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执起女人苍白而冰冷的右手,将额头贴在上面。
女人缓缓闭上眼睛,透明的眼泪顺着鸦羽般的睫毛滑落,在苍白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泪痕。
五条悟抬手拂去她的眼泪,沉着声对她说:“冬今,不要这样伤心,医生说情绪波动太大对你的身体不好。”
听到自己的名字,冬今顿时觉得如遭雷击。
眼前的画面开始扭曲,梦境中的面孔也变得模糊不清。
下一秒,冬今猛地从梦中惊醒。
她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
夜色之中,她觉得那好像不是梦,而是未来会真实发生的事情。
年幼时,冬今曾经听祖母讲过,源氏的血脉拥有窥探平行世界的能力。
这种能力是融于血脉的异能,就算没有发动术式,也会因为各种奇怪的咒力波动,在梦中得知未来的信息。
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凉意。
此刻,明明身处盛夏时节,却让人觉得冰冷刺骨。
冬今下意识地想喊“救命”,但马上就想到,根本就没有人能救她。
五条悟今夜不在本家,他吃过晚饭就离开了京都。
偌大的五条本家,只有常年居住的佣人们。
她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她的人生里只有五条悟。
但五条悟的生命中却有各种各样的人。
他有家人、有老师、有朋友、还有一群那么可爱的学生。
她悲哀地发现,五条悟没有她,依然是五条悟。
但如果没有五条悟,她的人生就会一无所有。
冬今坐在昏暗的房间里,突然就想起了那双苍蓝色的眼睛。
她回想起自己被那双眼睛盯着时,身不由己的所作所为,又回想起了十年后的世界,那个让她感到害怕的三十八岁的五条悟,也拥有一双同样颜色的眼睛。
这一刻,冬今好像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无论是喜欢撒娇的二十八岁的五条悟,还是那个对她不折手段的三十八岁的五条悟,他们终究是同一个人。
哪怕不属于同一个平行世界,也拥有同样的DNA,身上流淌着一模一样的血。
而她注定无法拒绝五条悟的一切。
就算短暂地将他拒之门外,过不了多久又会为了他心软。
既然这样,她迟早都会忍不住答应他的求婚,成为五条冬今,无论如何都没办法避免那个毫无希望的未来。
她必须离开五条悟,离开五条家,才能改变自己的未来。
第三十二章
冬今去补办了新护照。
她望着阳光下那个薄薄的深红色小册子, 忍不住出神。
读高中时,英语是冬今最得意的学科。
就算没有信心适应欧美的生活环境,留在亚洲也是可以的。离日本比较近的英语系国家和地区, 也不是没有。
但她从未独自出过国,一时之间竟然也找不到离开日本的勇气。
踏出人生舒适区的第一步,永远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想去哪里?”
就在她出神的时候, 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男声。
冬今被他吓得手一抖, 护照直接掉在了榻榻米上。
她俯身去捡,却不料一个骨骼分明的大手,直接拍在了她的护照上,深红色的小册子尽数被他的手掌覆盖住。
“今天收拾屋子的时候, 发现护照过期了, ”冬今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然后解释着, “正好想出门换换心情,就顺便去换个新的。”
五条悟刚刚从东京回来,身上的制服还没有换成家居服。
那双苍蓝色的眼睛依然被黑色的眼罩遮住,让人分辨不出他此时此刻的表情。
他拾起冬今的护照,侧身坐在了她的身边,然后问她:“有想去的地方吗?”
冬今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亚洲的话,只能去新加坡了,我只会英语,去别的地方很难交流吧。不过……好像香港也可以?”
五条悟又问:“准备什么时候去?”
冬今无奈:“只是想想而已,我从来没离开过日本, 感觉有点……”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鸦羽般的睫毛垂了下去, 似乎对自己的毫无信心。
这时,她突然开始羡慕五条悟。
五条悟哪里都可以去,从来都不会像她这样瞻前顾后。
冬今从小就没有离开过京都,直到五条悟去高专读书,她才有机会去东京看一看。
但也只是给他送些东西,或是被他拉着在高专里逛,匆匆地去,又匆匆地回来,连路上的风景都是透过车窗一隅所了解到的。
五条悟和她不同,他从小到大都是自由的。
他在五条家来去自如,甚至连灵魂都是自由的,没有被五条家的条条框框束缚一丝半点。
“我陪你去,”五条悟靠在她的身边,对她说,“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他侧过头,用脸颊去蹭女人的鬓发,鼻息之间萦绕着洗发水香香的味道。
“小悟,不要这样,头发弄乱了会很麻烦。”
她将手放在男人的胳膊上,轻轻地推开了他。
“好吧,”五条悟很听话地拉开了距离,然后说,“晚上想吃青花鱼。”
“欸?可是你上次都没动,还想吃吗?”冬今有些诧异地问他。
五条悟歪头,有些委屈地说:“上次的青花鱼有刺,不想动。”
听到他说的话,冬今先是一愣,然后想起自己上次没有帮他把鱼里的刺挑出来。
她忍不住笑了笑,然后说:“这种程度的事情要学会自己做吧。”
“这种程度的事情我当然会做,”先是给了肯定的回答,紧接着话锋一转,“但是,在冬今身边就不想做。”
他的口吻,理直气壮到了离谱的程度。
冬今被他的发言逗得笑弯了眼睛。
撒娇小猫最好命,今晚如愿吃上了肖想好多天的无刺版青花鱼。
-
五条悟今晚留在了本家。
这是他们自上次吵架之后,五条悟第一次在京都过夜。
听到这个消息时,冬今没由来地有一点点……紧张?
和以前相比,这段时间五条悟的行为实在是克制到了极点,在某方面安静得不可思议,
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不清不楚的情/欲纠缠,就好像回到了五条悟成年之前的状态。
冬今弯着腰,将晒好的被子,铺在五条悟的床上。
一个高大而熟悉的影子,从她的身后慢慢靠近,直到暗色的影子将她完全笼罩住。
男人携带着潮湿温热的水汽而来,不用看都知道他刚刚洗完了澡。
冬今铺好被子后,直起腰,转过身去,就看到五条悟穿着单薄的浴衣,站在她的面前。
他的头上顶着一块白色的毛巾,苍蓝色的眼睛和银色的发梢都是湿漉漉的,脸色透着被蒸汽浸染过的红润。
冬今很自然地转身,走到他的床头柜前,蹲下,拉开抽屉,在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包装盒里,翻出了吹风机。
等她再度转过身时,五条悟已经十分自觉地坐在了床边的地毯上。
和五条悟冷战之后,冬今自己也反思了很多。
她实在是没办法把这些事,都怪在五条悟一个人的身上。
五条悟是独生子,无论是本家还是分家都没有同龄的姊妹,和五条夫人的关系也说不上是亲密无间,只能勉强称一句母慈子孝。
没有人告诉他,应该怎样去对待喜欢的女人。
而冬今自己又不算敏锐和清醒的人,没有及时掌握好异性之间相处的分寸,以至于让他在青春期对自己产生了越界的想法。
后来,她的纵容让这种越界的想法变成了实质,她的ῳ*Ɩ 爱成为了饲养猛兽的养料,让他随时随地都想把她拆吃入腹。
冬今跪坐在他的身边,纤长的手指穿过湿漉漉的银发,吹风机的暖风缓缓吹过,有一种让人昏昏欲睡的惬意感。
他的发梢总会带一点上翘的自然卷,冬今每次给他吹完头发,都会习惯性地轻轻拍几下。
这一次也不例外。
然而,当她准备撤回手的时候,男人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冬今一愣,就看到他突然欺身过来,一瞬间就靠近了她。
这种场面她再熟悉不过了,于是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过了好几秒,那个意料之中的吻却没有落下,她整个人也好好地跪坐在地毯上,没有被五条悟抱起来扔在床上。
冬今慢慢地睁开了双眼,就撞进了那抹美丽异常的苍蓝色。
五条悟很认真地问她:“你在害怕吗?”
“嗯?”冬今有些疑惑,“怎么会这样问?”
五条悟抬起手,轻轻地触碰着她的眉骨,然后说:“你的睫毛在抖。”
男人的记忆突然被触发,时光倒流回十年前的那个夏天。
他第一次亲吻她的眼睛时,她的睫毛也是颤抖的,就像蝴蝶缓缓扇动的翅膀。
或许从最开始,她的身体就没有准备好迎接他,只不过没有机会把拒绝的话说出口,也没有意识拒绝他的轻薄无礼。
“也不是害怕啦,就是……”冬今垂眸,小声地说,“你靠近得太突然了,我有点不太适应。”
冬今是一个非常内向且慢热的人,哪怕他们这样的关系已经保持了十年之久,依然不能迅速适应他的靠近。
但她从没想过,自己这种说得上是“矫情”的反应,居然会被五条悟发现。
他明明不需要看到她的这些反应,也不需要在意她的这些不适。
冬今早已经在日复一日的琐碎生活中,习惯了被人无视和忽略这些感受,她甚至觉得五条悟有些小题大做了。
然而,五条悟好像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握着她的手,用那双苍蓝色的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她,认真地对她说:“冬今,我可以等。”
“什么?”
冬今有些听不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我可以等。”
“等到你可以毫无顾忌地接受我的时候。”
“在那之前,我只看着你。”
五条悟的话,和他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性格极不相符。
这让冬今感到震惊异常,以至于没有在第一时间做出回应。
她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这一瞬间,五条悟幼年时期的面孔,好像在她的记忆中开始模糊不清了。
冬今轻轻地捧着他的脸,深棕色的杏眸温柔地凝视着他、
她努力地从这张属于成年男人的英俊面孔上,寻找着很久很久之前的痕迹。
但无论怎么看,就算她记不起曾经的小朋友到底是什么模样,她依然觉得这张脸是那么可爱。
她闭上眼睛,将一个轻柔的吻印在他的唇上。
这个吻,成为了五条悟可以对她肆意妄为的万能通行证。
男人就像一头被放出笼子的银色猛兽。
他吻得她舌根发麻,几乎喘不过气,而后又叼着她的唇撕磨着。
滚烫的气息撒在她的脸颊上,烫得女人忍不住发出了很微弱的求饶声,就像下雨天里被淋湿的可怜小动物,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宽大的手掌拂过她的鬓发,修长的手指抽出了乌黑发间的珍珠排簪。
下一秒,珍珠掉落在地毯上,海藻般的长发倾数散落。
带着灼热温度的掌心拂过她的脸颊,掠过颈侧雪白而微凉的皮肤。
漂亮的苍蓝色眼睛,裹挟着让冬今感到危险的情愫,一瞬不眨地盯着她。
她握住了他的手,阻止了男人更进一步的动作。
女人微微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鸦羽般的睫毛垂下,耳尖几乎红成了血色。
“锵锵~晚间游戏到此结束。”
五条悟用另一只手,竖起食指,轻轻地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冬今被他的动作和语言弄得茫然,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五条悟拾起掉落在地板上的珍珠排簪,若无其事地塞进她的手里,然后笑着对她说:“你快回去吧,我今晚想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回高专。”
正如他刚刚所言,他没有对冬今再做任何事。
五条悟乖乖地躺进被子里,就像很多年前那样,等着她熄灯后给他掖被角。
那双苍蓝色的眼眸中一片澄澈,看起来和刚刚亲吻他的男人判若两人。
冬今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多日来一直悬着的那颗心,好像终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这些日子以来,五条悟变了,但是又好像没变。
他好像并不是真正地改变了自己的索取习惯,也没有真正地理解她的处境和痛苦。
那双苍蓝色的眼睛在卸下伪装的瞬间,依然能够让她感受到极为强烈的危机感。
他就像是蛰伏在暗中的猎手,等待着猎物松懈时,一举收网。
星野冬今就是他看中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