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犹豫的几秒间，顾烟忽然懂了，手微微抬了下，缓缓打开手包，“正好，我也有件事要问你。”
女生纤长的指尖夹着一张纸，夜风微微吹起，纸张动了动。
季慧安看清了。
是京大的录取通知书。
“顾夫人没有什么要说的吗？不跟我解释一下这录取通知书吗？”
季慧安放在两侧的手不禁紧了紧，“顾烟……”
“就算你有这张录取通知书，顾家也会送你去国外的……”
“这件事我也没有话语权……”
“当年那件事不是你听到的那么简单。”
……
季慧安怀顾烟的时候，大概有六个月的时候顾家老太太带着季慧安去庙里祈福，一希望她这胎争取能给顾家生个继承人，而是希望家里生意兴隆，商业上风调雨顺。
老太太是信仰这方面的，也是听朋友说这家庙很灵，里面有个很厉害的道士，看人面相很准，传的挺玄乎的。
当时顾知新正好有空，也就陪她们一块儿去了，他们出来的时候也正好见到那个道士，老太太就想着让人看看，季慧安原本是不信这些东西的，但架不住是长辈的意思，也就顺应了。
顾老太太在他桌前放了一张卡，意思很明显，“道长可否为我们看看？”
“夫人请坐。”
季慧安坐下以后，那个道长先是观她面相，随后示意她把手伸出来看看她的手相，最后在他自己的本子上写着东西，她们看不不懂，大概五分钟后，道长得出来一个结论。
“先跟夫人道一声喜，如果这胎是个公子的话，必定旺财，贵公司未来会更上一层楼。”
顾老太太闻言面上一喜，道长还在继续，“但如果是个女孩儿的话，不太景气，是个凶兆。”
一旁的顾知新眉头微微皱了皱，正要开口反驳，却被道士打断了。
“不过我观这位老太太面相，想来得个孙子的机率是非常大的。”
这话一出来，最开心的就是老太太了，她一直心心念念想要个孙子，顾知新脸色稍缓了几分，站在一旁没说话。
自这天以后，顾老太太后面几个月几乎对季慧安是无微不至，只要是能满足的要求，顾老太太都顺着她的意思，但这种景象也就维持了两三个月。
距离预产期还有一个月，顾家公司出现了问题，先是被对家公司举报偷税漏税，后来一大半项目全黄了，搭进去不少钱，顾老太太得知噩耗后卧床不起，大病了一场。
期间有个关系不错的老姐妹过来探望，当时顾老太太病情稍微缓和了点，两人聊着天，面对顾家的危机也是有心无力。
那个老姐妹突然想起来，“对了，你们上次不是去庙里拜过了吗，怎么这次不灵了呢。”
老太太苦笑了下，“谁知道呢，也许真的不灵呢，我还见了你提过的那个道长——”
说话音戛然而止，老太太心底猛地一颤，脑海里回想起那个道长所说的话。
当天晚上，顾老太太把顾知新叫进了房里。
……
顾烟出生那年，顾家公司遭遇的重创，可以说是即将破产，顾知新几乎每天都忙的焦头烂额，同一时间，顾家老太太气急攻心，心脏突发疾病，没抢救过来。
得知消息的季慧安情绪没稳住，早产，当晚被送进了医院。
情况不是很好，难产，生了整整15个小时，季慧安当时已经没力气了，直接晕了过去。
顾知新守在医院整整一个晚上，漫长的一个夜晚，他脑子里只有两个消息。
一个是他母亲，也就是顾家老太太去世。
一个是他喜得一个女儿。
所有事情的走向都在印证着那个道士的话，顾老太太的去世给了顾知新不小的打击，更让他心底里相信了那个道士的话。
于是他花了笔钱，又把那个道士找过来，询问破解困境的方法。
“在不伤害他人的情况下想要破解困境，只有将带来凶兆的人或物送走。”
原本不相信这些的顾知新在那一刻相信了……
顾烟从出生起就被送往了南城，交给一个姓许的人抚养，每年有一个特定的时间会打一笔钱过去，整整15年未曾探望过。
而季慧安醒来的时候顾烟就已经被抱走了，刚开始她大闹了一场，后来身边的人都在劝她，就连季家的人也是。
直到顾家后来渐渐走出危机，半年后季慧安又怀了顾滢月，顾家又渐渐走上正轨，这件事也渐渐被人忘却。
挺荒唐的一件事……
顾烟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养母并没有瞒她，反而将一切都告诉她，她从小就知道。
但养母待她很不错，自己没有孩子，所以对待顾烟就像自己亲生女儿一样，顾烟渐渐地也就不在乎自己的身世，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直到15岁那年，南城突发一场洪涝灾害，养母在那一次灾害后落了病根，身体越来越差，最后去世。
顾烟才被接回顾家，从此以后一切都变了，她不仅要适应新的环境，也要适应新的家人。
对她来说，陌生的家人……
刚开始顾烟以为是自己从小没跟他们生活在一起，难免有些生疏，后来发现不是，顾家亲情淡薄，利益至上。
顾知新是如此，季慧安也是如此……
……
“现在说这些有意义吗？”
顾烟当初怎么也没想到真相是这么荒谬迂腐。
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被抛弃的理由如此可笑。
顾烟明艳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那双漆黑的眼眸宛如一个巨大的黑洞，让人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当年跟你们说住校，其实是瞒着你们参加艺考集训，整整两年我脑海里只有一件事。”
“你知道我当初为了这张通知书我付出了多少努力吗？”
顾烟猛地抬眸，声音微微拔高，对上季慧安的视线，眼眶有些红，细看的话，拿着通知书的指尖有些颤。
高中的时候，京大是她的目标，不仅仅是因为京大是国内最高学府。
也因为他……
江硕是她那段时间的指明灯……
高二，她一边忙着艺考训练，每天美术画到凌晨，又怕文化课落下，每天挤出空闲时间来补文化课。江硕也没有闲着，她封闭训练的那段时间江硕每天帮她记着笔记，自己备考的同时也在帮她。
高三整整一年，顾烟一头埋在题海当中，每天早上五点多起，凌晨才睡，脑子里除了知识还是知识，枯燥痛苦。
但这一切的她都愿意，因为有目标，因为想跟他在一起，因为想跟他有未来。
但这一切都破碎了，因为他们不顾及她的感受，强行送她出国。
顾烟肩膀塌陷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你不知道……”
季慧安眼底猛地被刺了一下，慢慢上前了一步，想要拉她的手腕，“顾烟，我虽然没有从小把你养在身边，但顾家在物质条件上从来没有苛待过你。”
“国外的学校有什么不好，我们给你安排了贵族学校，还有高档公寓——”
“呵……”
顾烟不动声色地躲开了她的触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贵族学校？高档公寓……”
女生眼底蔓延着红血丝，记忆瞬间涌了上来，撕扯着她的神经，“你口中所说的贵族学校，我入学第一天手机被偷了，课本被人划了，而高档公寓就是穷人区的一间四十平米的小破屋吗？”
季慧安脸上明显一愣，眼底有些错愕，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喃喃出声，“什么……”
顾烟忽的背过身去，狠狠地闭上眼，缓了口气，再次抬眼，已经平静了许多，眼神有些空洞，脑海的片段一帧一帧闪过，像是放了慢动作，刺激着她的神经，音色沉凉地开口，“知道F国512事件吗？”
季慧安猛地抬眼看向她，女生背绷的直，甚至有些僵硬。
F国512事件……
是一起关于家暴的刑事案件，因为案件性质极其恶劣，引得各国媒体关注。
凶手是F国人，醉酒后对自己妻子进行施虐殴打，家暴致死，当时据报道，警察到的时候，地上的凶器不止一件，他妻子已经断气了，身上没有一块皮肤是好的，满地的血迹，刺红了人的眼。
季慧安一瞬间仿佛被扼住了嗓子，说不出来话，紧接着又听到女生说，“我是目击人，是我报的警……”
冷风裹着夜色的寒凉吹起了顾烟的头发和裙摆，她的肩膀在抖，像是陷入了不好的回忆。
季慧安完全没想到，脚底像被灌了水泥，步子沉的抬不起来，眼角滑下来一滴泪，始终不敢相信。
接下来的一句话犹如一块重石彻底将她压的喘不过气。
顾烟手背忽的擦了下脸，声音依旧平淡，“顾夫人，知道PTSD吗？”
忽略背后那道视线，顾烟像叙说故事一样，仿佛经历的不是自己，“没错，你女儿曾经不仅是PDST患者，还伴随着中度抑郁，有严重的睡眠障碍……”
后面的话季慧安已经听不太清了，身体像是麻木了一样，站在原地不动，看着顾烟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眼前，不曾回头。
季慧安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离开的陌上轩，脑海里一直是顾烟的声音，反反复复地撕扯她的神经。
她真的错了吗……
别墅门口归于平静，只有很轻地风声和拂动地树叶声响。
一道欣长的身影从暗处走了出来，江硕身子站的都有些僵硬，步子有些慢。
如果旁边有人的话，一定能发现男人拿手机的手在颤，眼眶通红，一种说不出来的疼，从他心底翻涌，汹涌地冲到他的咽喉处，堵的让他发不出声来。
女生毫无波澜的声音还响在他的耳边，每一个字就像利刃一样刺进他的皮肤里，蚀骨的疼。
F国512事件……
目击人……
PTSD……
抑郁……
严重睡眠障碍……
江硕狠狠的闭了下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甚至一点不敢想，完全不敢想，那段时间她是怎么过来的，所有情绪在心头激荡又压抑着，痛苦难受到极致又无从发泄。
这种疼不亚于当年父母遭遇车祸，弟弟被绑架，所有的窒息感堆积在一起，像尖锐的礁石，割的人遍体鳞伤……
第86章 国外
江硕在公司开完会后就直接回来了，正朝陌上轩5号别墅走，目光看着手机页面，想着给顾烟打个电话，两秒后，不远处传来引擎声，江硕抬眼就看到了顾烟的车，女生叫了代驾，正接过车钥匙往别墅里进。
江硕收起手机，本来想喊她一声，话到嘴边戛然而止，旁边一个黑色宾利上下来一个妇人，身着一件旗袍，打扮地精致，男人微微眯了眯眸子，视线落在不远处。
那人是顾烟的母亲，顾家夫人，季慧安。
两人似乎有话要说。
一时间江硕没上前，懒懒地倚靠在一旁的墙壁上，眼睫垂着，整个人有些漫不经心。
光线有些暗，加上两人聊的认真，一时间她们两个也没注意到这边的江硕。
江硕本来也没想听，单手插兜，视线看着地面，指尖不经意的轻点墙壁，可惜两个人说话声音不小，加上周围比较安静，所以两人对话一字不差地落在了他的耳朵里。
起初江硕始终漫不经心地听着，脸上没什么情绪，直到顾夫人说到顾烟小时候的事他才慢慢发觉到不对劲，身子微微站直了几分。
所以，顾家就是偏听偏信了一个道士的话，将自己亲生女儿扔到南城15年？
江硕知道顾烟和顾家的关系不太对劲，但没想到是因为这个荒谬的言论。
他的女孩儿，从一出生，就在承受着她不应该承受的东西……
高中时候的一幕幕瞬间涌上脑海，难怪为什么大家都在抱怨不想上晚自习，想逃课的时候，她总是一节不落的每天坚持上到晚上九点半，为什么她要瞒着家里艺考，为什么她总是给自己一种孤身一人的感觉。
也是。
顾家这样的家庭环境怎么可能让她开心，否则当初她也不会一个人大着胆子冒险去酒店设计赵清川和顾滢月。
因为如果她自己都不保护自己，在顾家那样氛围下，在她还没有羽翼丰满的情况下，只有任人宰割，乖乖听话的份。
什么凶兆，都不是他们用来伤害她的理由……
江硕嗓子好像一下子被人扼住了，喉结有些艰难地上下滚了滚。江硕压下心底的酸涩，缓了口气，然而女生后面的话更是捏住了他的命门，疼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从顾烟提起F国的512事件开始，江硕的掌心一直撑着墙壁，因为用力，指节泛了白，手背和小臂的青筋爆起，眼底渐渐被血色遮盖，眼眶瞬间红了。
四年前，F国512事件他知道，准确来说，应该没有人不知道。
一起引起全国人民震愤的刑事案件，涉嫌家暴，一人致死，死况惨烈，据报道凶手准备畏罪潜逃，可惜还没逃，警察已经到了。
有个好心人报了警。
但令他想不到的事，报警的人是顾烟，明明应该和她最没有关系的事，偏偏让她撞见了，亲眼目睹。
他不敢想，如果当时凶手发现她，后果会怎样，一点都不敢想。
季慧安的车子渐行渐远，顾烟已经回去了，江硕这才出来，迈出一步才发现，双腿僵硬的厉害，脚底像灌了铅，整个人都有点麻木。
江硕没立刻进去，而是后知后觉地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过去。
响了几声，那边接了。
传来贺星泽有些不耐的声音，“喂？”
江硕嗓子有些干，开口时却发现声音嘶哑地厉害，“reccy在你旁边吗？”
贺星泽听到他声音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直觉告诉他江硕语气很不对劲，看了眼自己面前的人，还是下意识回答他的问题，“在。”
“电话开外放，我有点事情问她。”
reccy自然听见了，有些莫名地看向贺星泽，“？？？”
关她什么事？
贺星泽也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随后把免提打开，“说吧。”
“四年前，F国512事件顾烟是不是目击人？”
reccy闻言愣了一下，满心的疑问都是他怎么知道这个的？
贺星泽微微蹙眉，512跟顾烟有什么关系？？？
江硕半天没听到对面传来声音，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reccy果然知道些什么。
江硕说话声有些哑，音色沉凉，“告诉我细节。”
reccy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开口，默了片刻，江硕既然都问到她这儿了，想必也是知道了什么，瞒也瞒不过去了，想了想，最后还是说了。
顾烟85岁那年被家里送到F国，季慧安自以为的顾家给她了很好的物质条件，可不然，所谓的贵族学校其实就是一个私立学校，里面的学生都是砸钱进来混文凭的，她到校第一天手机就被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