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眸间,她看见隋莹方才在盯着她发髻上的玉簪,她心中冷笑,转头去洗锅。
待到她装了半锅水回到破庙之时,隋莹已然升起了篝火。
“年糕,方才我看见西边的林子里有熟透的野柿,你去摘些来。”
“好的夫人,待奴婢先烧水再去。”
“我来烧水,你快去。”隋莹寒声吩咐道,颇有些嫡妻发号施令的风范。
年若薇应了一声,将铁锅架到了篝火之上,就去西边的林子摘野柿。
入了密林之后,她竟然发现陈文宴手里拎着两只野兔,正朝着她走来。
“陈大人,你夫人说要吃柿子,让我来采。”
“嗯,她在做什么?”
“她..在烧水等你带食物回去。”年若薇的语气顿了顿,又道:“一会她可能会亲自下厨,你记得千万别吃。”
风过林梢,一片死寂之后,陈文宴哑着嗓子应了一声:“很好。”
此时陈文宴失魂落魄步履沉重,正要抬腿离开,忽而身后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他诧异转身,竟然看见年氏的右胳膊似乎脱臼了,竟然呈现诡异的弧度。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却见年氏面不改色的将脱臼的骨头掰正,紧接着她又开始咔哒咔哒的将变形的手指一截一截掰正回原位。
“你身子骨可还好?”
“不大好,我最多再撑一两日,就必须躺回血棺材里修养,否则你只能将我的尸首就地掩埋。”年若薇麻木的伸手擦拭眼角和嘴角的血迹。
“我来摘。”陈文宴说完,就用石子接连打落熟透的野柿子。
陈文宴一介文官,身手却不错,三两下就接住了落果,此时他将柿子包在芭蕉叶里,放在了她的面前。
“大人先回去,我休息一会再走。”年若薇盘腿坐下,她必须缓一缓,骨骼寸裂的感觉实在太疼了,她甚至疼得不敢呼吸。
“你照顾好自己。”陈文宴收回担忧的眼神,转身离开了密林。
“大人,一会我先吃,您看我眼色行事。”年若薇提醒道。
“不可以,万一是剧毒...”
“无妨,世间千种毒药我都尝过了,只是少量的抿一口无妨。”
“你为何要尝毒?”陈文宴满眼震惊看向年氏。
“我是药人。”年若薇扯了扯嘴角,露出苦涩饿的笑容。
陈文宴看着年氏凄楚的笑,只觉得心间被狠狠撞了一下,弥漫阵阵钝痛。
他忽而有些心疼年氏,于是哑着嗓子道了声好。
年若薇目送陈文宴离开之后,在柿子树下坐了好一会,眼看又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秋雨,只能咬牙起身,动作迟缓的回到了破庙内。
她一靠近破庙就嗅到一阵馋人的香气,年若薇顿时面色凝重,无奈捧着柿子入了庙内。
她一眼就看到陈文宴泛红的眼眶。
“年糕你怎么才回来!蘑菇兔肉汤好了,可以开饭了。”
隋莹端起三个破碗,盛了三碗香气四溢的肉汤。
此时隋莹亲自端起一碗汤递给陈文宴,眼神温柔缱绻:“夫君,天气转凉,你快喝些热汤暖暖身子。”
年若薇有些无语的捧起了汤碗,眼看陈文宴接过汤碗,她忽而故意失态的惊呼一声。
“啊~~”
隋莹果然吓得转身看向她,满眼怒容呵斥道:“你大呼小叫做甚!”
“夫人恕罪,奴婢只是觉得夫人的厨艺简直登峰造极,今日能尝到夫人亲手熬煮的美味,奴婢此生死而无憾。”
年若薇假装受宠若惊的小口的抿了一口汤药,忽而又瞪圆眼睛,捂着嘴角惊呼了一声:“这汤有毒!!”
她并未虚张声势,而是尝到了鹤顶红的味道。
“啊你胡说什么!”
隋莹的语气满是慌乱,疾步冲到了她的面前。
“咳咳咳..夫人,奴婢方才被美味呛住了,奴婢想说,此汤有独特的风味。”
“莹儿该饿坏了,快些来用膳。”
陈文宴将另外一碗汤,亲自捧到了这个他曾经用命爱了许久的女人。
“有劳夫君。”隋莹不慌不忙接过汤碗一饮而尽。
“莹儿,方才我拿错碗了,这碗才是你的,你我夫妻无需见外。”此时陈文宴忽而阴测测的笑道。
“啊!!”隋莹忽而丢掉手里的汤碗,恐惧的惊呼一声。
“你....”此时隋莹忽而面色发青,嘴角溢出}人的乌血,顷刻间就倒在地上抽搐,不消片刻就彻底香消玉殒。
“毒在碗里?”
年若薇诧异挑眉,隋莹手段高明,竟还知道在碗里下毒,而非放在汤里,显然是想在毒死她和陈文宴之后,再好好享用美食。
她忍不住唏嘘,她和陈文宴两条命加起来,还不如一碗汤重要,她宁愿下毒在碗里,也舍不得毁了那锅汤。
“这几日,让你见笑了。”陈文宴语气哽咽的起身,看着莹儿的尸首潸然泪下。
“没什么可笑的,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
年若薇有些饿了,隋莹的厨艺的确很不错,于是她端着汤碗继续喝毒汤。
“别喝了!”陈文宴忽而崩溃的扬手夺过年氏手里的毒汤。
“对不起,我该忍忍的。”看到陈文宴绝望崩溃的样子,年若薇感同身受,于是满眼愧疚的道歉。
“我该谢谢你。”陈文宴一脚踹翻那篝火,哔啵的火舌顷刻间引燃了隋莹的衣衫。
“大人,其实情爱并非全部,您还有许多有意义之事可以做,比如当个好官,为了天下苍生谋福祉。”
“您年少有为,未来可期。”
“你也是,共勉。”陈文宴从袖中取出一个短笛吹了三下,很快附近的山林内就传出马蹄声。
“回家吧,夫人。”
乍然听到陈文宴唤她夫人,年若薇有些愕然,随后想起陈文宴允诺让她继续当他名义上的夫人,于是满心欢喜的起身。
咔嚓咔嚓...
几声骨裂之声传来,年若薇有些顿挫的低头,将戳出脚踝肌肤的血淋淋断骨按归位,又随意撕下裙摆固定。
“你还好吗?年氏?”
“不大好,我可能需每晚都睡在棺材里养几个月。”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陈文宴满眼愧疚,俯身将伤痕累累的年氏打横抱在怀里。
“大人不可!我能自己走路。”年若薇被陈文宴如此亲昵的举动吓一跳,赶忙劝他将她放下来。
“年氏,我们是一生盟友,你若有事,我也无法安生。”陈文宴淡然道。
年若薇顿时哑然,觉得陈文宴说的很有道理,于是轻声细语道了一声多谢,就由着陈文宴将她抱到了宽敞华丽的马车内。
马车出了密林,直到外头传来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年若薇诧异的掀开马车帘子,竟然发现他们已然回到了海宁城内。
原来这几日,陈文宴只是带着隋莹在海宁府城郊附近的深山中转悠,还真是让人感慨万千。
是夜,年若薇就开始发烧,她不敢寻大夫来瞧,担心暴露身份,于是她只咬牙躲在屋内,求陈文宴照顾一二。
“夫君,血棺来了吗?”回到祖宅之后,年若薇就开始谨慎的唤陈文宴夫君。
“回来的路上,我已让人立即去江宁取血棺材,约莫再有两三个时辰就会送抵。”
“谢谢。”年若薇此时面无血色,咬着唇艰难说道。
“麻沸散还有吗,我再用些?”年若薇只觉得剜心刺骨的剧痛侵袭,忙不迭求陈文宴再给些麻沸散止疼。
“不可,是药三分毒,你先喝些宁神汤再说。”
陈文宴见年氏愈发虚弱,于是伸手去搀扶她的胳膊。
只听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年氏的骨头竟莫名其妙的断裂。
陈文宴没有料到年氏的身子骨,竟然会如瓷美人般脆弱,简直一触即碎,他甚至不敢用力去搀,只不知所措的僵在原地。
“没事,不疼。”年若薇将脱臼的胳膊按回了原地,接过陈文宴手里的宁神汤囫囵饮下。
她痛苦辗转到后半夜,藏在箱子里的血棺材终于被运来。
此时年若薇已疼的连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我..去血棺....”
“好!”
陈文宴将熬煮好的一桶桶漆黑汤药,统统倒入血棺材之中,待到棺材被注满汤药之后,他急的转身就要搀扶年氏起身入棺,忽而发现年氏面无血色,早已痛苦的昏厥。。
人命关天,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闭眼开始替年氏宽衣解带。
慌乱间,他不得不触碰到年氏的身体,触手间并无女子肌肤的滑腻,他摸到了许多发硬的伤痕。
陈文宴愈发手忙脚乱,最后一咬牙睁开了眼睛。
入目皆密密麻麻的伤痕,他惊愕的张大嘴巴,震惊的忘了呼吸,继而开始可怜年氏,她到底经历过何种磨难,竟被伤得体无完肤。
他咬牙抱起不着寸缕的年氏,疾步将她放入了血棺材之中。
待到抽回手,他忽而感觉到手掌传来剧痛,陈文宴疼的忍泪低头看向双手,竟发现双手浮出密密麻麻的血口。
此时钻心刺骨的剧痛席卷全身,他自认为隐忍力极佳,却依旧疼的忍不住潸然泪下。
他惊的绕到屏风后,用清水涤荡数次,才勉强不那么疼。
待到处理好手上伤痕,他担心昏迷中的年氏会被汤药淹死,又急急忙忙赶到血棺材前守护。
此时年若薇虚弱的睁开眼睛,看到陈文宴满手的红痕顿时愧疚不已:“夫君,对不起。”
“你我是盟友,不必言谢。”
“汤药钱,从我私房钱里扣,或者你将我的银子全都拿回去,只需提供我两年所需的汤药即可。”
“这就是你贪财的原因?”陈文宴有一瞬间错愕。
“是,我想好好活下去。”年若薇忍着剧痛溢出这句话。
陈文宴被年氏坚韧果敢的眼神震慑,他盯着年氏脸上的苦涩笑意出神,此刻他似乎明白他那眼高于顶的堂弟陈文正,为何会对年氏魂不守舍了。
她...坚强的让人忍不住心疼。
第二日一早,年若薇就精神抖擞的从血棺材里爬出来沐浴更衣。
陈文宴正在更衣,见年氏容光焕发的从密室内走出,愈发心疼这个坚强不屈的可怜女子。
“夫君,昨夜多谢你救命,我伺候你用早膳可好?”年若薇笑眼盈盈的看向陈文宴。
昨夜多亏他救命,否则她定骨碎而亡,如今陈文宴既是她的饭票,又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愈发殷勤的伺候他的起居。
她并不担心陈文宴会看上他,只因为陈文宴只喜欢隋莹那种弱柳扶风温柔晓意的莲足女子。
她并未缠足,一双粗鄙天足,就足以让陈文宴对她生不起半点情愫来。
“不必如此客气。”陈文宴看着年氏明媚的笑容,忽而有些慌乱的夺过年氏捧在手里的官服。
年若薇应了一声,就自顾自的坐在梳妆台前梳妆打扮。
此时陈文宴穿好了官服,准备取来顶戴花翎,忽而瞧见年氏的梳妆台上只余寥寥几支撑场面的素簪子。
他顿时想起来隋莹说年氏的簪子好看,将华贵的簪子统统要走了。
陈文宴不动声色取来顶戴花翎,回头就吩咐小厮,将他私库里所有的精致首饰统统送给年氏。
年若薇正在用早膳,一时间收到好几箱子的珠钗,绫罗绸缎和镯子之类的华贵首饰,顿时诧异的站起身来。
她转念一想,觉得陈文宴如今情场失意,说不定准备认真搞事业,他送这些首饰来,只是想给她这个名义上的夫人撑场面。
她穿的越赏心悦目,陈文宴这个夫君面上也更有光。
于是年若薇让小厮将感谢的场面话转达给陈文宴,就不客气的收下了珠宝首饰。
她谨记自己只有珠宝首饰暂时的使用权,今后还需将这些东西交给陈文宴的正牌夫人。
她只取了两箱子的首饰钗环和绫罗绸缎,就将更华贵罕见的东西统统放回了陈文宴的私库中。
可陈文宴在晚膳之后,竟然亲自将她退回去的珠宝首饰再次送到她面前。
年若薇扶额,觉得如此客套的送来送去有些麻烦,于是只当暂时替未来的陈夫人保管,统统收回自己的私库中。
....
康熙三十五年大年三十,年若薇这两日忙的不可开交,此时捧着一整年盈余的账本来给陈家二老汇报。
“好好好,生氏,你真是贤惠,瞧瞧嫁过来不到半年,就已然将家事打理的井井有条,老夫果然没有看走眼。”
“老爷你快瞧瞧,光是咱家私塾教授四脚帐法一项,就足足进项了十八万两银子,这还只是开始没几个月,明年定会翻倍。”
“江宁织造府曹家都派来账房观摩学习,相信不久之后,这四脚帐法将很快在四处遍地开花。”
“生氏,如今我们两把老骨头只盼着你与文宴早日诞下嫡子来。”
听到陈家二老在催生,年若薇面色虽依旧和顺,可心中却着急万分。
她忽然意识到一个致命的问题,她该怎么折腾出嫡子来。
如今她才嫁入陈家不到半年,陈家长辈就开始隔三差五的催生,倘若再过个三五年,她再无所出,陈家定会对她颇有微词。
拜别二老之后,她赶忙回到居所,陈文宴正值春假,这几日都在家中。
此时他正在花园里练剑。
“夫君,我有要事要与你商议。”年若薇语气焦急万分。
“我去卧房里等你来。”
周围伺候的仆妇们俱是露出了然笑意,少夫人和大公子成婚之后鹣鲽情深,恩爱有加,大白日少夫人竟娇羞的唤公子入卧房内亲昵,简直如胶似漆。
年若薇看懂了孙妈妈那些仆妇们含着羞意的眼神,顿时尴尬的扯了扯嘴角。
二人一前一后入了卧房内,年若薇又疾步来到了屏风后,这才转身着急看向紧随而来的陈文宴。
“夫君,近来家中长辈们都在催生,你快想想法子。”
陈文宴只目光定定看着年氏因着急憋红的脸颊,喑哑道:“不急,再将养几年再说。”
年若薇闻言,只当是陈文宴早年间被瘦马掏空了身子,需调理身体,于是无奈的点点头道:“你需快些。”
“好。”陈文宴眉宇间满是温柔笑意。
年若薇早就习惯了陈文宴愈发炉火纯青的演技,只朝着他嫣然一笑,就急急去准备除夕家宴。
忽而陈文宴在身后叫住她,年若薇转身回眸,茫然看向陈文宴:“夫君还有何事?”
“大年初二,我需带你去海宁府外祖家拜年,顺便探望你义父叶神医。”
“晓得了,我定会将拜年礼物准备妥当,夫君放心。”
年若薇应了一声,拔步就去宴客厅准备年夜饭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