目光看向她,顷刻间就换上了温柔晓意的面孔。
年若薇顿时来气了,于是将受伤的左手放在琴边,只单手开始抚琴,她的琴音一改方才的婉转温情,反而开始弹奏肃杀的十面埋伏。
陈文宴正在前院里招待族中兄弟,忽而后宅中传来的带着无尽杀意,让人叫绝的琴曲十面埋伏。
“这琴音天下一绝!”陈文正素喜音律,忍不住闭眼沉浸于让人惊叹的琴音中。
陈文宴却听出年氏的琴音带着怒意,于是赶忙起身,拔步去后宅看看年氏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才走到廊下,忽而看见年氏端坐在琴架前,正单手拨琴。
她另外一只手垂落在侧,正潺潺滴落殷红血迹。
一曲毕,年若薇单手压琴止音,漫不经心的取了帕子,将受伤的指尖简单包扎。
此起彼伏的掌声和夸赞声传入耳中,年若薇只虚心的朝众人见礼致谢。
此时众人才彻底明白,老太爷夫妇二人并非是在给生氏这个新妇立威,才夸大其词的将生氏说的秀外慧惊才绝艳,而是二老谦虚了!
生氏今日单手弹琴就足以让所有人黯然失色,无法想象若她双手弹琴,又该如何一曲动城。
年若薇有些疲乏的忙着觥筹交错,迎来送往,直到接近子时,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卧房歇息。
此时陈文宴正准备沐浴,年若薇顿时满脸怒容,将方才攥在手心里的断拨片丢到他面前。
“陈大人,你最好与你的心上人说清楚,你我二人只是盟友的关系,并无半点男女私情,否则她今后再来拆台背刺我,那我们就一起丢人现脸吧!”
“你这是何意?”
陈文宴听到年氏愤怒的指责莹儿,顿时不悦的瞪着年氏。
“她似乎误会我是她的情敌!你最好与她说明白。”
年若薇说着,就取了衣衫,抢在陈文宴之前入了浴房内。
待到年氏离开之后,陈文宴有些懵然的盯着地上断裂的抚琴拨片,这才发现那拨片断裂口极为齐整,定是人为所致。
.....
年若薇沐浴更衣之后,就穿着中规中矩的中衣走出耳房,她正拿着桃木梳边走边梳头,忽而迎面泼来一道凉水,将她浑身都泼的湿漉漉的滴水。
“贱人,这些尊荣本就是我,你只是个假货!我恨你!”
“莹儿,你冷静些!”陈文宴头一回见到莹儿近乎刻薄尖酸的一面,此时有些震惊的夺过她手里还剩半盆的冷水。
“陈大人!这得另外加钱!我的身心都受到了极大侮辱,今儿没一千两银子赔礼道歉,您就另请高明吧。”
“知道。”
此时莹儿哭的伤心欲绝,陈文宴一门心思在温言软语哄着她,只敷衍的应了年氏一句。
年若薇也不想与后半辈子的金主和盟友闹掰,于是又取了干净的衣衫,默不作声重新沐浴更衣。
她再次沐浴更衣出来之时,陈文宴和隋莹都不在,她乐得清闲,没过多久就沉沉入睡。
第二日一早,她就被孙妈妈焕醒,身为陈家长媳,年若薇日日都需到陈家两位掌权的老祖宗面前请安。
陈文宴的祖母谢氏如今似乎对她的婆母崔氏不满意,所以一把年纪还在执掌中馈。
年若薇也发现崔氏耳根子软的毛病,担心崔氏今后失了掌家权,她也跟着没好日子过,于是愈发上心的讨好老祖母。
她原打算帮着崔氏笼络老祖母的心,早日取得执掌中馈的权,直到库房的钥匙和账本,都被老祖母亲自送到她的面前,她才发现自己玩脱了。
“生氏,祖母老了,这些账本都看重影了,今后这后宅就由你来帮着料理吧。”
“母亲,生氏还年轻,需多历练历练,如今让她帮忙掌家还早了些。”
崔氏听到婆母将掌家权分给自己的儿媳,心中早就乐开花,但面上仍是谦虚的推辞。
“是啊祖母,孙媳没见过什么世面,还是让母亲来主持家事更好些。”
“不成,你母亲耳根子软,就知道和稀泥当老好人。”谢氏斩钉截铁的拒绝道。
“生氏,明日开始,你就学着掌家。”
年若薇知道谢氏的脾气直率,素来说一不二,若在托词,恐怕谢氏会真的恼了她,于是毕恭毕敬的跪在老祖宗面前谢恩。
这日一早,年若薇就睡眼惺忪的取了挂在屏风上的衣衫,准备起来打理琐碎的家事。
天才蒙蒙亮,陈文宴就需起来到府衙当差,此时年若薇踉踉跄跄往屏风后走去,忽而耳畔传来一声惊呼。
她顿时吓得全无半分睡意,瞪圆眼睛竟看见陈文宴端着铜盆满眼愧疚的看向她。
年若薇只觉得衣衫前襟传来一阵凉意,低头一看,竟发现陈文宴将热水泼到了她新换的衣衫之上。
“抱歉。”
“没事,是我自己犯困,迷迷糊糊的冲撞了你。”
年若薇取了干爽的帕子,仔细擦拭衣衫前襟,可她擦着擦着,忽而柳眉倒竖。
但见她的衣衫遇水之后,竟然慢慢的变透明,被水渍沾染的衣襟,顷刻间就破成一个大窟窿。
年若薇有些无语凝噎,深宅大院里的阴私破事还真没比紫禁城里的少。
“你衣衫有问题,换一身!”陈文宴满眼震惊看着年氏的衣衫诡异的遇水即化。
“慌什么,我总要去看看到底是谁对我下手!”
“你想如何揪出幕后黑手?”
陈文宴语气中染着愤恨,年氏明面上是他的嫡妻,那幕后黑手算计年氏,就是在算计他。
“我记得衣柜里有一件酷似的衣衫,我们且不动声色,看看今日是谁对我动手。”
“今日下雨天,到处都是水,你该如何防备?”
陈文宴面色泛着狠戾:“我与你同往库房。”
年若薇咬唇,她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娇俏善良的容颜,于是赶忙拦住怒火中烧的陈文宴:“你还是别去了吧,我怕你受不住打击。”
陈文宴瞬间听出年氏在怀疑她的莹儿是如此心肠歹毒之人,当下就满脸怒容的训斥年氏:“她不是你,才不会用这些肮脏手段算计人。”
“???”年若薇只觉得莫名其妙,陈文宴竟然说她是毒妇,可明明她才是受害者!
“成,那我们走吧,陈大人!!”年若薇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