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五条悟眯了眯眼睛,宽大的手掌覆上了她的腰封,温热柔软的唇擦着她的耳朵。
“我来检查一下好不好?”
他的声音低沉性感,温热的气流随着他的声音一同吹在她的耳廓,有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但莫名地,冬今对这种感觉非常不适应。
好可怕。
她突然觉得,五条悟作为一个男人真的好可怕。
过往的一切就像走马灯一样冲刷着她的大脑,十年来他们相处过程中那些数不清的细节,此时此刻都仿佛被赋予了某种糟糕的意义。
星野冬今在五条悟面前,一直都没什么自我,甚至没什么尊严可谈。
她总是默默承受着,因为五条悟而遭受的一切伤害,从来没有任何不满,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哪怕她因为五条悟的一句话,与期待已久的好姻缘擦肩而过;
哪怕她因为这种乱七八糟的关系,一直是御三家内眷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哪怕她因为短效避孕药过敏,在医院里躺了好几天;
哪怕她因为做深/喉,嗓子痛到吃不下饭;
……
她独自将这些痛苦分解、消化,甚至在内心深处将这一切遭遇都合理化,
——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有些任性,他还是小朋友……
但这一切,在她拥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慢慢在发生改变。
她开始考虑五条悟之外的事情,开始有了私心。
这种私心让她发现,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伤害真的很痛很痛。
冬今拼命挣扎着,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终于从五条悟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她因为惯性踉跄了几步,然后转身、后退,与他拉开距离。
女人靠在冰凉而光滑的镜子上,歇斯底里地对他说:“都说了没有!没有没有没有!你到底想怎样!”
第十六章
女人的情绪很激动。
她从来没有这么大声地说过话,也没有对五条悟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这让五条悟一时之间有点不知所措。
“我没想怎么样……”五条悟很茫然,连声音都变得有些委屈,然后关心地问她,“你没事吧?”
但他实在是读不懂女生的情绪,既没有经验也没有天赋。
五条悟的情商技能几乎都点在师生关系上了,留给谈恋爱的额度严重不足,以至于这句关心,让冬今听起来带了点讽刺的意味。
“没事,”冬今的声音突然弱了下去,“心情不太好,我先回房间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
五条悟担心她,连忙追了上来。
她走路的速度不算慢,但五条悟的腿实在是太长了,她走两步都赶不上他一步的跨度。
以至于她脚下生风却依然被五条悟慢悠悠地跟在身后。
他就这样跟着星野冬今,一路走到她的房间门口。
进门、关门、反锁,动作一气呵成。
五条悟被冬今拒之门外。
他轻轻地敲了敲门,然而屋里并没有任何回应。
五条悟顿时陷入一种比刚才被她吼更加茫然的状态,明明刚从十年前回来,不仅没有欢迎他回归的小礼物,甚至吃了个莫名其妙的闭门羹。
他不懂,他不甘心,于是一边敲门一边喊她的名字。
“冬今~冬今~”
“冬~今~”
“冬——今——”
……
五条悟可怜巴巴地蹲在门口,就像不听话的小猫,一边挠门一边喵喵叫。
过了好久,门里传来了锁舌滑动的声音。
障子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暖黄色的灯光从屋子里洒出一点点到长廊里。
冬今没理他,自顾自地坐在屋里的蒲团上。
五条悟像一只巨型的白色猫猫,悄无声息地蹭了过来。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太久没看到你了,好想你。”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对,让星野冬今发了这么大的火,但既然她发火了,先道歉总是没错的吧?
“十年前的那个世界里,京都和东京都被我翻遍了,根本就找不到你。”
“杰也不在高专,听校长说他前阵子叛逃了,还杀了他的家人。”
“你把我送去的那个世界,到底是哪里?”
男人贴着她坐在榻榻米上,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她的身上。
冬今总感觉,这只大猫比刚刚跑掉的那只小猫还要幼稚粘人,撒娇的功夫随着年龄的增加越发见长。
“按照我外祖母说的,应该是所谓的‘平行世界’吧?同一个人因为不同的选择,拥有不同的人生轨迹。”冬今认真地解释着。
五条悟见她面色渐缓,于是又将话题绕了回去:“所以,你到底为什么心情不好?生理期吗?”
“……,”冬今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并不是。”
五条悟:“那为什么?”
冬今侧眸,望着他问不出结果誓不罢休的表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也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奇怪,但具体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
她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然后说:“我都说了,他没对我做什么,你怎么就不相信呢?”
“我当然不相信了,肯定还有,”提起这个话题,五条悟似乎也情绪很大,他继续说,“那个小鬼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天,你给他晒被子了、给他铺床了、给他吹头发了、给他吃我最喜欢的草莓棒棒糖了!”
这一刻,星野冬今心底那种奇怪的感觉慢慢变弱了。
面前的人似乎又从男人的模样,变回了很多年前那个牵着她的手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小朋友。
五条悟继续说:“冬今,我喜欢现在这样每次回家都能看到你的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看不到你,我真的很难过。”
听到他这样说,冬今的心突然就颤了一下。
她最怕听到五条悟这样说话,也最怕看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抬起手,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刘海,并对他说:“那只是平行世界,别难过了。”
冬今任凭他将全身的重心都压着自己的肩膀上。
那颗毛茸茸的银色的脑袋,在她的耳朵旁边蹭来蹭去。
过度的溺爱只会带来无尽的伤害。
但是,冬今不懂这个道理。
无论她的人生曾经有多少不同的选择,都会因为五条悟的一句话化为乌有。
在过去的这些年里,星野冬今为了留在五条家,放弃了去东京读大学,也放弃了嫁人的机会。
现在,她可能也会因为五条悟的这句话,放弃带着孩子离开五条家。
-
京都本家茶话室。
五条夫人坐在红木矮几前,放下陶瓷茶杯,问她:“这些日子,考虑得怎么样了?”
冬今低垂着头,跪坐在矮几的另一侧。
听到对方的提问后,她缓缓抬起头,说:“夫人,我选第二个,我会努力劝他去相亲,然后结婚。”
“真的假的……”五条夫人显然没有想过她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于是问她,“冬今,你是认真的吗?这很难的。”
五条夫人太清楚五条悟的脾气了。
他想做的事,谁也别想拦着他。
同理,他不想做的事,谁也别想让他做。
五条悟这个人,唯一和五条家有所关联的地方,只有他的六眼和祖传的术式。
除此之外,再无一点相像之处。
他有着异于五条家人的银发蓝眸,有着与封建古板的五条家截然不同的理念和思想。
让这样的五条悟接受相亲、接受联姻、接受五条家给他安排的女人,简直是天方夜谭。
“冬今,你就这么想要这个孩子吗?”五条夫人问她。
冬今说得很诚恳:“夫人,请相信我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我只是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她不是想用这个孩子从五ῳ*Ɩ 条家得到什么,也不需要让五条悟对这个孩子负责。
她只是想在这个世界上,拥有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
五条夫人叹了口气,然后对她说:“可是,这也很难的。”
御三家没名没份的女人,和这种女人生下来的孩子,总是活得很艰难。
冬今是五条夫人从小看着长大的,难免会动有恻隐之心。
很多年前,五条夫人曾经为她介绍了一门好姻缘——至少看起来是好的。
虽然对方长相普通、性格木讷,但胜在为人踏实靠谱、家境殷实,而且和她年龄相当,父母也很随和。
如果没有五条悟,她现在可能已经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亲人和自己的孩子——甚至可能不止一个。
但这一切,现在都不可能了……
“这次,我找到了一个新的好人选。”五条夫人翻出一本新的名册,递了过去。
冬今接过名册,翻开了第一页。
加茂千代,二十九岁。
照片的位置上,是一张美丽而端庄的面孔。
五条夫人介绍道:“这个女孩子,刚刚从德国留学回来,因为读博耽误了几年,所以这个年纪还没结婚。”
正如五条夫人所说,这是一个和五条悟曾经的相亲对象都很不一样的女人。
看起来五条悟对她感兴趣的概率,确实会大一些。
五条夫人继续说:“因为悟这些年也没有其他的……就只有你,所以我想着,找个比他年纪大一点的相亲对象,能提高他去相亲的几率吧。”
留下这本名册,五条夫人就离开了本家。
冬今仔细地看了这位新加入相亲名册的女人。
优秀的家世、优秀的学识、优秀的美貌。
除了年龄,在相亲领域简直是优秀到了极端的程度。
她看着名册的封皮,不禁陷入了某种缥缈的思绪。
等她再度回神,就看到五条悟坐在她的旁边。
“发什么呆呢?”五条悟问她。
冬今瞬间将飘远的思绪收了回来。
她侧过身,正对着五条悟,很认真地对他说:“小悟,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第十七章
“冬今要和我说什么呢?让我猜猜~”
五条悟转了个身,坐到她的对面。
他的手肘撑着红木矮几,拄着下巴,藏在墨镜后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望着她。
五条悟有一双很好看、而且好像会说话的眼睛。
褪去青春期的少年气和叛逆嚣张之后,那双眼睛在冬今面前,似乎永远都是含情脉脉的模样。
“其实——”冬今鼓起勇气,准备开口,却不料刚说出两个字,就被五条悟打断。
“冬今,最好不要把你手里的东西让我看,”五条悟歪着头看她,笑着对她说,“不如我们来研究一下今晚吃什么好吃的吧。”
五条悟直起身,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样。
他身上穿着的这件黑色的家居服很宽松,当他稍稍侧头思考时,宽大的领口慢慢滑下去一小截,露出一条明晰的锁骨线。
几秒钟后,他说:“想到了,今天的饭后甜点我想吃冬今做的薄巧味大福。”
“这个当然没问题,”冬今对他说,“不过,小悟,我真的有很重要的是想和你说。”
说完,女人将那本名册放在红木质地的桌面上。
素白的右手想要掀开名册时,骨骼分明的大手就一巴掌拍在了黑底烫金边的封皮上。
男人的掌心与封皮相撞,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我说过了——”
五条悟的手肘慢慢地沿着手掌的方向,压在封皮上,然后慢慢倾身向前,挺翘的鼻尖几乎快要贴在了冬今的脸上。
“我不想看,也不想听。”
他脸上的笑意渐消,含情脉脉的蓝色眼睛慢慢变得冰冷。
“但是……这次和以前不太一样哦,”冬今刻意慢慢了语速,很小心地对他说,“夫人说,这个女孩子可能是你会感兴趣的类型。”
女人本就显得软绵绵的声线,此刻变得更温柔了。
如果在床上听到她用这样的语调和自己说话,五条悟肯定会很高兴。然而很可惜,她更多的温柔都用来把他推给别的女人。
冰冷的蓝色眼睛将她打量了一番,全知全能的六眼能看透世间万物,却看不透面前这个女人,此时此刻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情。
五条悟没由来地有点烦躁。
他没了转移话题的耐心,而是收回了自己的手,让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退回到一个安全的状态,然后起身离开。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星野冬今往日里最怕他生气,现在却不顾他越发冰冷的表情和明显不悦的态度,执着地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
“小悟,”冬今叫住了他,“拜托听我说完吧,夫人说,你从来不肯好好和她谈这件事。”
五条悟心情越来越差,完全不想理她。
他拉开了障子门,不理会冬今在背后叫他的名字,自顾自地走出了房间。
他的腿太长了,走得又急又快,冬今跟在后面一路小跑,才勉强追了上来。
“小悟!你等我一下。”
冬今好不容易追上了他,又抓住了他的衣袖。
五条悟停住了脚步,没再说话。
冬今一只手拽着他的袖口,另一只手抱着那本名册,走到他的面前。
她抬起头,注视着那双蓝色眼睛,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五条悟抢先反问道:“你上次不是说,再也不和我提这个话题了吗?冬今,你现在又不担心我会生气了?”
“上次和这次的情况有一些不一样……”
上次她还不知道自己怀孕,当然一切以五条悟的感受为先,现在她为了留下这个孩子,肯定要做出不同的选择。
“有什么不一样?”五条悟垂眸,苍蓝之瞳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除了你,现在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说这些让我讨厌的话。”
哪怕是五条夫人,也没有机会在他面前说这些。
冬今:“我知道,但是——”
五条悟:“你不知道。”
他打断了冬今的话,然后甩开了她的手,又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男人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冬今被他的模样吓到,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然而,对方马上欺身向前,修长的手指慢慢收紧,攥得她手腕生疼。
就这样,她退一步,他进一步,直到女人被逼至角落,后背贴上了冰凉的墙壁,再无可退之处。
五条悟问她:“冬今,你还记得我那天晚上对你说过的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