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绝望推开门,但见房内一盏残烛如豆,不断哔啵作响。
隔着昏暗的烛光,她看见一个与她一般年纪,眉目疏朗的清俊少年,正坐在桌前看书。
他面前的桌案上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可他却无动于衷。
那少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甚至不曾抬头看向她。
“王子,您好歹吃一口吧,您年纪轻轻若饿死了,传出去该多情何以堪。”周公公开始继续苦口婆心劝说道。
年若薇眼前一亮,赶忙打开话匣子:“是啊,您若饿死,只能让亲者痛,仇者快!”
她话音未落,果然看见那策凌王子抬眸懒懒觑了她一眼。
“我没有亲人,都已死绝了。”少年嘶哑的声音,虚弱而无力。
听到这句话,年若薇有一瞬间语塞。
此时有侍卫端着重新准备好的饭菜前来,年若薇正偷眼观察那冷峻少年,看见侍卫将一碗炸酱面放在他面前那一瞬,他眸中恐惧一闪而逝。
她匆忙将周公公叫到一旁,一问才知道这些年来策凌遭受过不下数百次的暗杀,其中不乏毒杀。
难道他是在担心食物被下毒?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她转身回到屋内,当着策凌王子的面,将那碗白米饭扣在一盘京酱肉丝中搅拌,她又夹了好些菜拌在一起,又让人取来两个盘子,将拌饭分成两份。
“策凌王子,奴婢今后与您一道用膳,奴婢愿意用这条命给王子试毒。”
年若薇说着,就端起盘子大快朵颐,吃的津津有味。
待到酒足饭饱之后,她放下空盘子,正要说这些饭菜没问题,倏然腹中传来一阵绞痛。
站在她身侧的周公公满眼惊恐,眼睁睁看着小年糕痛苦的拧巴着发黑的小脸,紧接着呕出一口黑血,顿时吓得尖声唤来隔壁的太医。
年若薇简直无语凝噎,她真没想到重重把守之下连只蚊子都没有的暗室,竟真的能神不知鬼不觉混入毒物。
幸亏太医救治及时,她才勉强拣回一条命来。
“不可能啊!那些菜杂家都亲自尝过,为何杂家安然无恙?”周公公忙不迭开始抱怨起来。
年若薇心中了然,下毒之人定对宫闱内的用膳制度了如指掌,才会故意使用某种不对太监起作用的毒药。
“周公公,今后不必用紫禁城里那套伺候用膳的标准执行,另外不得再用太监试菜,您可立即去挑选些与王子年龄相仿的侍卫来试菜,奴婢觉得更为妥当。”
周公公是个聪慧之人,听到小年糕这番说辞,瞬间也明白了各种蹊跷,赶忙去寻合适的试菜人选。
年若薇稍作休息之后,就回到暗室内伺候。
见到方才那愚蠢的奴婢竟或活着回来,甚至衣襟前还沾满了方才吐出的漆黑毒血,策凌终于冷笑着放下了手里的医书。
“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愚蠢的东西。”策凌轻嗤道。
“奴婢的命最轻贱,若王子有任何闪失,我们这些奴才都要给您陪葬,若时光倒流,奴婢大抵还会义无反顾去尝毒菜。”
面对策凌的冷嘲热讽,年若薇并不恼怒,而是和颜悦色说道。
此时有侍卫端来一个红泥小火炉,放在通风的门边,另外一个侍卫则端来一个铜炉火锅来。
年若薇当着策凌的面,将新鲜的牛肉和白菜萝卜,肉丸子那些食材统统放进煮沸的铜炉小火锅里涮煮,又放了一些生面当成主食。
随着阵阵馋人香气萦满屋内,年若薇不急不缓将煮熟的肉菜和面条装入海碗中。
此时她取来筷子,边吹热气边慢条斯理吃下了小半碗。
她吃的很慢很慢,甚至张大嘴将碗里的面条统统咬断,一半入腹,一半则留在碗内。
直到她吃完半块萝卜和半个肉丸子之后,她将被她吃剩下一半的面碗,推到了策凌面前。
“王子,面有些烫嘴,您等凉些再用膳。”
见策凌像看傻子似的默然盯着她,年若薇有些不好意思的扯扯嘴角:“太医就在隔壁,奴婢的八字硬的很,奴婢不怕的。”
她嘴上虽如此说,但却心如擂鼓。
策凌冷眼旁观那滑稽的奴婢,心中讥讽,她明明怕死的要命,煞白的嘴唇都在忍不住发抖,却还是耿着脖子吹牛。
“呵...”他忍不住轻声冷笑起来。
年若薇从策凌眼中读出了鄙夷和嗤笑,她并不恼火,且让他嘲笑吧,若他笑完能乖乖用膳,她甚至可以在他面前当个哗众取宠的跳梁小丑,眼下她只想不择手段地活着。
可让她失望的是,策凌竟重新拿起了那本残破的医书,对她准备好的食物嗤之以鼻。
年若薇有些垂头丧气的坐到 门边。
晚膳之后,她将中午剩下的新鲜食材,再次放到铜炉火锅中沸煮,正是苍山负雪的时节,中午剩下的牛肉片都结满了冰碴儿,她敲的有些费劲。
冷不丁眼前出现一只带着薄茧的宽厚手掌,抓起冻成坨的牛肉片,径直扔进了铜炉火锅内。
她仰头看见策凌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此时竟随意取来一把小竹椅坐在她身侧。
年若薇心中窃喜,面上继续不动声色继续煮面,待到面煮好之后,她如中午那般,将碗中食材挨个尝遍,又将汤碗推到了策凌王子面前。
原以为他不会动筷子,没成想就在她准备将凉透的面收走之时,他竟然伸手拿起了筷子,不急不缓的吃起来。
守在门边的周公公见状,险些喜极而泣,太好了,策凌王子终于肯吃东西了,他们这些奴才不用被赐死了。
年若薇欣喜若狂,她不动声色继续伺候策凌王子用晚膳,直到食材统统被他吃完,她才长舒一口气。
待到那愚蠢的奴婢离开之后,策凌吹熄了烛火,从随身携带的匣子里取出一截熏香,放在门口。
原本在外头值夜的年若薇本在昏昏欲睡,此时鼻息间萦绕一股提神醒脑的浓香,顿时没了睡意。
屋内策凌和衣躺在床榻之上,暗夜中,他取出随身携带,绝不离身的玄色帕子,捂住口鼻,他眸中带着无尽怨毒与杀意。
这些时日,他之所以不吃不喝,只因为他练就了龟息法,不吃不喝十天半个月并不会要命,他的吃穿用度在沿途都被人频繁下毒,那些人已经迫不及待要至他于死地。
他绝不能掉以轻心。
那蠢奴婢的举动,已然引起康熙皇帝派来的那名叫隆科多的厉害侍卫的关注,他只能委曲求全。
还有两日,他宁愿忍着恶心吃旁人的残羹冷炙,也不能让所有人的努力前功尽弃。
第二日清晨,趁着雪停风歇,送亲队伍继续开拔行进。
此时年若薇坐在一辆从表面看平平无奇,内里却由玄铁打造的特殊马车内。
“策凌王子,吃烤栗子吗?”
“不。”
“策凌王子,您吃考橘子吗?”
“不必。”
“策凌王子,您饿不饿,奴婢这准备了荷花酥。”
“....拿来。”
策凌被这聒噪的奴婢吵的不胜其烦,他愤怒的将手里的医书放下,伸手接过那奴婢吃剩下一半的糕点。
只有他吃东西的时候,那奴婢的嘴才能乖乖闭上。
“策凌王子,您有特别喜欢的花鸟虫鱼吗?”
此时年若薇手里拿着针线,膝盖上铺着一件茶白长衫,作为贴身伺候策凌王子的奴婢,她被周公公下令缝补他昨日扯破的衣衫。
听到这个问题,策凌放到嘴边的糕点顿在原地,他抬眸看向铁窗外的天际,幽幽道:“自由翱翔在草原天际的雄鹰。”
年若薇轻声诶了一句,开始缝补衣衫,她边缝补衣衫,边时不时抬眸看顾策凌,他是个安静沉闷的性子,吃完糕点之后,又拿起了他那从不离身的破烂医书。
马车内安静的只剩下年若薇偶尔因为绣错针脚,而轻声抱怨自己的嘟囔声。
也不知过去多久,策凌正在思索如何摆脱这奴婢的纠缠,眼前赫然出现一只带着顶针的瘦削手掌。
“王子您看这雄鹰可合心意?您若觉得这轮廓还行,奴婢午膳之后开始赶制,后日晚膳差不多就能缝制完毕。”
“不错。”
策凌甚至看的有些愣神,自从他在大清沦为质子,吃穿都是嗟来之食,从未有人问过他的意见,问他喜不喜欢,对于这种被人小心翼翼尊重的感觉,他有一瞬间的陌生与错愕。
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涩情绪,策凌埋头盯着手中医术继续发呆。
“你会武功内力?”策凌状似随意问道。
年若薇有些懵然,策凌为何忽然问这莫名其妙的问题,于是她据实回答:“奴婢会些自保的三脚猫功夫,只不过内力要从幼年开始苦练,奴婢愚笨,并不精通。”
“好。”
那就好,策凌在心中说道。
午膳之时,年若薇再次端来了铜炉火锅涮羊肉,策凌已然不再抗拒用膳,所有的奴才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出了长城之后,送亲队伍已然进入广袤无际的草原。
夜幕低垂之时,队伍在一处浅溪边安营扎寨,策凌的营帐,被安排在离群索居的胡杨林中。
伺候策凌用膳之后,年若薇继续守在外头打瞌睡。
此时策凌吹熄烛火,从匣子里取出一截熏香,他沉吟片刻,竟将那筷子长短的熏香拦腰折断,再次将熏香放在营帐门口。
年若薇本在昏昏沉沉的打瞌睡,此时鼻息间再次传来一阵沁人心脾的异域香气,她顿时精神抖擞,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呆呆坐在那。
正在营帐外的隆科多非常不喜欢这种异域的香气,奈何那落魄的质子毛病多,不点那味道冲鼻的熏香,就嚷嚷着睡不着觉。
他也曾警惕的让人去查查那熏香是否有异常,直到太医院多名太医言之凿凿说此香无异,他才就此作罢。
此时那熏香再次袭来,他只能捂着鼻子,急急走到远处避开。
第二日一早,年若薇坐在马车内面容憔悴,眼睛都盈满了疲惫的红血丝。
她游魂似的在缝制那雄鹰,甚至发现眼前的雄鹰竟出现了重影。
走神间,手中绣花针竟刺破她的指尖,力道之大,甚至将她的无无名指腹刺穿。
年若薇顿时疼的惊醒,低头一看,竟发现绣制一半的雄鹰俨然沦为}人的血鹰。
“对不起王子,方才奴婢有些走神,待到奴婢缝制好之后,再拿去清洗干净。”
她满眼愧疚看着被自己的血弄脏的外袍。
“没事。”
策凌头都不屑于抬起,只云淡风轻说道。
此时他其实心急如焚,忍不住看向不远处那片萧瑟的白桦林,待跨入那片白桦林之后,草原上将重现一只自由翱翔的血鹰。
马车缓缓驶入一段陡峭的山路,年若薇见策凌在盯着窗外的悬崖峭壁发呆,于是也悄悄将目光投向窗外,竟看见不远处的悬崖之下,有一条浑黄汹涌的长河蜿蜒曲折于群峰间。
“这是乌尔会河,去年这条河被你们大清铁骑的血染红,十万废物,折损过半。”
年若薇:“.....”
“策凌王子,这些话您最好只对奴婢一人说,今后可不能说了,奴婢怕您言多必失,会吃亏。”
年若薇忍不住咬唇提醒道。
“呵,恐怕没机会吃亏了。”策凌将方才打开的西洋怀表重新塞回怀中,语气阴森。
策凌这句话简直莫名其妙,年若薇正要继续追问,倏然传来一阵阵凄厉的箭啸声。
“王子小心!”年若薇下意识飞身挡在策凌身前,将他护在身后。
被那蠢奴婢护在身后,策凌有一瞬间愕然,但很快他就忍不住扯出一丝冷笑。
“蠢东西,该小心的是你!”
他抬手准备掐住那奴婢的细颈将她灭口,可不知为何,他脑海中倏然浮现出方才那奴婢义无反顾护在他身前之时,她脸上那决绝的表情。
他嗤笑一声,改为一记手刀,将那愚蠢的奴婢一掌劈晕。
第52章
年若薇被一阵阵凄厉的哀嚎声猛然惊醒,她只觉得头痛欲裂,后脖颈传来一阵针扎似的剧痛。
“嘶~”她疼得直抽气,忍不住伸手揉着酸痛后颈。
回想方才经历的生死遭遇,她颓然坐起身,匆忙环顾四周,此时马车内空空如也,哪里还有策凌的身影。
她心中骇然,策凌此人阴险狡诈,今日这出环环相扣的连环计,定是他在自导自演耍的所有人团团转。
原来策凌表现的乖顺,只是为骗取信任,说不定那些毒也是他自己下的!年若薇只觉得这几日自己就像傻子,被人戏耍。
眼前浮现蓝儿失望的眼神,年若薇心中愧疚,她一时疏忽,竟彻底辜负了蓝儿对她的信任和期望。
绝望之际,她在心中虔诚祈祷,希望蓝儿不要因为策凌逃跑一事,被康熙爷怪罪,否则她愈发罪孽深重。
此时马车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伴随着密集的狂奔声。
年若薇急忙起身,发现紧锁的马车门已被人劈开,于是她硬着头皮,掀开马车帘子。
当亲眼目睹眼前的血腥一面,她吓得屏住呼吸。
但见山林中成群结队数不清的野马和野牛冲入送亲队伍中,那些野牛更是被入目的喜庆红色刺激得狂躁不安。
好几个身穿红衣的奴才都被野牛尖锐的牛角戳穿身体,血淋淋的尸骸挂在牛角上拖行。
听说野牛遇到红色会刺激它们发狂,年若薇吓得匆忙脱下红色宫女服。
可她里衣也是一身红,总不能脱光了出去吧,她顿时急的团团转,冷不丁竟看见方才她缝制一半的茶白外袍。
那外袍只是袖口有些血迹而已,应该不会刺激到那些狂躁的野牛。
眼看着那些狂暴的野牛朝着她狂奔而来,年若薇一咬牙,将那件茶白外袍裹在身上。
当她战战兢兢跳下马车后,才发现守护在马车周围看守策凌王子的那些武功高强的大内侍卫,竟无一例外东倒西歪躺在马车附近。
她正要上前查看,却不成想脚下被人死命抓住。
“不用管他们,过来搀扶我到那乱石之后。”
年若薇低头竟看见隆科多浑身是伤躺在地上,眼见那些疯狂的野牛渐渐靠近,她也顾不上许多,俯身将伤重的隆科多搀扶在肩上。
“隆科多大人请扶着奴婢些!”
年若薇被身材魁梧的隆科多压的喘不过气来,可生死存亡之际,她竟莫名生出一股蛮力,咬牙搀扶着隆科多往乱石堆中狂奔。
就在那些野牛即将冲到她身后不到一丈远之时,她大喝一声,使出浑身解数,将隆科多安稳推入乱石缝隙中。
“别管我,去寻公主!”隆科多此时跌落在乱石缝隙中,被磕得头破血流,索性再无性命之忧。
方才汹涌乱箭袭来,他正准备催动内力防御,却觉得奇经八脉一阵钻心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