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祁云没有说话,像是在衡量。
闻淮辞笑了声,重新拿起茶几上的手枪,“你想清楚了,毕竟这样的机会不是一直有的。你等了这么多年等到了我,如果你现在选择放弃,那可能你这辈子就都等不到机会了。”
话音落,他利落抬手,枪口对准了何瑜。
何瑜瞳孔一缩,甚至都来不及反应,沉闷压抑的枪响已经划破房间的死寂。
那瞬间,何瑜几乎魂飞魄散。
他张大嘴却发不出声音,冷汗瞬间湿透周身,心跳也骤然停滞。
子弹从他耳边擦过,穿透他半边耳肉再飞掠而出,带出腥红的血色以及细碎的骨肉。
闻淮辞没有杀他,只要了他半只耳朵。
魂魄归位的那瞬间,何瑜浑身失力跌坐在地。
他捂着自己的耳朵大口喘息,眼中的惊恐不止没散甚至更多了些。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闻淮辞偏头对肖祁云道:“这就是我的诚心,他就当做你的开胃菜,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也许是自觉死到临头,何瑜竟忽然生出了几分勇气,不等肖祁云说话,他已经咬牙颤道:“你现在,跟他有什么区别……”
闻淮辞眯眸看回他,何瑜眼底狰狞:“你以为,宓桃看到现在的你,不会害怕吗?”
“你说你不是闻淮辞,可实际上,你根本就是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的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轻响,像是门开关的声音。
闻淮辞目光沉下。
他抿唇把枪放下,示意徐安,“随他怎么做。”
徐安明白的点点头,“知道了七哥。”
对于闻淮辞他们刚才说的话,徐安并没有任何惊讶的反应。
因为要算起来,他应该是第一个知道闻淮辞不是‘闻淮辞’的人。
闻淮辞转身出去,对他而言,宓桃比任何事都要重要。
走出小房间,病床上已经空无一人。
闻淮辞眸光瞬间紧绷,何瑜的那些话像尖锥朝他心脏刺下。
他和‘他’,是一样的。
宓桃会怕他,会厌恶他……
他冷戾着眸色,正要朝病房门口去,却忽然听到洗手间传来声音。
宓桃这次醒来时,也许是因为闻淮辞不在身边没有刺激到她,她平静许多。
没有犹豫的把身上插满的管子再次扯掉,她下床去洗手间。
她其实是浑噩的,脑海中雾蒙蒙一团什么也没有。
直到她进了洗手间,一眼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人脸白得像雪,眼睛里却布满血丝。
是她吗?
不,镜子里的人好丑,更像一个恶魔。
记忆忽然就穿透了层层的雾再次侵袭了她,她看到自己把宓糖推下山时,狰狞丑陋的模样。
不,不是,她不是这样的……
恐惧伴随着剧痛忽然侵袭而来,宓桃浑身颤抖着,那些过往就像是依附在骨髓上的细虫,从血管到骨头,一点点啃噬着她。
浑身上下,每条神经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疼痛。
宓桃站也站不稳,摔倒下去。
她蜷缩在地上,抱着头,身体痉挛着,可疼痛丝毫不能减轻。
那些记忆太疼了。
她杀了人,有人在杀她。
宓桃抓住自己的头发撕扯,无法缓解,便又控制不住的把剧痛的头朝地上砸。
闻淮辞正好在这时候推门而入。
眼看着宓桃的举动,他瞳孔紧缩,几步冲上前将手置于地面。
他几乎是跪倒在地的姿势,手伸出去,托住了她砸下来的力道。
那瞬间,他的手臂控制不住的颤了颤,肌肉紧绷青筋凸起。
她这一下如果砸在地面,后果难料。
闻淮辞庆幸自己来得及时,也顾不得自己已经半麻的手臂,正要将她抱起来时,她忽然转眸看了过来。
看到他时,她愣了愣。
像是在分辨他到底是谁。
闻淮辞在她这几秒的怔楞间紧绷住,有种接受审判的绝望。
就在他快要承受不住这样的窒息时,她忽然开口了。
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深浓的绝望,同他说:“闻淮辞,我杀人了……”
闻淮辞睫毛一颤,紧抿薄唇,把她抱进怀里。
他终于知道她都记起了些什么。
可不应该啊。
这一次,她的记忆应该只到一年前才对。
一年前很多事还没有发生,她怎么会记起那些?
闻淮辞跪在地上,眸光暴烈,动作却格外温柔,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没有,桃桃没有杀人,不是桃桃……”
“是我,我看见了。”
宓桃摇着头,睫毛密密颤着,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狰狞疯狂的一幕。
“我看见自己,把宓糖推下山了。”
眼泪落下来,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裳,“我杀了宓糖,我是个杀人凶手!”
“不是,不是桃桃的错。”
闻淮辞收紧手臂,低头轻轻摩挲她的发顶,克制着,用最温柔的语气:“桃桃只是被人利用了,那不是桃桃的本意。”
“现在什么都没发生,这一次,我不会再让桃桃受到伤害了。”
“宝宝,相信我好不好?”
闻淮辞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记起这些,更没有想过该怎么让她接受这样的记忆,接受曾经犯下的错,哪怕那错并非她的本意。
他想,他或许真的错了。
他以为她的回忆只是停留在一年前,那她只会记得闻淮辞对她做了些什么,只会记得闻淮辞是个怎样的人。
还或许,会对他的出现抱有警惕,会对他这个不知是人还是鬼的怪物生出厌恶。
他做好了一切她会厌恨他的准备,却没料到现在这样的结果,没想过她若是自我厌弃又该怎么办?
如果早知道她记起来的东西会伤害到她自己,他怎样也不会让她回忆起来。
而闻淮辞的话又让宓桃忽然混乱了几分。
被人利用了?
脑海中那根弦再次断了。
对,是他。
就是他利用了她。
是闻淮辞。
宓桃忽然挣扎起来。
他是魔鬼,不能靠近他!
闻淮辞没有防备,差点被她挣脱。
可下一瞬他把她抱得更紧,怕她挣脱后会伤到自己。
他起身将她抱回病房放回床上,可她并没有安静下来,他刚松手她就想逃脱。
闻淮辞没有办法,只能压紧她的手脚重新将她制住。
“桃桃,冷静点。”
宓桃根本冷静不了,她在他怀里尖叫着哭喊着:“放了我,求求你,闻淮辞,你放了我好不好……”
闻淮辞闭上眼,喉结滚动。
怎么放?
他放了她,谁又来放过他?
宓桃挣脱不了时,便张嘴用力咬在了他的颈上。
闻淮辞抱紧她任由她咬。
直到医生赶来给宓桃注射了镇静剂,闻淮辞颈上那处已经血肉模糊,只好在没有伤及动脉。
可那伤口实在触目惊心,医生想要替他清理伤口顺便上药,他却没有知觉般,不理会任何人,只坐在床边看着重新昏睡过去的宓桃。
握着她的手,低着头,声音嘶哑哽咽:“宝宝,求你,别这样折磨自己……”
看她这样痛苦,他受不了,也快疯了。
第55章 闻淮辞,抱抱~
病房里,崭新的脑控设备像是冰冷的怪兽,怪兽伸出长而冰冷的触须,同病床上宓桃的头部相连接。
闻淮辞神色淡淡的站在一旁,实际上,眼底的阴鸷酷寒几乎要将整个病房的空气冻结。
这是他最不愿意用的方法。
因为这是宓桃噩梦的开始。
最开始的闻淮辞就是用这东西控制了宓桃,就算现在,宓桃的大脑中还留有那枚微型芯片。
可他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闻淮辞双手紧紧握成了拳,指尖狠狠抵着掌心。
恨自己来得太晚了。
他为什么不能再早点,只要再早一年,她就不用受这些苦。
而已经收拾干净,穿上干净白大褂的肖祁云坐在脑控设备的另一端。
剪短了头发后,露出已经瘦得没了本来形状的脸,眼窝深陷,皮肤黑黄,整个人看起来格外阴沉诡异。
然而现在,他黑黄的皮肤都因紧张和震惊透出了热红,额头上汗珠不断滚落。
其实最开始,他对宓桃所受到的伤害不屑一顾。
闻淮辞说什么她受到了同他妻子一样的伤害,然而在他看来,没有什么能比得上他妻子所受的苦。
怀着孩子,被生生折磨死去。
而他妻子已经死去,宓桃却还活着。
说到底,不过是这些豪门小姐过于脆弱罢了。
如果不是因为闻淮辞能帮他报仇,他是绝不会帮她的。
直到他接触到了宓桃的那些回忆。
骤然心惊。
原来,这世上被凌迟过的不止他一人。
他的心被凌迟,宓桃呢,她的身心皆被凌迟过。
肖祁云按下了停止键,闭上眼靠着椅背大口喘息。
闻淮辞蹙眉,看了眼病床上脸色更白的宓桃,转眸盯向肖祁云:“怎么样?”
肖祁云缓过那阵窒息感,睁开眼看向闻淮辞,嗓音干哑:“我的意见是,重新抹去她的记忆。”
“重新抹去?”
闻淮辞心脏紧缩。
她好不容易记起了那些过往,鼓起勇气从山顶跳下,找回她的过去。
受了这么多的苦,这么多的疼。
现在,又得抹去吗?
那他之前做的那些,又有什么意义?
她受的这些苦痛,又有什么意义?
肖祁云擦去脸上的冷汗,“你应该知道,她记忆中的那些东西已经超出了正常人对痛苦能够接受的范围。何况,她的神经比正常人薄弱,她的心理和精神状态,根本不足以承受这些。”
除去‘闻淮辞’那样的恶魔,谁的心理能强大到接受自己被喜欢的人控制,一步步走向深渊,亲手杀了自己的妹妹,最终再被人一刀刀凌迟而死。
换做正常人都接受不了,更何况是宓桃这样,被人无数次催眠控制,神经系统格外脆弱的人。
闻淮辞眼睫低低压着,凝着宓桃,“何瑜说,只要在不刺激到她的情况下,让她自己恢复记忆……”
肖祁云冷笑着打断他:“我不知道何瑜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可我知道,不管你用什么方式,这些记忆也只会摧毁她。因为那段记忆的存在对她而言,本身就是极强烈的刺激。”
闻淮辞闭上眼。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何瑜就欺骗了他。
哪怕那时候何瑜并不知道,他不是真的闻淮辞。
也是,是他自己太轻信他人。
其实不管他是不是真的闻淮辞,何瑜对他也不会有真心。
何瑜最憎恨的人,其实应该就是闻淮辞。
而从最开始进山,宓桃就因为头疼昏迷过去时他就应该想到的。
可他那时候还是相信了何瑜,认为这只是她要找回记忆的正常反应。
闻淮辞沉默不语,肖祁云想了想又道:“特别是,她现在对闻淮辞和宓糖这两个名字格外抗拒,我尝试着去触碰她记忆中的闻淮辞和宓糖,她都会表现出格外激烈的抵抗,那种抵抗,是不顾自身损耗,宁愿自毁。”
“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如果让她维持现在的记忆,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她被记忆吞噬彻底疯掉。”
肖祁云的话字字都带着尖钩,扎进闻淮辞身体,扯出细碎的血肉。
喉咙吞咽时涩痛至极,闻淮辞沉默许久,“可以只抹去部分记忆吗,杀了宓糖之前的记忆可以保留吗?”
毕竟那部分记忆对现在的她而言,本就是不该存在的。
至于其他的,她好不容易找回的记忆,他真的不忍心再次抹去,让她重新变得一无所知。
“有时候,单纯活着并没有什么不好。”
肖祁云嗤笑,“如果是不好的东西,有什么非得留下来的必要呢?”
毕竟可以选择的话,他也愿意忘记一切。
“当然有必要。”
闻淮辞唇角弧度酸涩,“至少她应该知道,她也有权利知道,她的过去,以及她现在选择的到底是什么。”
她喜欢的人到底是谁,喜欢她的人又到底是谁,她都该知道才对。
肖祁云看了他几秒,“可你该知道,保留下那些记忆,对你来说或许不是好事。”
“无所谓。”
闻淮辞只是笑笑,依然是那句话:“反正,我的一生都是随她挥霍的。”
毕竟他早就做好了,宓桃会厌恶他的准备。
他不能忍耐的,是看她自我厌弃和痛苦。
肖祁云便不再劝了,只道:“我可以答应你。”
顿了顿,他冷声:“你答应我的事,也不要食言才好。”
闻淮辞:“当然。”
他从没想过要留着贺裕行,因为贺裕行的存在,对宓桃本身就是威胁。
他和肖祁云,是同路人。
不过闻淮辞还是要求:“我要你把她那段记忆抹去后,把芯片取出来。”
那东西留在她体内就是导火索,而他不能让宓桃受任何威胁和伤害。
肖祁云却摇头:“现在不行,她的状况还不够稳定,必须等她精神状态彻底稳定后,芯片才能取出。”
否则,如果中间再出了什么问题,要操作就难了。
闻淮辞蹙眉片刻,点头应了。
他重新看回宓桃,俯身,亲了亲她的眉心,不知是安抚她还是安抚他自己,“乖乖别怕,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肖祁云沉默的看着他的举动,看他对病床上的女人格外温柔的模样。
闻淮辞这张脸,是他这几年日日夜夜都在恨的。
他也没想过有一天,他竟然会看着这张脸,却这样平静。
闻淮辞并没有说过现在的他到底是谁,可肖祁云刚才透过宓桃的记忆,有了几分猜测。
虽然那个猜测,连他也觉得震惊。
甚至怀疑可能是几年的精神病院生活,和精神病人相处多了,装疯装多了,他也真的有了几分疯癫。
又或者,他怀疑闻淮辞同现在的贺裕行也不过是被人更改了记忆。
可能这样更改记忆,必定是像宓桃一样头部被植入了微型脑控芯片才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