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盘算了下,这是拿走一些活儿又加了一些活儿,还得值夜班,算是更累了,便幽幽地叹口气:“少主莫要担心,兰香自当尽心尽力,不起纷争。”
他不由得失笑:“你这尽心尽力听着可太不情愿了。”
我苦着一张脸,对他勉强挤出个笑容:“学习好弄,我尽力便是。只是这和睦相处……我尽力,那蓝媚姐姐不知道尽不尽力呢!她见了我就没好脸儿,又摔又夹的,我这指头虽然没用来写字,可是手痛也影响我的思路哇!思路影响了书写得慢,卖不上钱又要影响涂山家的生意了!”
涂山Z站起身,层层叠叠的云纱衣角随即摆动,他如云似雾般“飘”到我面前,定定地说:“这你放心,我房里的丫鬟,自不会让外人欺负了去。”
我怀疑他对我使了什么狐家秘术,不然为什么我眼中只看得到他丰润微红的嘴唇一张一合,耳中也不停地回响着“我房里的”“我房里的”……
“……香?兰香?”
“姑娘,公子唤你呢!”小薇抓住我手臂摇了摇。我这才如梦初醒,又挠了挠脖子,说道:“抱歉,昨天吃的酒还没醒,有点恍惚了,公子您刚才说什么?”
涂山Z许是被我直直盯得有点害羞,脸色透了一些红,他抬起手握拳在嘴边“咳咳”了几下,说道:“我是说,你若活计做得好,过一阵子我出门谈生意送货,可把你也带上。”
哟哟哟!这不是公费旅游嘛?!虽然旅游途中也跑不了干活儿,但是可以逃离开这府里上上下下八百双盯着我的眼睛,再看看我没看腻的景色,吃吃外面的小吃……也是值了!
我喜笑颜开:“是是是!兰香自当尽心尽力!不辜负少主嘱托!”
他隔空用修长的手指点点我,笑道:“这回可是发自肺腑的了!”说罢拂了拂袖子,出门去了。
待他回去后,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回过心神,唤下梁上的小灰。
小灰兴奋地问我:“姑娘姑娘,那个可就是青丘涂山二公子啊?”
我“咦”了一声,问道:“是呀,可是你没见过他吗?”
小灰拍手道:“有时候他从房外路过,我都是躲起来,大气也不敢喘,生怕被发现了。这次他进房来,我才看清楚,真是翩翩公子,名不虚传,怪不得外头的姐姐妹妹们都盼得见他一面,一睹他的风采呢!”
我听了很是受用,这孩子识货,识货!外面的姐妹们也识货!摸摸小灰的脸蛋,笑道:“那是了!咱公子的风采,大荒里可是有名有号的,什么王子少爷的,都敌不过他!”
小灰睁着乌溜溜的黑眼睛,说道:“那我也要努力用功,向公子学习!”于是拿过笔继续奋力写书,我和他一直写到了晚上,连饭也忘了去吃。小薇吵着肚子饿我才发现过了时辰,只能去小厨房碰碰运气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吃的。
一出门,迎头碰上正在拾落花的金桂,她见我出来说道:“兰香姑娘,你可出来了,晚上也没见你吃饭,我要来喊你,蓝媚姑娘不让,说是你有什么私密的活计要做,莫要打扰怕误了进度。”
我心下冷笑一声,好你个酸蓝莓!少主刚刚嘱咐过,你就犯毛病,不膈应人难受是吧?等我以后遇见你犯错的!
我一挥手:“不妨事,我这就去小厨房看看可还有什么吃的,以后你不用听她的,有什么事只管来唤我便是。”
金桂有点惶惶然,应了声是,我腹中饥饿,便匆匆走了。
刚走进小厨房的院门,我就听见屋里有人“嘤嘤”地哭,我不禁快步走上前去,只见森莺梨花带雨,一边扇着扇子一边满脸黑烟,两道眼泪流下来涮出两条白痕。
见我进门,她忙用花里胡哨的手抹了抹花里胡哨的脸蛋,站起来怯生生地:“森莺见过兰香姑娘。”
我见她哭得可怜,不由得问道:“森莺,你在这里哭什么?可是有谁欺负你了?”
森莺扭捏道:“没有人欺负我,只是……”
“只是什么呀?”
“只是森莺愚笨,原本是给赵姨娘弹琴听曲儿的,没干过厨房的活计,今天又打了碗,陈婆婆骂了我一顿,罚我来值夜,我,我心里难过……”
第15章 伺候
我看她十指纤纤,倒是个弹琴的料,现下指头烫了一个大泡,又有若干血痕的伤口,有点于心不忍:“你莫难过,先适应适应,这几天我寻个机会跟少主说,给你调一下便是了。”
森莺听了,泪光闪闪的,猛地走近我,又想起来自已身上有灰,又猛地退了几步,诺诺地说道:“谢姑娘!姑娘心善,森莺日后定当涌泉相报!”
我刚要回答,肚子发出好大一声“咕”!的声音,闹了个大红脸。
森莺破涕而笑:“姑娘是饿了吧?我看姑娘晚上没吃,偷偷留了桂花糕和银耳羹,还有晚上的烧鸡也不错,姑娘拿回房吃?”
我连忙谢过,这森莺真是个伶俐的,怪不得小小年纪便被调过来。我看桂花糕没几块,烧鸡也不够我们三个吃,便问她:“可还有别的?”
森莺睁大眼睛,随即点头:“有的有的!还有葡萄和苹果,下午公子没吃几口,赏了给下人,我把我的份也给姑娘拿去吧!”
“那不用,我拿走了你吃什么?”
“我人小胃口小,姑娘尽管拿走。姑娘若是帮我美言几句,葡萄苹果又算得了什么!”
“那,我今天就先拿走?我胃口大,嘿嘿,谢谢啦!”
“哪里哪里,姑娘客气了。”
我拎着食盒溜回房,招呼小灰和小薇过来吃。正当我啃鸡腿啃得满嘴流油的时候,门外有人轻轻敲了敲门,是金桂的声音:“兰香姑娘,一更了,该到公子房里伺候了。”
我如遭雷击,伺候,伺候……这,怎么个伺候法儿,今天还没来得及去问管事婆婆。抓过一枚手巾胡乱擦擦手,我跟小薇和小灰摆摆手,袖子里揣上一小把葡萄,便走出了房门。
我跟着金桂,一路上浮想联翩,走到涂山Z的卧房门口还不知,直直地撞上了前面停下的金桂。金桂呼痛,抓着肩膀回身嘟囔道:“姑娘今日怎么冒冒失失的!”
我忙不迭地给她道歉,金桂回道:“没事儿,姑娘自进去吧。少主下午从书房搬了些书回来,许是待会儿不能早睡了,姑娘仔细着伺候,莫要再冒失就是了。”说罢提着她的小灯笼就回去了。
我看那房内烛光摇晃,透着浅黄色的温暖的光,夜晚一阵风吹过,凉飕飕地直钻进我的脖颈。我蹑手蹑脚地走近房门,感觉自已像那夜探东厢的穷书生,就要窥见美人了。
房内传来涂山Z清澈的声音:“屋外可是兰香?”
我应道:“少主,是我。”
“进来吧。”
我推开门,一股暖意挟裹着一丝香气迎面而来。屋内是古朴的原木色调家具,地板案几桌椅均是木制,不过柱子上细细地雕刻着花纹,边角镶嵌着碧玉和琉璃装饰。一个暗铜色镂空香炉袅袅地飘着细细的香气,让人心神沉静。我吸吸鼻子,好似和书房的香又不一样,书房的清冽些,这里的厚重些。
再往内看去,一个青绿山水的屏风架在柱子旁,立着一个小屋形状的灯台,内里烛火闪闪烁烁。床侧有半圈碧玉栏杆,栏杆内置一小几,上面一个金纹小花盆,盆内一株小小的植物,远远的看不太清,只觉得绿绿的煞是好看。再后面是一个木制衣架,挂着涂山Z白日里穿的浅蓝底白云纹外衣。
“看什么呢?”涂山Z手里拿着一册书,一身白色里衣从青纱帐后踱步出来。他发冠已除,柔顺的黑发披散开,让我不由得想起“清水出芙蓉”这类的诗句。
“没,没什么……”我低头不敢看他。
“哦,是了,你失忆后还是头一次进我房里。”他笑着走到案几处。我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许是他坐下了。
“知道怎么伺候吗?”他一手撑着头,一手握着书卷,抬眼轻声问我。
“奴婢……奴婢――”眼里是扑面而来的美貌,鼻子里是厚重高雅的香,我有种被狐狸精迷得神魂颠倒的错觉。
“不是说好了只叫自已兰香的嘛?可是又紧张了?你一紧张就‘奴婢’‘奴婢’的。”他笑得眯起了眼睛:“袖子里,是什么?”
我低头一看,似乎是刚才撞到金桂时挤破了几颗葡萄,淡紫红色的汁水渗出了白色的衣袖。
“是葡萄。”我小声回答道。
“正好我下午没吃,这时看到了又想吃了。”他歪头托腮盯着我说。
我只得伸手从衣袖里取出一颗,走近他蹲下,小心翼翼地不要让汁水四溅,慢慢剥开了皮,喂到他嘴边:“喏。”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退,又睁大眼睛看看我,沉默无语地张嘴吃了。
我看见他红色舌尖一闪而过,隐没在贝齿后面,嘴角一点水色,在灯下泛着光。我于是掏出帕子按在他嘴角处帮他擦拭,他吓得一抖,书册都碰掉了。
我“哎呀”一声,忙矮身去捡。此时他也弯下腰来捡,我俩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一起。他立即如被火烧了一般收回手,火转移到了他的脸上继续烧,像天将将亮时白色天空尽头出现的朝霞。
我拍拍书册,帮他放回面前的案几上,偷眼看他。他低头清清嗓子,正色道:“谁教你这么伺候的?”
我总不能说是看电视剧学的吧?
“奴――兰香看那戏里,都是这样的……梦里有次也梦到了,一个漂亮女子半夜到书生书房,烹茶温酒,谈论诗词……”蒲松龄爷爷对不住了,拿你的故事来挡一挡~
“少看那些文戏!”他脸上白里透红。
“少主……可是恼了?兰香没来得及跟管事婆婆学,不知道少主是不是还要洗漱啊?我去打洗脸水……如果洗澡的话,需要我给你搓澡吗?”我意意思思地问。
他不怒反笑:“我洗过了!你给我端茶倒水,磨墨掌灯即可。”
嚯,原来这么简单呐!枉我脑内了给他搓澡给他洗脚的画面,还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呢。
他已经看起了书,我给他沏了壶白茶放在旁边,看桌上已经有烛台了,我就在他身后站定,站了一会儿看他没有要吩咐我做什么的意思,我就掏出葡萄偷偷吃了起来,唔,真甜!
当我吃到第六个的时候,没控制好力度,汁水飞溅到他的书页上。我吓得咕噜一声咽下了葡萄,随即吭吭大咳起来,眼泪都出来了。待我缓了一下,偷眼望他,他正皱着眉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大窘,忙掏出帕子讨好地给他擦拭书页,陪着小心说道:“奴婢错了,不吃了,不吃了……”
他摇摇头,指尖画了个圈,一小簇蓝光飞到书上,书页的污渍立即消失不见,焕然如新。
第16章 夜宿
我松了口气,他双唇轻启:“磨墨。”
我一边磨一边没话找话地问道:“少主,今天这么忙?还要拿回房来接着批注吗?”
他用笔尖蘸了墨,在书页边侧写了些弯弯绕绕的文字,答道:“忙倒是不忙,只是有些人多眼杂,不方便都在书房弄罢了。”
我想起蓝媚被派到书房伺候,点了点头附和道:“确实是,不知什么来头,还是先加点小心为妙。”
“不错。对了,我给你那印章,你可收好了?”
“少主放心,在我房里好好收着呢。”
正说着话,门突然被风吹开,随之进来一阵冷风。我吐了吐舌头,三步两步蹿到门口关上了门,又插上了门销,门外黑漆漆的,连个星星都看不到,估计是晚上阴天了。
我摩梭着手走回涂山Z身边,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说道:“还有,芍药琉璃灯白天来不及拿,给你放在那边窗子旁边的小桌上,回去时莫要忘了。”
我这才想起我还有这个新鲜玩意儿呢,忙跑到桌边去看,琉璃灯和灯罩都在桌上,内里的光煞是明亮,也不闪烁。
我拎起它对着烛台端详,没看到有火,奇道:“少主,这琉璃灯是怎么亮的啊?我怎么没看到有火呢?”别不是用电池的吧。
涂山Z还在奋笔涂画,却也能一心二用地回答我:“里面封了火系的灵力,能支撑好多年不灭。”
哟,这算是他们这儿的环保能源了吧,我好奇地看了又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把灯罩罩上又放回了小桌。一转身看见涂山Z放下笔合上书本,站了起来。
我走上前去,问道:“少主可是要睡了?”
他揉揉眉间,小小“嗯”了一声。我忙拿小剪子剪断了炉里燃着的香,又打开盖子吹熄了灯台里的蜡烛,拿着案几上的烛台给Z照亮儿。他坐到床上,脱了软靴,明明暗暗的烛光映在他的脸上,颇有一番闪烁人心的美。
我晃晃头,告诉自已要淡定,不能被迷了心智。猛然想起,不知我睡哪。许是看出了我的迷茫,他掀起青纱帐,遥遥一指床边,原来床边和墙之间还有空隙,用青纱帐隔着,内里露出一角床腿。
“少主请安寝吧。兰香漱漱口也睡了。”
他点点头,素手一翻,放下了床帏。我也自去漱口,漱过吹熄了蜡烛放在小几上,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到我的小床边,又摸索着展开了被,脱了外衣往被上一铺,也躺下了。
我闻着渐渐淡去的沉香睡去,一夜好眠。第二天在鸟鸣声醒来,窗外想是已经大亮,隔着窗纸投进金色的光。我揉揉眼睛,探头看涂山Z的床帏还没有拉开,估计是还在睡。
突然眼角余光看到窗外有什么一闪而过,我忙屏息凝神看向有动静的方向。两条细长的像竹竿的腿在外面窗台上踢踢踏踏,忽而消失在窗户上方。我大着胆子凑近门口,轻轻开了一条小缝儿看出去,只听一声鹤唳,一只尖嘴啄开门缝,带着风声扑进来。
我吓得跌倒在地,转身看去,是一只长腿白羽的鹤,仅脖颈和尾巴是黑色的,头顶朱红,正伸长脖子向涂山Z的床帐内探去。
帐内伸出一只手,堪比鹤羽一样白,慢慢地摩挲着鹤的胸口羽毛。那鹤扑扇扑扇翅膀,引颈高歌了起来。
“好了好了,狸狸,知道你高兴,莫要吵到其他人。”涂山Z的声音有点低沉,还有点罕见的黏糊,大概是刚起的缘故。
我拍拍手爬起来,小心翼翼地走近那仙鹤。它见我走近也不怕,歪着脖子睥睨着我。
“那个,狸狸大人,初次见面,幸会幸会~啊不是!我是兰香呀,您不记得小的啦?”我一边戒备着一边赔着笑脸。
那鹤拿喙轻触我的肩膀,像在检阅似的,我想往后躲又不敢,只得皱着眉挺住。
“嘎!”他猝不及防地在我耳边大叫了一声,我觉得耳朵被穿透了一般。
”干嘛呀?!“我捂着耳朵跑到角落,这狸狸真是的,不给面子,耳朵痛死了。
”狸狸,莫要闹兰香。“床里伸出一双赤脚,底平趾敛,指甲透着淡红色,随即素白的下摆垂落了下来。涂山Z的脸从床帏里探出,这么早一点也不肿,依旧是眼如星子,面若桃花。
我对于刚起床的美颜暴击不是很习惯,只知道呆呆盯着他看。只见他伸脚踩进了软靴,起身抱住狸狸的脖子,在它背上拍了拍,随即看向我,说道:“狸狸前阵子随我追贼人受了伤,我把它送到晖灵谷养伤了。白日里你去嘱咐小厨房准备些鲈鱼,拿回来喂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