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桃心脏收紧,恐惧感瞬然而生。
她的心脏一半还沉在回忆里,连带着她的灵魂,已经分不清今夕何夕,也不知道身处何地。
可这个声音她好熟悉,是医院里那些监控设备的声音。
她曾经无数次被闻淮辞送到何瑜的医院,无数次在何瑜的工作室里听到这样的声音。
那时候她已经糊涂了,完全不知道这样的声音代表着什么。
可现在的她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要催眠她,他要控制她。
那时候她跟他说过,好疼,每次他让何瑜把那些东西连在她头上时,都好疼。
“闻淮辞,我没有生病,我不想弄这个,好疼……”
可他总是让她忍忍,他总说,“桃桃乖,生病了就要治,听话,很快就不疼了。”
他是个骗子。
根本不会不疼,那种疼痛入心入骨入了灵魂,会永远纠缠着她。
宓桃忽然尖叫出声,把连在她身体上和头上的管子用力扯开。
也是这时,一双手用力按紧了她。
“桃桃,别乱动。”
是闻淮辞的声音,温柔却紧绷。
明明是她贪恋的声音,是让她觉得能抚慰她一切不安和恐惧的声音。
可就是这个声音,这一刻只让她不寒而栗,几乎窒息。
“你放开我!”
她甚至不敢去看他,怕看到那双冷漠的,如嗜血恶魔般的眼。
她只用力挣扎着,想要从他手中挣脱开来。
可他却抱得她更紧,声音也越发紧绷,“桃桃,是我……”
是他,就是因为他。
宓桃根本没有办法冷静,他越是说话,她越是害怕。
“你这个变态、疯子,你松开我——”
宓桃哭着抬手,狠狠甩了在他的脸上,就好像上次她噩梦中惊醒时一样。
可这次,她并没有因为打了他一巴掌就冷静下来。
她甚至更害怕了,怕他会恼羞成怒。
她只趁着他僵硬时从他手里挣脱,踉跄下床,甚至连鞋都来不及穿就朝外跑。
她不能留下来,他会把她变成一个疯子,变成一个魔鬼,变成一个杀人凶手。
他会把她再次拖进地狱!
走廊上全是他的人,穿着黑色的西装,如同地狱中的索魂使者。
他们个个冷着眉眼盯着她,像是要把她吞噬。
宓桃头晕到极致,那些人在她视线中都晃成了重影。
再然后,又是穿着白色衣服的医生和护士,他们想要上前,想要抓住她。
宓桃满目惊惧,摇摇晃晃的朝前跑着,最终还是被人抓住,针头扎进她的身体。
她尖叫着哭喊着,却还是失去力气朝下倒去……
就在她要倒地那瞬,闻淮辞紧紧抱住了她。
他把她抱起来。
她的脸毫无血色,眼圈却红得厉害,就连昏过去了还在无意识的哭。
闻淮辞看着她的样子,想到她刚才恐惧到失控的痛苦,脑海中神经像爆裂开来,裂成碎片,一片片扎进大脑,又顺着身体蔓延而下,将心脏肺腑都划开。
看她这样痛苦,比她推开他时,还要疼。
他不知道她到底想起来多少,可如果早知道那些回忆会让她痛苦成这样,他也许……
闻淮辞紧抿薄唇,下意识收拢了抱着她的手臂。
其实他早就知道的。
他知道她回忆起过往会痛苦,会憎恨。
可他没有选择。
贺裕行在虎视眈眈,稍有松懈,就会让她再次受到伤害。
可她的精神世界已经千疮百孔,与其让贺裕行找到机会让她再次崩溃。
不如现在想办法让她自己回忆起一切,让她的精神世界重新强大起来。
闻淮辞想抱紧她,又怕伤到她,因为克制,手臂颤得更加厉害。
“闻总……”
医生迟疑着刚开口,便对上他一双布满血色的眼,眼底染满了暴烈的情绪,似乎下一瞬就会彻底被引爆。
医生的话僵在喉咙口,窒了两秒才喘息过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闻总,您先把夫人抱回房间放下,您这样抱着她,或许会让她睡不安稳。”
顿了顿,他补充:“夫人现在,非常需要休息。”
闻淮辞收回看他的目光。
只要是为了宓桃好,他什么都可以。
他抱着宓桃回了病房,动作很轻的将她重新放回病床。
镇静剂起了效果,她已经彻底昏睡过去,只有脸颊上还染着泪痕。
医生替宓桃做了检查。
宓桃的身体其实没有任何问题,可她精神受创格外严重。
在天池山蹦极时,身处半空就已经昏迷过去。
到现在已经昏迷了整整两天。
可大脑监控设备显示,她脑神经异常活跃兴奋。
这样下去,很可能会造成脑部神经受损。
然而用镇静剂不是长久之计,毕竟大剂量镇静剂对身体的伤害也不会小,甚至可能会造成镇静剂上瘾,依然会伤害到神经功能。
闻淮辞握着宓桃的手,目光柔和的看着重新睡着的宓桃,问跟进来的徐安:“找到舒老师了吗?”
舒老师,何瑜的老师。
女儿离世女婿疯了后他也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要找他又谈何容易?
徐安动用了所有势力找了整整两天,也只是得到了大概的消息,只说在北面有人好像见过。
可北面那么大,要找也如大海捞针。
徐安知道,现在的闻淮辞并不想听这些不确定的废话。
所以他只是低头,很无力的开口:“抱歉,七哥。”
也许是早知道这样的结果,闻淮辞并没有多大情绪起伏:“出去。”
徐安点头,要转身时忽然想到什么,“何教授倒是一直在医院,这两天都没有离开。”
闻淮辞目光沉了沉。
何瑜当然不敢离开,他就这样离开这里,贺裕行不会放过他。
闻淮辞看着宓桃,几秒后开口:“去把肖祁云带来。”
“肖祁云?”
徐安愣了愣,“肖祁云不是已经疯了吗?”
闻淮辞只淡淡的道:“天才不都是疯子吗?”
徐安心底生出惊惶,难道,肖祁云的疯是假的?
只是现在闻淮辞的情绪让人不敢多问什么,徐安默了默,点头,“好,我现在就去。”
他转身退出病房,急急赶去找肖祁云。
病房重新安静下来,闻淮辞低垂下眸。
无力感侵袭着他。
哪怕他再强大,此刻也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帮她。
没时间再去找舒老师了。
宓桃现在的状态,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
现在,他能找的人只有肖祁云了。
宓桃大脑中被植入的芯片确切的说就是肖祁云研究出来的,能动这东西的人,也只有他们师徒三个。
而宓桃此刻睡得格外安稳,或许她已经从噩梦中离开。
闻淮辞安静的看了她一会儿,低头想要亲亲她苍白的唇,要碰到时却听到她的呢喃。
“疼,闻淮辞,疼~”
她并没有从噩梦中离开,而是一直在沉沦。
闻淮辞动作停下,凝了她许久,闭上眼将脸埋进她的颈窝。
嗓音干哑碎裂,低颤着回应她:“宝宝,我也很疼……”
第54章 宝宝,求你……
病房里的小套间,气氛格外紧绷压抑。
闻淮辞坐在沙发上,双腿随意交叠,垂眸揉按着眉心,另一只手把玩着支小巧的银色手枪。
他面前的玻璃茶几上扔着个药盒,随意一扫就知道是些什么药。
无外是会让人精神亢奋的药物,同何瑜之前给肖祁云吃的样。
房间正中,何瑜脸色发白的看着缩在角落的肖祁云。
肖祁云蹲在角落低着头,许久没有洗过的头发长而凌乱,把半边脸都挡住,嘴里呜呜咽咽的念着,大部分都是寻常人听不懂的话。
他身上的条纹病号服脏得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有饭菜洒落的汤汁痕迹,有泥土淤迹,还有已经干涸的血迹。
这么多年了,何瑜从来没去看过肖祁云,可他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眼前这个如同乞丐般肮脏的疯癫男人,就是他那个从来温文尔雅的师兄,肖祁云。
肖祁云从头到尾没有抬头,何瑜却已经开始颤抖。
他不安的目光闪烁,从肖祁云看回闻淮辞,看着茶几上那些药以及闻淮辞手中的枪,越发胆战心惊。
“七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药,枪,肖祁云。
这三件东西凑到一起,让何瑜惴惴不安。
闻淮辞抬眸对上他的目光,弯了唇,“现在还叫我七哥吗?”
何瑜双手紧握成拳,一时间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不敢随意回答。
“贺裕行不是都告诉你了吗?”
闻淮辞笑笑,语气很是随意,“他才是你七哥,他才是你认识的那个,闻淮辞。”
话落,何瑜脸色彻底变了。
震惊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
原来,竟然是真的吗?
这样荒唐,这样可怕的事。
闻淮辞却没在意他的反应,目光轻掠落到了缩在角落的肖祁云身上。
从徐安带肖祁云过来时,他就是这样,畏畏缩缩着,呢喃着不要打我不要打我,别杀我别杀我之类的话,低着头躲藏着。
然而此刻,闻淮辞看到他颤抖的身体有瞬间僵硬,就连嘴里呢喃的声音都停顿了一秒。
闻淮辞目光轻动,唇角弧度深了深。
果然,如他所想。
这样的发现也让他微松了口气。
只要肖祁云不是真的疯了,宓桃就有救了。
闻淮辞重新看回何瑜,笑意薄凉:“他跟你说了什么,要让你重新催眠桃桃,让桃桃爱上他,然后恨我,是吗?”
宓桃昏迷过去后,宓糖偷偷发了消息到宓桃的手机上。
她知道,闻淮辞肯定会看到的。
而闻淮辞其实早就猜到了,贺裕行既然暴露了身份,就不会再隐藏,一定会找何瑜。
所以从那时候起,他就没打算再让何瑜接近宓桃了。
他让人把宓糖送回宓家,吩咐人这段时间好好保护宓糖。
闻淮辞很清楚,现在不能让宓糖出事。
如果宓糖再出了什么事,宓桃会彻底崩溃的。
何瑜眼底的惶恐翻涌着,越来越深,“不,他的确是找过我,可我没有答应他……”
他想辩解什么,却很无力。
他的确迟疑过,这两天闻淮辞没有让他靠近宓桃他也怀疑闻淮辞知道了什么,可他依然没有选择告诉闻淮辞真相。
他害怕。
他怕那个魔鬼般的闻淮辞,更怕自己所作所为被所有人知道。
那些事已经发生了,而他为了这一切几乎是交换了自己的灵魂。
如果他现在放弃,那一切就彻底完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选,可闻淮辞显然也没寄希望让他选择什么。
闻淮辞甚至没有耐心听他解释,只是俯身将手中把玩的银色手枪轻扔到茶几,发出“砰”的脆响。
这一声让何瑜脸上仅剩的血色也肉眼可见的褪下去,只剩惨白。
他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闻淮辞看向角落的肖祁云:“我知道你没疯。”
何瑜如遭雷击般惊恐的看向肖祁云。
肖祁云却没什么反应,依然畏缩在角落,甚至颤得更厉害了,嘴里嘶哑的喃着:“别杀我,别杀我……血,好多血……”
他哭了起来,呜咽着,抱着头在地上翻滚,“痛,好痛……”
守在一旁的徐安面露诧异。
根本没人打他。
这哪里像个正常人,明明就是个疯子。
也不知道七哥怎么就那么确定他没疯?
何瑜悬着的心也微微松下。
他就知道的,师兄早就已经疯了。
他当时亲自替师兄做的检查,他可以确定。
所以闻淮辞是在吓他?
而闻淮辞看了肖祁云几秒,却是幽幽开口:“是你痛,还是你的妻子痛?”
一句话,像是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把那些罪恶的过往尽数揭开。
肖祁云翻滚的动作忽然顿住。
何瑜也瞬间骨寒毛竖。
肖祁云对这句话有反应!
“不会的,怎么可能?”
何瑜不敢置信的摇头,“他明明已经疯了,他已经疯了——”
可肖祁云安静下来了。
他侧躺在地上,依然缩着身体,却一动不动也不再说话呜咽。
闻淮辞见状勾唇,“你伪装了这么多年,应该也是在等一个机会吧。我现在就能给你这个个机会,一个报仇的机会,一个重新回到属于你的位置上的机会。”
他偏头看了眼面无人色的何瑜,散漫的笑笑:“何瑜就在你面前,你是想要用他对付你的办法,喂他吃下那些药慢慢折磨他,还是选择更直接的方式,用这把枪也好,你可以随意选。”
何瑜对上闻淮辞的目光,看似散漫,实则阴森暴戾,让他脊背僵冷毛骨悚然。
他以为以前的闻淮辞让人恐惧,可原来现在的闻淮辞也是一样的。
他们都是可以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折手段的人。
他想逃跑,然而徐安守着,整个医院全是闻淮辞的人,他跑不了。
房间只有这么大,他也退不到哪里去。
他只能看着闻淮辞,看着肖祁云,如落冰窖。
闻淮辞又对肖祁云道:“至于另一个人,那个罪魁祸首,我也可以保证,很快我就会让人把他带到你面前,任由你处置。”
他说完,房间里再次安静下去。
闻淮辞没有着急,只盯着肖祁云。
差不多半分钟左右,躺在地上的肖祁云终于慢慢坐起了身。
从被带来到现在他第一次抬头。
可头发遮住半边脸,依然看不清他的情绪,只能看到消瘦到几乎只有皮包骨的下半张脸,以及那张干裂到冒出血迹的嘴唇。
他开口,声音干哑如朽木:“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闻淮辞低垂了眸,“因为我的妻子,也同样被他伤害了。”
他闭了闭眼,“我可以满足你的一切条件,而我只有一个条件。”
他看向肖祁云,一字字道:“帮我救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