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有此理!今日老身亲自坐镇,看谁还敢放肆!”
陈家老祖母当下就怒气冲冲的去寻药房算账。
又过了一会,老祖母身边的妈妈亲自端来一碗汤药,年若薇依旧亲自试药,这才让人伺候陈文宴服药。
此时孙妈妈在门外着急的探头探脑。
“少夫人,出大事了。”
年若薇扶额,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也不知又是何种灾祸等着她去处理。
“何事?”
“有许多灾民到我们陈家的粮油铺子里哄抢米粮,还打死了几个活计,掌柜们都人心惶惶。”
“朝廷不是有赈灾粮食吗?为何还会哄抢打砸私人商铺?”
“说是朝廷运来的米粮前几日就用完了,最新的赈灾粮还没下来呢。”
“生氏,你立即去调遣身手好的护院,驻守在最大的那几家米粮铺子。”此时陈家老祖母施施然入了屋内。
“祖母,孙媳觉得我们不该只放眼于保住我们自家的粮油铺子,那些米粮全加在一块最多三四十万银子,眼下朝廷赈灾粮用尽,新的补给还没来,不若我们立即以陈家的名义,打开所有的米粮仓,在铺子前架设施粥棚,免费提供给灾民们。”
“祖母,我们陈家不缺那几十万银子,反正那些灾民饿疯了迟早也会哄抢我们的铺子,不如博取个好名声,万民颂赞的声望,是无法用银子衡量的。”
陈家老祖母顿时赞赏的点头,只觉得眼前的孙媳若是男儿身,以她有勇有谋的睿智,说不定能成一方诸侯。
“孙媳,你说的对!是祖母我鼠目寸光了!”
“如今你在掌家,一切全凭你做主!”
“祖母,若在城内广开粥棚,可否让我们陈氏子弟做个表率,亲自到前线赈灾施粥?”
“好好好,我现在就下令让族中那些哥儿和姐儿们统统帮你施粥。”
陈家老祖母只觉得自己这个孙媳简直万里挑一,陈家有如此贤明的主母掌舵,定能长盛不衰。
“祖母...您记得提醒施粥的族中子弟必须穿粗布麻衣,女子遮面,免得灾民们有仇富心理,子弟们会遭受意外伤害。”
“都听你的。”谢氏满眼欣慰笑意,生氏愈发让她另眼相看。
“祖母,您可否帮忙照顾夫君,我去处理粥棚事宜。”
“你且放心去,我与文宴同生共死。”
有老祖母的坐镇,年若薇急急忙忙就换了一身粗布麻衣,前往陈家在海宁城内最大的粮油铺子荣粮记。
陈文正得到族中家主令,让族中子弟立即换上朴实无华的衣衫,就近前往陈家在海宁城内的米粮店门口,搭设粥棚施粥。
此时陈文正夫妇二人正在指挥伙计们搭设粥棚,将今晚开始,陈家免费施粥的告示贴在米粮店门口。
“还真是败家,几十万两银子就这么白白的送给那些灾民。”陈文正的母亲林氏忍不住抱怨道,此时又被粗布的领子磨的脖颈儿上都是红印,更是怨声载道。
此时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径直停在了粮油铺子前,陈文正抬眸就看见长嫂生氏仪态万方,袅袅婷婷下了马车。
即便她此刻穿着粗布,不缀任何珠玉,即便她脸上蒙着面纱,但眼波流转间,却依旧让人忍不住心醉神迷。
“长嫂妆安。”
年若薇正在查看建好的粥棚,忽而听见陈文正的声音,忍不住蹙眉,无奈转身。
“有劳二弟在此照看。”
“都是族中事,本就是我该做的。”
年若薇与陈文正话不投机半句多,只简单的客套了两句,就入了米粮仓里查看存粮。
城内陈家所有米粮行的存量,足够让数千灾民裹腹半个月,而朝廷赈灾的粮食已然在押送的路上,估摸着七八日就能抵达,陈家的存粮绰绰有余。
日落之时,年若薇有条不紊的指挥众人开始施粥,大批衣衫褴褛的灾民蜂拥而至。
几个年纪小的陈家姑娘被狼吞虎咽的灾民吓得躲在一旁哭泣。
年若薇顾不上安慰那些娇小姐,只让仆从将她们先送回府邸。
人手不够,她又开始沉默的帮忙施粥,可渐渐的,她发现有些不对劲。
似乎灾民的数量远超于府衙统计的数量,简直反常至极。
她不动声色的开始观察那些来领粥的灾民,终于发现的确有蹊跷。
许多灾民虽然穿着打补丁的衣衫,但脚下的鞋却干净的没有任何污泥。
众所周知,灾民们长途跋涉,哪里顾得上清洗脚上的黄泥,定是有市侩之徒想趁机占便宜。
年若薇顿时怒不可遏:“来人,凡是来领粥的灾民,都需登记在册,注明姓甚名甚,家住何处!明日送去府衙核实。”
人群中有些胆小的鼠辈顿时露出慌乱神色,当即就端着空碗转头就走。
可这些离开的人只是杯水车薪,还有大量浑水摸鱼之人伪装灾民,年若薇顿时愁眉不展,忽而凝眉盯着灶台旁的锅灰和炭灰。
她当即眼前一亮,立即抓过锅铲,铲了许多锅灰倒入熬粥的大铁锅内。
人群中顿时开始窃窃私语,忽而有人愤怒的朝她扔来破碗,怒喝道:“你们不想施粥就明说,何故将肮脏的锅灰倒进锅里!简直岂有此理,你将我们当猪狗吗!”
“诸位,我是陈家长媳生氏!不瞒大家说,我们的米粮库存有限,朝廷的赈灾粮还在路上,可有些丧尽天良之徒,竟混迹在灾民之间,假扮成灾民与你们哄抢粥米!”
“恕陈家无能,只能用此粗鄙的办法鉴别真假灾民,我们陈家在城内的所有粥棚都会撒锅灰熬粥,若真是灾民,你们一路上颠沛流离,甚至饿了树皮野草都能吃。更何况这加了锅灰的粥?”
“不想喝粥的请速速离开!”年若薇朝着人群中几个叫嚣最猖狂之人怒喝道。
“我不走,只要有口吃的都行,香喷喷的热粥总比树皮野草好!”
“我也不走,求您给碗粥吧,我两日没吃饭了呜呜呜.....”
“请排队,老弱妇孺优先。”年若薇冷眼盯着那些转身离开的宵小之辈。
陈文正和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与伙计,则开始怒气冲冲的拔剑走向那些带头闹事的狂徒。
凶神恶煞的家丁们开始严肃地登记领取粥米的灾民,一时间又灰溜溜的离开一大半浑水摸鱼之徒。
此时场间再不复方才人声鼎沸的场面,灾民们开始乖乖的排队等待施粥,年若薇这才长舒一口气。
“长嫂,您先去一旁歇息吧,这有我盯着,您放心吧。”
陈文正方才被生氏的聪颖和气魄震慑的说不出话来,忍不住涌出对堂兄陈文宴的嫉妒和愤恨,凭什么他的夫人如此惊才绝艳!
他疯狂嫉妒的同时,又忍不住想与生氏多亲近些,恨不得立即将生氏抱在怀里要她。
“无妨,你让弟妹先歇息吧。”年若薇不曾停下手上施粥的动作。
为免出岔子,她时刻都守在粥棚前,直到陈文正彻底掌控了局面,她才疲累的踏上马车,继续巡视城内所有的陈家粥棚。
连着四五日,她都在城内各处陈家粥棚疲于奔命,这日,她浑身有气无力的来到城西的粥棚,开始给灾民施粥。
她只觉得浑身传来蚀骨剜心的剧痛,简直疼的无法呼吸,她脚下一踉跄,整个人朝着滚烫的粥锅坠去。
“啊...”年若薇吓得惊呼一声,忽而纤腰被人环抱,她整个人被带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吓得抬眸,就看见陈文宴穿着官服紧紧拥她入怀。
“夫君你终于醒了。”
年若薇只觉得找到了主心骨,在陈家,她只全身心的信任陈文宴一人,连日来的恐慌和紧绷的神经,终于在见到陈文宴那一瞬,瞬间松弛下来。
“夫人,朝廷的赈灾粮到了,你快些回去歇息,官府会来接手所有粥棚。”
陈文宴垂眸看着年氏满是疲惫红血丝的眼眸,和惨白的脸,忍不住心疼的红了眼眶。
他才苏醒就听祖母说年氏不顾生死,亲自替他试药,又睿智的打开了陈家的粮仓,让陈家免于遭受灾民的伤害,解救灾民于水火之中。
如此深明大义的女子,怎能不让人爱慕。
此刻年若薇的确疲累至极,当下就在陈文宴的搀扶下,踏上回家的马车。
得到长媳回府的消息,陈家二老俱是满心欢喜。
“估摸着经此一事,陈家再于朝中推波助澜一番,相信文宴很快就能升迁了,最少能当个从二品官。”陈家老太爷高兴的捋着花白胡子,眉眼间满是得意。
“孙媳这诰命也少不得,还真是年轻有为啊。”陈家祖母谢氏年过四十,方得了从二品诰命夫人的头衔,而生氏才不到二十岁,今后定前途无量。
初秋之时,陈文宴因抗灾有功,被擢升为从二品江南巡抚。
没想到年若薇竟然也因祸得福,得了个从三品的诰命。
此时她正在试穿诰命外命妇的朝服,陈文宴忽而面色凝重的入内。
“雍亲王下江南了!”
乍然听到这个尘封已久的名字,年若薇顿时吓得浑身发颤。
“夫君,求你别让他发现我还活着,否则他定会对我痛下杀手。”
“夫人别怕,万事有我,如今那人住在陈家的隅园内,这些时日你只需称病在家即可,我自会请祖母亲自处理家事。”
“都听夫君的。”
年若薇瑟瑟发抖的攥住陈文宴官府的衣角,当年被逼着坠崖的痛苦回忆再次侵袭而来。
筋骨寸断,痛不欲生的折磨,让她忍不住扑入陈文宴的怀里绝望痛哭。
陈文宴红着眼眶,一颗心都被年氏哭碎了,只觉得心痛的肝肠寸断。
他不明白,为何如此贤良淑德的女子,雍亲王会忍心残忍的伤害她,陈文宴在心中暗暗发誓,此生与那雍亲王定不死不休。
“夫君..他..他到底何时才能走?”年若薇只觉得被陈文宴揉进了怀里,顿时尴尬的挣脱他的怀抱。
“万岁爷明年开春即将南巡,雍亲王此行,是为了提前在江南准备万岁爷南巡事宜。”
“那为何要住在我们家?曹家不是天子近臣吗?”
年若薇有些纳闷,她记得历史上江宁织造曹家才是康熙爷的家奴,康熙爷六次南巡,四次都住在曹家。
可那人为何偏偏来海宁,还如此凑巧的住在陈家的隅园里。
“夫君,该不会他发现我了吧!呜呜呜....”年若薇顿时吓得瑟瑟发抖。
“万岁爷此行御驾会在曹家驻跸,曹家只能让万岁爷住,雍亲王自然不敢染指。” 陈文宴温言软语安慰年氏。
年若薇应了一声,这才勉强放宽心。
她忽而又满眼惊恐的看向西南边的隅园,心中祈祷那人赶快走,否则她将永无宁日。
陈文宴当夜就帮她告了病假,可身为兢兢业业的陈家长媳,当家主母,年若薇岂能如此轻易就能歇息,每日都还需打理些琐事。
这日,她正病怏怏的在软榻上绣花,孙妈妈端着一碗血燕入内。
“孙妈妈怎么今日有空回来?老太太不是将麻利的奴仆统统调遣到了隅园伺候?”
“雍亲王的嫡长子弘晖小阿哥这几日许是水土不服,烧的小脸通红,老太太让我去库房里寻些精致的玩具送去。”
“奴婢这许久没见着少夫人,听闻您病着,特意先来瞧瞧您。”
“哎呀,少夫人您手流血了!”孙妈妈正说着恭维话,忽而瞧见少夫人手里的绣花针竟然戳破了食指,正潺潺流血,顿时惊呼一声,赶忙用帕子压住伤口。
“孙妈妈,你方才说雍亲王的嫡长子叫什么?”年若薇满眼痛苦的看向孙妈妈。
“弘晖,听说是康熙爷亲赐的名字。”
“小阿哥可还好?长多高了?是胖是瘦?”年若薇垂眸忍泪,终是忍不住哑着嗓子连声追问。
“皇家的子嗣自然是长得金尊玉贵,那小阿哥的容貌俊俏极了,与那雍亲王简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长得骨肉均匀,不胖不瘦正正好。”
“好,你去我库房里选些最好的布料来,必须要宣软细腻些。”
孙妈妈应了一声,转头就让人送来了好些布料。
待到孙妈妈离开之后,年若薇有些激动的开始用那些宣软布料剪裁衣衫。
下个月初六,就是小阿哥三岁生辰,她是个失败的母亲,竟不曾为自己的孩子送过任何东西。
此时她心乱如麻,脑海里不断的回荡着孙妈妈的话,小阿哥病了,小阿哥烧的小脸通红。
她忍不住潸然泪下,她的孩子才三岁,他正在发烧病着,可她这个母亲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生死般,她竟然贪生怕死,没有勇气靠近他,简直枉为人母!
年若薇只觉得钻心刺骨的痛,她咬牙看向隅园的方向,她疯狂想见自己的孩子,哪怕远远看一眼也好,即便粉身碎骨也甘之如饴,她就看一眼。
于是这日一早,她终是忐忑的来到了隅园,看守隅园的家丁认出自家的主母,当即就对看守隅园大门那些凶神恶煞的护卫们通报了几句,就领着主母入了隅园。
年若薇只假装来巡查,装作漫不经心道:“小阿哥今日可好些?现下在何处?”
“回主母,小阿哥今晨刚退烧,这会正在西边的花园里遛弯。”
“嗯,小阿哥需什么吃穿用度都捡最好的来,开支不够,就从我私账上扣。”
“此刻雍亲王在何处?”
“王爷这会正在东边的书房里觐见江南的官员,商议康熙爷南巡事宜。”
“嗯,都上心些,你先下去吧,我再四处巡查巡查。”
年若薇目送那家丁离开之后,就迫不及待的转身往西边的花园疾步走去。
她记得花园东南角有一处假山,从假山内的的缝隙能瞧见整个花园的风貌。
她此刻心急如焚,愈发脚下步履生风往假山小道狂奔。
远远的就听到了苏培盛的声音,年若薇顿时潸然泪下。
她赶忙躲在假山后,透过缝隙,她看见一个粉雕玉砌的孩子正在练剑。
小小的人儿正奶声奶气的对苏培盛撒娇,说想吃猪肘子。
年若薇不禁莞尔,小家伙还真是顽皮,大病初愈可不能吃这浓油赤酱的肥腻之物。
她甚至舍不得眨眼,只瞪圆眼睛盯着小家伙的一举一动,他容貌虽稚气未脱,但却生的极好,容貌与那人酷似,可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却与她一模一样。
年若薇听着儿子软糯糯的唤着苏培盛安达,一颗心都被萌化了。
忽而小家伙的目光落在了假山,仿佛在注视着她,年若薇赶忙蜷缩在地上,却忍不住悄悄起身偷看。
此时苏培盛看到小阿哥委屈巴巴的颤着唇,顿时心疼坏了,当即就拔腿去寻小阿哥喜欢的零嘴来哄他。
年若薇正在伤感即便离别,忍不住默默垂泪,忽而袖子被人轻轻拽了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