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哽咽了一声,“哇”地一大口吐出惊人的血量。
“原来你是妖怪啊……”
再开口,她的声音就变得飘渺了,像是虚弱得随时要死掉。
“那么,小妖怪,我能不能拜托、拜托你……”
少女说了一处住址,猫眼石很努力很努力地记下公寓的门牌号。
“你就让老师和妈妈说:我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跟那个她不同意我们在一起的男孩子私奔啦,再也不回来吃饭啦,就…就……让妈妈忘掉、忘掉我这个不孝的女儿吧……”
猫眼石哭着说“好”,少女释然地笑了。
“谢、谢,小妖怪,我的身体……你、你之后,可以随意……”
少女没说完,就一动不动了。
猫眼石知道这是人类死掉了。
她吸吸鼻子,努力回忆着很久之前、一个嫌弃她附身都不会的妖怪那处学到的方法,抽抽噎噎地试了好久才成功借用少女的身体站起来。
可是……
好痛、好痛啊。
眼睛、肚子。
原来那个女孩子刚刚是那样疼……
人类好脆弱,好可怜,是比自己还要弱小的……
所以她一定要帮到她!
咬牙忍住痛,猫眼石强撑着站起来。
视野里黑黑红红的,猫眼石拼命揉搓着自己的眼睛,蹭了一手的黏糊,眼皮还是很重,看不见,这样下去不行……
她好笨的,再慢一点可能就要忘掉了,地址,遗言,老师……
“喂,还坚持得住吗?……我记得你是四年级的?”
一道略带凝重的声音传过来,摇摇晃晃刚要跌倒的身体被人搀住支起来。
嗅到了融化砂糖的味道,猫眼石茫然地向上望。
努力撑开被血染糊的眼睛,依稀只能投进丝缕光,还有一片惹眼的白色。
似乎是在缝隙中看见了对方身上与少女身上相似的黑衣服,猫眼石并没有产生面见缝合线男人那时的害怕,甚至本能地伸手过去,想要求救。
她下意识地喃喃出少女最后最挂念的人:
“…妈妈?”
“……”
看不清的高大影子短暂地顿了下。
对方很快将她单手拎起来,耳朵传进呼呼的风声,似乎在高速地移动。
“!”
猫眼石被风灌得难受地闷咳过几声,张了口,想要赶紧告诉他还没有忘掉的地址。
“别说话,”白发的咒术师皱眉止住她,“保持点体力,至少撑到我把你送到硝子那边去。”
第57章
“怎么样?”
“很奇怪……明明按照那孩子的损伤程度, 正常来说应该是没办法存活的。”
“唔,假如……我是说假如啊!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已经变成了人类以外的另一种东西了呢?”
“?”
“比如妖啊鬼啊精怪传说啊什么的。”
“你是还没睡醒吗?”
【咣】
听到医务室的动静,门口交谈的二人戛然止住。
“醒了么?你感觉怎么样?”
伤口进行了反转术式的处理, 身上和眼睛也都包覆了雪白的绷带。
醒过来的少女茫然地伸手尝试摸索前方, 直到眼前的遮蔽物被人揭开。
猫眼石茫然地望着俯下身仔细观察她恢复情况的长发女性,堪堪恢复视野尚且有些朦胧的眼睛盯着眨了眨,下意识地喊了声:
“妈…”
家入硝子愣了下, 不动声色地位置平移, 露出身后插兜望过来的五条悟。
看起来有点呆的少女抬头望过去, 像是还没从混沌中回过神,复读机地又唤了一声:
“妈妈。”
五条悟头疼地压了压自己的太阳穴。
这孩子虽然不是他所带班级的学生, 但高专也就那么大, 他姑且还是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的。
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个典型的叛逆期少女,之前偶尔从休息区路过会听到对方对着电话那头、大约是母亲一类的长辈大声争辩着什么“毕业之后我会继续从事咒术师不会回到那个家的”、“之前我和xx君分手的事情就是你害的,这次绝对不会听你的”一类严重的分歧。
印象再怎么出错,记忆里的对方好像也不是现在这么个看起来呆呆傻傻的性格。
而且单用六眼看, 样子真的是有一点奇怪。
“我说你——”
想着,五条悟凑近了些, 一个居高临下的角度俯身看下来, 扒拉着墨镜用蓝眼打量她:
“真的还是原来的那个吗?”
果然,被问及的少女立刻一副被看穿的惊慌样, 根本藏不住事,心虚全写在脸上。
“喂, 你够了。”
或许是误认为少女瑟缩发抖的反应是单纯被自己这个大块头同窗吓到, 家入硝子看不下去地将五条悟扯远了些。
“能不能别总是一副这样, 翻着个三白眼从上往下俯视人?”
她学着他做了个拉墨镜、一个劲往前凑的动作,无奈地叹气。
“就是因为你老这样, 学生们才总是跑来我这里抱怨你这家伙‘好可怕’的。”
“…哈?”
见自己风评被害,五条悟也顾不上去管那边那个毫无危害的小呆瓜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了。
“我哪里可怕了?……不对,他们竟然还敢在背后讲我坏话?
明明我可是为了他们那群小兔崽子废了好大的劲才改掉了‘o re’的自称了耶?未免也太不知好歹了吧!”
谁知他突然这么抬高音量的一嗓子,原本就抖得厉害的小姑娘直接吓僵直了。
“啧,”家入硝子安哄地摸摸飞速缩往她身后不敢出来的少女的小脑袋,不赞同地对五条,“要么把你那眼睛遮一遮吧?瞪得那么大的确怪吓人。”
五条悟:“?我眼睛本来就大好吧?”
嘴上这么说,看上去还是十分在意自己外在形象的白发咒术师一个人摸着下巴琢磨了一琢磨。
当猫眼石连比划带磕巴地和耐心聆听的家入硝子说了地址和少女的遗言、后者迟疑地点着头表示自己会帮忙后,在医务室里转了一圈的五条悟重又走了回来。
戳戳。
戳戳。
“烦,你干什么?”
察觉到有人一直在戳肩,家入硝子没好气转过头。
下一刻,眼睛正好与一只用绷带竖起来的扫把头正对上。
“噗——”
“这个怎么样呢?”
“你认真的吗?蠢爆了。”
“不是你说眼睛遮起来比较有亲和力吗?”
“我才没有这么说……”
小小的笑声传过来。
两人回头望过去,发现方才还坐立难安的少女此时明显舒缓下来的表情。
“我就说可行吧?”
五条悟得意地朝硝子歪歪头。
*
*
咒术师少女的身体不出几日便没办法使用了。
猫眼石看着自己脱离出来后倒下的少女,看着她的躯体被蒙上白布,被穿着同样黑色制服哭泣的人群围绕着放在一架推车上带走,犹犹豫豫地不知道应该跟上还是离开。
“她的母亲似乎改嫁了。”
忽而,人群中留在最末的白发咒术师准确望过来。
话好像是对她说的。
猫眼石身体一僵,她没有想到这种形态还能被对方看到。
五条悟没有理会妖怪被吓得半死连连后退的怂样,只是自顾自地开口:
“我去查过了,那孩子是单亲家庭,母亲似乎顾及她的感受一直没有再婚。
这次大概是真以为女儿毕业后和咒术师男友离开了,这才决定接受一直追求自己的适龄男性,选择开始新生活。”
“……嗳,走了吗?”
看着空气中落荒而逃的、一个模模糊糊背影,咒术师不甚在意地耸耸肩。
“嘛,算了——”
反正那个小呆瓜,估计也是听不懂的吧。
*
*
“嗨!你来看我啦?”
等到一次偶然间,第二次获得一具身体的猫眼石躲在一个角落偷看展柜的甜品时,某个悄然绕到身后突然冒出的白毛将她直接吓到一屁股摔栽到地上。
猫眼石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惊恐地看了他一眼就打算逃跑。
只可惜这次用的身体是小孩子,腿脚根本不协调,没跑两步就自己摔了个大马趴。
“哈哈,这么胆小呀,我有那么可怕吗?”白发咒术师走过去,提溜地将辫子都摔散的小不点拎起来,“对了,要吃这个么?”
他冲整张脸惊恐得都快哭出来的小女孩晃晃手里的甜品盒,动作间飘散出来的砂糖香立刻将这只小馋虫本就摇摇欲坠的口水勾着流了出。
见她没有之前那么哆嗦了,五条悟将一小只人一整个拎到花坛的台子上,自己也跟着猫蹲到上边去,三下两下撕开包装袋,迫不及待往自己嘴里“啊呜”塞了一口后,这也才将装满泡芙的盒子递给她。
“喏,记几拿。”
见状,大眼睛乌溜溜的小孩伸了手就准备去够,猛然间她飞快偏过头,嘴巴里咳嗽出来一大口积水和许多墨绿色的水藻。
“这次是溺水的死体么?还真是……”
五条悟只往下扫了眼,便没在意地直接拿了泡芙塞进小孩嘴巴里。
刚刚还有点吐懵了的猫眼石生平第一次尝到甜味的食物,眼睛亮了亮,旋即狼吞虎咽吃起来。
……
结果最后那大半盒泡芙都给她一人吃完了。
“你该不会其实是只饿死鬼吧?”
五条悟只能无奈地看着她,之后领着小孩买了一圈她好奇的糖果和点心,又帮身体的原主人找到对方生前要找的丢失小猫后,这也才装作热心市民将孩子溺水的尸体汇报给警察。
“喂,下次再来找我玩儿啊?”
扫把头的咒术师朝正打算悄悄溜走的她挥挥手,猫眼石吓了一跳。
犹豫再三,还是战战兢兢地说了一声“再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从盒子里出来透气的机会不常有,刚好在附近又可以被使用的身体也要碰运气。
又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猫眼石终于还是找到了一次机会。
这一次用的是眼熟制服的学生,出现在那个人面前的时候沉默了很久。
“对……对不起……”猫眼石看出他好像不高兴,本能后退着就想要打退堂鼓,“因为你上次说找你玩,我以为可以……”
下一秒,眼前的白发咒术师就像是没事人一样嬉笑地摆摆手。
“啊啊,抱歉,稍微有点走神了,”像是随意扯了个话题,“我刚刚只是在想,你原本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猫眼石看看路边积水中倒映出来这次的形象,是个青春气息十足的少年,怪不得他会奇怪。
“女孩子。”她小声。
“是吗,挺好的。不像我班里那群臭小子,”五条悟抱怨般地摇摇头,像是想做出一番很符合教师身份的发言,“一天两天的,净会给我惹麻烦。”
“咦?这不是五条先生吗?”
说话间,一个西装打扮的青年远远地降下车窗朝这边招招手。
他视线往猫眼石身上扫了眼,笑起来:
“怎么?这孩子是又没放【帐】还是炸了一栋楼又给你拉来跑腿啦?
我记得他不是上个星期去出外勤了?这么快就回来了?”
五条悟与他寒暄了几句,期间闷不做声挡住身后学生脖颈翻出来的皮肉,仗着距离糊弄了过去。
“那个,我…你……”
人走后,察觉到什么的猫眼石不安地揪着自己被血染得黏答答的衣角,有一点心虚地低下头。
“走吧,去那家新开的可丽饼店。”
五条悟回头帮她往上拉了拉长立领,挡住早已发白到不正常的肤色。
……
被诅咒师杀死后遗弃了许多天才捡到的身体能用的时间很短,这次猫眼石只尝了尝可丽饼的味道就被迫中止了。
她可惜地看看喝下去会从脖颈全部流出来的热可可,又看看摩挲着咖啡杯的白发咒术师,这一回没告别,悄声离开了。
*
担心再让五条悟难过,猫眼石日后都会刻意避开捡那些身穿黑色制服的身体。
而五条悟也会为了尽量避开咒术界有关的话题,只领着猫眼石四处品尝他大力推荐的甜品。
时间飞速流逝,她看着他越来越得心应手地成为教师,个性似乎圆滑上许多,也比从前更加温和有笑容。
她不确认他是否勉强自己才做到这种程度,但因为这些改变,原本学生中“觉得他可怕”的声音消失不见。
他们变得如他所愿更加愿意亲近他。
她也是一样。
直至某一日,猫眼石用着新捡的身体再次找过来,又一次在对方身上察觉到了那股令人不敢接近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