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五条悟就变得更粘人了,也变得更敏锐了,对她的紧张程度带着一种近乎异常的偏执感。
苍蓝色的眼睛似乎带着很深邃的忧虑。
五条悟对她说:“上次说过了,因为十年前的世界没有你。”
“那只是平行世界,和我们现在所生活的世界不一样,”冬今安慰他,“别太紧张了,我现在不就好好地在你面前么?”
可是她的安慰就像杯水车薪,根本不能解决问题。
因为在十年前的世界里,根本就不存在星野冬今这个人。
五条悟去过很多地方,问过很多人,没有一丝一毫关于“星野冬今”的消息。
那个世界,只有源冬今。
她和星野冬今有着相似却不相同的面孔,气质也截然不同。
源冬今不认识五条悟,也不爱五条悟。
烂橘子们告诉他,源冬今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和一个没有咒力的普通人结合,然后诞下一个没有咒力的孩子,延续源氏的血脉。
五条悟去见她时,就看到她望向自己的目光,冰冷而陌生。
这让五条悟第一次感受到,永恒性地失去星野冬今,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小悟,我在呢。”
温柔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唤醒。
“别乱想了,快睡吧,”冬今捧着他的脸,轻轻地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然后问他,“明天早上要不要吃青花鱼?”
面前的女人和十年前的源冬今完全不同。
她有一双像温泉水一样的眼睛,望向他的目光温柔又温暖。
星野冬今的眼里只有五条悟一个人,有时候甚至连自己都顾不上了。
她的和服外衣也没有穿好,只是松松垮垮地披着身上,凌乱的发梢松散,发间的蝴蝶簪子也不知道掉在了哪里。
五条悟帮她拢了拢滑下肩膀的外套,然后对她说:“冬今,留下来。”
闻言,冬今面露难色,只能无奈地向他解释道:“上次我睡在你的房间,夫人已经很不高兴了,现在我的伤已经好了,就更不能睡在这里了。”
她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像是哄着他似的,问道:“你睡着了我再走,这样可以吗?”
苍蓝色的眼睛盯着她,不出几秒钟,冬今就被他盯得浑身觉得不自在。
她听见五条悟对她说:“你来做夫人。”
“嗯?”
冬今发出了一个表示疑惑的音节。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来做五条夫人。”
“成为五条家新的女主人,就不需要再对她言听计从了。”
“你在说什么呢?小悟,我只是……”
她只是五条家的佣人,怎么可能嫁给他?
冬今有些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她宁愿相信是自己听错了,也不敢奢望是五条悟在向她求婚。
然而,冬今的迟疑落在五条悟的眼里,似乎就变成了另外一种态度。
美丽异常的苍蓝之瞳在夜色之中显得格外深邃。
“你不愿意吗?”
他就这样注视着她,用低沉而性感的嗓音询问她,让冬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期待和压力。
从那双眼睛流露出来的情愫中,冬今发现,五条悟说的话是认真的。
女人如鸦羽般的睫毛微垂,柳眉轻蹙,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
“我没有不愿意,我只是担心……担心……”
她把自己放在卑微的位置太久了,从来都没有想过,五条悟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冬今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男人,紧张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五条悟对她说:“我不喜欢母亲让我去见的那些女人,我只爱你,我想和你结婚。”
他知道,星野冬今永远都不会拒绝自己。
无论有什么担忧和顾虑,她都不会对自己说“不”。
星野冬今总是把自己的情绪和感受放在后面,永远优先考虑五条悟的一切。
就像现在,她可能自己还没有将五条悟的求婚消化完毕,感性就已经比理性先一步做出了决定。
“好,我们结婚。”冬今这样对他说。
她的担忧和紧张,在这一刻,因为五条悟的话,似乎都变得不重要了。
就像这些年来,五条悟对她提出的所有请求,无论是合理的还是过分的,冬今都没有任何犹豫,统统不假思索地接受了。
他的告白来得很晚,在接吻之后才对她说;
他的求婚同样来得很晚,在怀孕快三个月时才对她说。
五条悟总是跳过前一个步骤,直接进入最后一个环节,然后在某一天心血来潮时,把前面的环节补充上。
但这些都不是星野冬今在意的事情,她只在意五条悟是否开心。
冬今再次变回了那个对五条悟有求必应的人格。
当她看到五条悟的表情,因为自己的回答而变得不再忧虑时,她瞬间就不想再考虑其他事了。
“小悟,只要是我能为你做的,我都会去做。”
她环住五条悟的腰,将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
沉稳有力的心跳传入她的耳膜,让她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这些日子,五条悟也想了很多。
他曾经考虑过像家入硝子和夏油杰说的那样,等待着星野冬今对他彻底打开心扉。
五条悟为了这个目标,也做了很多努力。
他不再像读高专时那样自我主义般地为非作歹,他开始学着怎样温柔地对待一个人,
——努力观察她的喜好,努力理解她的情绪,努力尊重她的想法。
但是现在,五条悟想得到星野冬今全部爱慕的耐心,因为源冬今和加茂千代的出现,迅速消磨殆尽。
他要马上和她结婚,一秒钟都不想多等。
如果,未来的某一天,星野冬今有了真心爱慕的男人,不想留在他的身边,想要离开五条家。
那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把她关起来,关在一个除了他任何人都看不见的地方。
第二十二章
京都本家茶话室。
冬今执着深黄色的陶制茶壶,将烫度刚好的茉莉花茶缓缓倒入陶瓷杯中。
袅袅热气升起,模糊了五条夫人的脸。
“夫人,请用。”
冬今放下茶壶之后,恭恭敬敬地对她说。
五条夫人忍不住轻笑一声,像是在嘲讽,也像是在感慨。
“很快,你就是夫人了,怎么用得着再做这种活。”
闻言,冬今愣了一下。
“开门见山地说,我今天不是来找你麻烦的,”五条夫人垂眸,淡淡地说,“冬今,你不适合做悟的妻子。”
听到这句话,冬今的心仿佛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了一下。
她慢慢地抬起头,注视着五条夫人,对方高贵而冷淡的模样,和十年前强行喂她吃下短效避孕药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冬今本就忐忑不安,现如今再加上五条夫人的话,就更惶恐了。
“我知道……”冬今低下头,语气里带了自责和卑微。
茶话室里陷入了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过了好一阵,五条夫人才说:“孩子生下来,然后做他的情人。他以后会不会娶别的女人做妻子,我不再过问,其余的事就看你的本事了,”
冬今必须承认,五条夫人已经对她做出了极大的让步。
不仅允许她把孩子生下来,甚至默许了她和五条悟之间的关系。
虽然只是情人,但如果五条悟一直都爱她,不再娶别的女人,那么她就是五条悟唯一的女人。
就算没有“五条夫人”的头衔,也有了“五条夫人”的事实。
甚至,她可能比历届要面对丈夫诸多情人的“五条夫人”,更幸福一些。
实际上,冬今并不在意自己能不能嫁给五条悟。
无论她是星野冬今,还是五条冬今,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五条悟希望她成为五条冬今。
为了达成五条悟的希望,冬今没办法应答五条夫人的提议。
五条夫人自然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重申一遍,我不是在找你的麻烦,我只是提出我自己的建议,”五条夫人对她说,“你可以把今天这些话理解为,一个做了三十年‘五条夫人’的女人,对你的忠告。”
“悟对你说,他爱你,但在御三家,男人的爱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我能成为‘五条夫人’,并不是因为五条家主的爱,而是因为五条悟是我的儿子。”
“如果结婚之前,有机会让我看到未来的自己,我一定会逃婚。”
“冬今,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
-
冬今总是有些心神不宁。
这种情绪在五条夫人来过京都本家之后,愈演愈烈。
五条悟很忙,在五条家是个很典型的甩手掌柜,他扔下一句“结婚”就回高专去了,留下冬今一个人准备递交婚姻届的材料。
她跪坐在卧室的榻榻米上,望着黄花梨木矮几上的婚姻届出神。
所有的资料冬今都准备好了,只差签字。
然而,黑色的碳素笔落在签名栏的那一瞬间,冬今突然想起了五条夫人对她说的那句话,
——“如果结婚之前,有机会让我看到未来的自己,我一定会逃婚。”
据传闻,五条夫人出身不高,并不是咒术界世家的女儿,甚至连咒力波动都很微弱。
上一任五条家主与她一见钟情,立誓非她不娶,甚至为此与世家名媛悔婚,只为了让她成为自己的妻子。
听起来,似乎是和冬今现在的情况有些相似。
所以,为什么五条夫人会说出这样的话呢?
明明曾经爱得那么深……
“冬~今~想什么呢?”
就在冬今思考着五条夫人的话时,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下一秒,身后像是扑过来了一只巨型猫猫,把她整个人都扑倒在卧室的榻榻米上,矮几上打印好的婚姻届也散落在地。
“小悟,今晚回来得好早,”她望着伏在自己身上的银发青年,问道,“任务都顺利结束了吗?”
“当然,因为我是‘最强’嘛。”五条悟这样说道。
他的胳膊撑着女人的耳侧,另一只手拿起散落在榻榻米上的婚姻届,然后重新坐回矮几旁边。
冬今也顺势坐起来,收拾着刚刚被五条悟打散的纸质材料。
“我听司机说,母亲今天来过了?”五条悟问她。
冬今点了点头,然后说:“是,她来找我了。”
“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夫人只是和我闲话家常而已。”
“是这样吗?”苍蓝色的眼睛眯了眯,“说谎的话,今晚就惩罚你和我玩新的小玩具。”
“小悟,不要这样,现在还不到三个月,”冬今担心地皱了皱眉,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腰腹,然后央求他,“过阵子再说,好吗?”
五条悟没说话,只是一瞬不眨地盯着她。
冬今叹了口气,知道什么都瞒不了他,于是对他和盘托出:“夫人说,让我做你的情人,把孩子生下来就好了,不用入籍。”
“那怎么行,”五条悟对五条夫人的说法很不赞同,“我想要‘五条冬今’,做情人的话就没有了。”
冬今垂眸,语气里带了些如释重负的意味:“只是一个姓氏而已……”
“不管,我就要‘五条冬今’,”五条悟直接开始撒娇,“你前几天都答应我了,怎么能反悔,不许反悔。”
二十八岁的成年男人突然就像被人抢了玩具的小朋友一样委屈。
他像树袋熊一样抱着冬今,蹭来蹭去。
五条悟心里何尝不知道,星野冬今并不适合入籍五条家——至少现在并不合适。
在他的死缠烂打和软硬兼施之下,星野冬今因为对他的纵容和溺爱,心甘情愿地成为了五条夫人。
但这对星野冬今来说,并不是一个嫁入御三家麻雀变凤凰的美梦,而是垄断了她在未来无数种可能的牢笼。
苍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女人纤细白皙的手指,带了一丝焦急的神色,催着她:“快写嘛。”
冬今捏着碳素笔,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了婚姻届的签名框中。
好像某种见不得光的诅咒,终于种在了女人单薄纤细的身上。
他对她的爱和独占欲,将成为这份诅咒的养料,让诅咒在女人的身上生根发芽,最终长成参天大树。
这一夜,五条悟睡得很沉。
他仿佛做了一个很美很美的梦,睡着的时候眉峰是舒展的。
而冬今却失眠了。
她望着五条悟卧室的天花板出神,男人精壮的手臂还揽在她的腰上。
这一刻,冬今又想起了五条夫人的话。
或许,她应该去未来看一看?
打定主意,冬今小心翼翼地下了床。
她换好衣服,催动了自己的术式,这一次她很小心地控制了咒力的用量,不会在未来停留太久,免得五条悟早上醒来时,找不到她。
当雾气散去,术式完成,冬今就听到了一阵刺耳的尖叫声。
“鬼啊——!!!”
五条家的侍女一脸惊恐,装了贡品的盘子“啪”地一声砸在地板上,而后逃命似地跑出了房间。
冬今疑惑,然后转过身去,就看到自己的黑白照片,挂在墙壁的正中间。
红木架子上,放着她的灵位牌。
灵位牌上面的名字写着四个字:五条冬今。
第二十三章
她……死了?
冬今无心理会见鬼似的跑出去的女佣,慢吞吞地走到灵位面前,端详着自己的名字。
和室内的奠仪清清楚楚地告诉她,在十年后的世界中,她已经不在了。
她走出和室,直奔自己的房间。
一路上,冬今几乎看不到什么灯火。
偌大的五条本家,宛如一栋巨型的墓地,没有人也没有光,空气里凝结着冰冷的氛围。
而她的房间里,积压着无数的灰尘。
看起来,最少也有好几年没人进来打扫过了,连障子门上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冬今走进房间内,按照记忆中的位置找到了手电。
一束白光如同穿透黑暗的利剑,将这个显得阴森诡谲的小房间,划出一道闪电般的光线。
她踩过落满灰尘的榻榻米,打开了衣柜的门,取出了一个小保险箱。
这是她的“小金库”,原本打算在考上大学之后离开五条家,带着这笔钱去一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