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一次又一次地因为五条悟的挽留,一直留在五条家,这个保险箱也就失去了最初的用途,变成了仅仅用来存放重要东西的装饰物。
现在,冬今万万没想到,她会在这里面发现,一份让她肝肠寸断的流产证明。
从医院打印出的单子上的时间来看,她现在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在不满七个月的时候,就没有了。
几分钟前,在她亲眼见到自己的灵位和充斥着异常冰冷气息的五条本宅的时候,冬今只是觉得疑惑更多些。
但是,当她看到这张诊断书的时候,一种莫大的悲凉,在顷刻之间席卷而来。
她再次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没有人能理解,星野冬今有多么期盼这个孩子的降生。
当她知道这个孩子最终会死去时,甚至比看到她自己的死亡更加痛苦。
女人纤瘦白皙的手颤抖着,拿起那张诊断书,几乎不敢相信上面写的东西。
而在这张纸的下面,放着另一个让她震惊的东西。
——一张离婚协议书。
女方一栏已经签好了她的名字,但属于五条悟签字的地方却是空的。
一时之间,巨大的信息量涌入星野冬今的脑海中。
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些东西,这个未来的世界实在是太过离谱。
就在她被震惊得说不出话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
“冬今,是你吗?”
听起来是五条悟的声音,但和冬今熟悉的那种声线相比,更低更沉。
如同将十年前的他,浸泡在冰封已久的湖水之中很久很久,才能淬炼出的那种声音。
冬今僵着一张脸,慢腾腾地转过身去,就看到穿着一身深色制服的男人,正站在门外的长廊里。
他还是和十年前一样高,浑身上下被制服严严实实地包裹着。
月光勾勒出他的宽肩和窄腰,以及那双比她的命都长的腿,比例优越的身形在屋内的榻榻米上拉出一道很长很淡的影子。
他的头发好像比十年前稍微长了一些,刘海垂在银色的睫毛上。
脸颊看起来比十年前瘦了一些,深陷的眼窝让那双苍蓝之瞳显得深邃异常。
这就是,三十八岁的五条悟。
-
冬今坐在长廊的木质地板上,五条悟坐在她的身边。
他似乎比年轻时内敛许多,没有像以前那样不由分说地贴过来,而是在落座后与她隔着一个还算正常的社交距离。
“本家已经很久不住了,做什么都不方便,也没有按时打扫。”五条悟向她解释着。
他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像十年前的自己,但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再怎么样也不是同一个声音了。
冬今看着男人瘦削而英俊的脸,好像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但一时之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怎么这样看着我?”五条悟问她,“想说什么?”
男人的眉宇间总是弥漫着一抹化不开的郁色,即便是带着笑意的模样,都显得有些忧伤。
不知是因为年纪还是其他缘故,总觉得他从二十八岁到三十八岁的这十年间,各方面的变化比十八岁到二十八岁的这十年间要大得多。
“感觉变了很多,小……五条君。”
冬今想叫他的名字,但话刚到嘴边,她却觉得叫不出口,只能改了称呼。
他的变化实在是太大,或者说,是陌生的。
三十八岁的五条悟,不同于十八岁的五条悟,就算他认识自己,冬今却依然觉得他是陌生的。
她很难用看待“小悟”的眼光来看他,也很难用对待“小悟”的方式来和他相处。
“因为现在的我比冬今年纪大吗?”五条悟问她,“甚至还用上了敬语,有点伤心,我们之间难道要这样客气了?”
“抱歉,我只是不太适应……”冬今对他说,“十年后对我来说,有太多意外了。”
比如她的孩子;
比如离婚协议书;
比如面前这个……不再和她撒娇的五条悟。
“冬今现在……孩子还在吗?”五条悟问她。
“嗯,”冬今点了点头,“已经快三个月了。”
听到她的话,男人那双苍蓝色的眼睛好像突然颤了一下。
他像是回想起某些不算愉快的记忆,连带着落在冬今身上的目光,也变得格外悲伤。
静默的气息在月光洒落的长廊中蔓延开来。
端着陶瓷茶杯的女佣打破了这份静默。
“家主,夫人。”
女佣将茶盘放在五条悟的手边,然后便悄悄地退下了。
而女佣对自己的称呼,也让冬今有些不适应。
她早就习惯了在五条家做工的女孩子们,称呼她为“星野姐姐”。
而“夫人”这个称呼,一向只属于五条悟的母亲。
“我现在不能喝茶。”冬今解释着。
她有了孩子,一切刺激性的食物都不能碰。
“我知道,”五条悟说,“所以让女佣准备了的热牛奶,可以安眠。”
十年后的五条悟,好像更成熟了、更温柔了、更体贴了。
那双宛如沉淀了时光痕迹的苍蓝色眼睛,比冬今所熟知的那个五条悟,更加深情。
冬今从他的手里接过那杯牛奶,杯壁一点都不烫手,一摸就是刚刚好的温度。
她在男人的注视下,喝了半杯牛奶,然后将陶瓷杯放在了身旁。
温热的牛奶下肚,她仿佛打开了心扉。
冬今想问五条悟,她的孩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想问那张离婚协议是怎么回事。
可是就在她准备开口时,突然就感受到大脑中一阵眩晕。
女人身上的力气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倾数抽走,甚至都坐不稳了。
恍惚之间,冬今感受到摇摇欲坠的自己跌在一个宽阔而熟悉的怀抱里。
她用尽仅剩的力气,抬起头,就撞进了那抹美丽异常的苍蓝色。
闭上眼睛之前,冬今听到他这样对自己说:“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
第二十四章
午夜,夏油家。
夏油杰一边哄着刚出生的双胞胎宝宝入睡,一边对着手机问:“悟,你真的要这样做吗?”
他的眉峰随着通话的时间变长,而蹙得越来越紧,似乎对五条悟在电话中的发言有些担忧。
“我倒是可以帮你,但你把她强行留在这个世界,十年前该怎么办……”夏油杰有些担忧地说,“首先,这样做很可能影响,十年前的我们通过星野的领域找到杀死宿傩的办法,还有,十年前的你……”
“对自己下手这么狠真的没问题吗?”
夏油杰拍着宝宝的手,突然停下了动作。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略显惊恐,然后问他:“十年前的你不会把整个日本掀翻了找人吧?天啊,世界要毁灭了。”
夏油杰挂断电话,将宝宝交给家里的月嫂,出门前透过卧室门的间隙,悄悄看了一眼还在补觉的妻子。
换外套出门时,他回想起挚友和星野冬今之间的种种,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当夏油杰风尘仆仆地赶到京都的五条本家时,就看到一脸铁青的五条悟。
“怎么了?星野呢?”
夏油杰四处张望,也没看到星野冬今的身影。
五条悟:“她消失了。”
男人站在和室的障子门旁,高大的身影此刻显得格外落寞。
清晨,熹微的晨光缓缓将黑暗的室内染得逐渐明亮,奠仪台上的香案烧着三柱香线,丝丝缕缕的幽幽烟雾挥散在空气中。
夏油杰问他:“消失了是什么意思?”
五条悟:“她这次启动术式没有用太多的咒力,所以只是在这里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你挂断电话没多久,她就回去了。”
“十年前,我存下的那只叫做花御的咒灵球,确实可以张开隔绝咒力的结界,”夏油杰犹豫片刻,然后对他说,“但之前星野也被这种结界困住过,你应该知道,人被困在那里面,不会有清醒意识,就算这样……”
“就算这样,我也要让她留在我身边。”
五条悟抬起头,目光凝望着星野冬今的灵位,坚定地说。
“我说,悟,这个世界的星野已经不在了,你何必要让十年前的她……”夏油杰想劝劝他,但话说到一半,突然就觉得,自己的劝告可能是没用的。
他们是挚友,夏油杰当然能理解五条悟的心情。
或者说,易地而处,夏油杰或许也会做出和五条悟差不多的选择。
所以家入硝子才总说,他们是两个人渣。
“那现在怎么办?你还要那只咒灵球吗?”夏油杰问他。
“给我吧,”五条悟朝他伸手,然后说,“我相信,她还会再来十年后的世界。”
十年前的星野冬今,并不知道他们两个人未来的处境,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五条悟相信,她那么爱这个未能出世的孩子,一定还会重新回到十年后的世界,探究孩子的危机,以此来避免悲剧的发生。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耐心地等待着十年前的星野冬今,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
星野冬今醒过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耀眼的日光透过窗子映在床上,晃得让她有些睁不开眼睛。
女人眯着深棕色的杏眸,模糊的视线中凑过来一个毛茸茸的银色脑袋。
“冬今,你还好吗?为什么要吃安眠药?失眠吗?”五条悟的言语中带着很重的担忧,关切地嘱咐她,“医生说怀孕了不可以吃这些东西,还好这次摄入量不多,没什么影响,以后不要再吃了。”
冬今的脑子里乱糟糟的。
她撑着胳膊,努力从床上坐起来。
当视线逐渐适应了明亮的光线之后,就看到五条悟正坐在床边,关切地望着她。
他说什么?安眠药?
可是,她没有吃过这种东西啊。
“小悟……?我怎么了?”冬今有些茫然,有些好奇地问他。
女人刚刚清醒些,温软的音色里带着一丝慵懒,阳光洒在她海藻般的长发上,长而直的发丝透出一种闪着鎏金的深棕色,显得格外撩/人。
五条悟:“女佣们今早发现,你晕倒在长廊里,是太累了吗?”
京都本家的全部工作,一直都由星野冬今独自承担。
五条悟既然做了甩手掌柜,五条夫人又搬去了别馆居住,这些大大小小的事,冬今自然要事无巨细地关注着。
“没关系,”冬今摸了摸他的刘海,安慰般地说,“别担心我,我没事。”
这才是她所熟知的五条悟。
很高很帅很可爱,和十年后的那个男人完全不一样。
他没有被浓郁的悲伤包裹住,那双苍蓝色的眼睛里一片清明,而不是像沉淀了万年不化的寒冰。
“真的没事吗?”五条悟再一次询问她。
苍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关切。
最近这两年,五条悟好像越来越关心她了。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莽撞和肆意妄为,做事也不再没深没浅。
五条悟读高专时,有时候让她觉得特别头疼,各方面都很难搞。
最初是从那个长廊上的吻开始的。
冬今没有拒绝他落在自己眼睛上的那个吻,也没有拒绝他慢慢衔住自己的唇。
五条悟总是习惯用自己的想法,来代替她的想法。
他想牵手、他想拥抱、他想接吻……他会很直白地告诉冬今,他想对她如何如何。
冬今每每看到那双充满了好奇和期待的苍蓝色眼睛时,拒绝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因为她毫无底线的纵容,五条悟养成了总是顾着自己开心的习惯。
他会把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放进女人的身体里,居高临下地欣赏着她求饶的表情,从来不在意她会不会觉得痛,也不考虑她会不会吃不消。
但是现在,五条悟变得开始在意这些。
尽管他任性的时候也不在少数,但他终究还是在慢慢地学会如何温柔地对待她。ῳ*Ɩ
他会仔细观察她的表情,还会照顾她的情绪,更会记得在一切结束之后抱着她温/存。
而不是像最开始那样,只留给她一片狼藉,什么都不管就回高专了。
虽然冬今也不太懂,他到底为什么会有所改变,但对她来说,这总是一件好事。
现如今,看到他因为担心自己而蹙眉的模样,冬今总觉得曾经的一切都恍如隔世。
女人抬手抚平他的眉峰,努力撑起一个笑容,对他说:“真的没事,不是说今天回高专?要乖乖工作哦,快回去吧。”
她再三保证,自己真的没事,又往五条悟的口袋里塞了两根草莓棒棒糖,这才让他稍稍放下心,离开了本家。
五条悟走后,冬今直接一觉睡到了下午。
起床后,冬今准备去吃点东西。
医生明明说,她的妊娠反应并不算很严重的类型,但她却觉得自己最近的胃口一直不太好,刚起床更吃不下什么东西,沾些荤腥就觉得反胃,只能喝点粥。
肚子里垫了些食物之后,冬今的大脑才慢慢开始正常运转。
她想起来,自己在昨晚发动了术式,去了十年后的世界,而且见到了十年后的五条悟,似乎还和他聊了一会儿?
冬今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她好像记不太清昨晚到底聊了什么。
或许是因为,他们交谈的时间太短了,无论是孩子的事还是离婚的事,她都没有从未来的五条悟口中得知真相。
冬今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里现在还是平坦的模样,根本看不出什么。
一想到这个孩子在六个多月的时候就会消失,冬今就觉得无比伤心。
她要做些什么,来保住这个孩子。
五条悟昨天和她说过,他最近这阵子比较忙,S级的任务不少,又要给一年级的同学们上课,所以可能会有一段日子不会回家。
冬今决定,她要用这段时间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将本应该在今天递交的婚姻届,锁在了自己房间的保险箱里,然后发动了术式,再一次前往十年后的世界。
第二十五章
冬今再一次来到了十年后的世界。
她站在属于自己的奠仪和灵位前,午后的暖阳映进和室里,让昨晚冰冷阴森的五条本家,现在看起来温暖了一些。
“冬今,你回来了?”
身后突然传来这样一个声音。
冬今知道,这是十年后的五条悟的声音。
她慢慢地转过身,就看到穿着深色制服的高大男人,正站在她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