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没有,那条蛇只是啃咬着我的内心。
没关系。我安慰着自己。哪怕维拉答应了弗雷德,我也可以……
我至少还是她最好的朋友。
等我再次回过神来,双胞胎已经离开了,维拉却不知道为什么在楼梯上坐了下来。
她答应了弗雷德吗?我恍恍然想着,但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向她走去,在她身边坐下。
维拉偏过头来自然地打招呼:“嘿,塞德。”
她只是一句话,我那像被当柠檬一样切开泡进水里的心却像陡然间尝到了蜂蜜,被剥夺的呼吸转瞬之间又重回到我的身体。
我知道我该说什么。我知道今天一定要说。
不管她有没有答应弗雷德。
幸好,幸好,她拒绝了他。
于是我心里那只小鹿又从晕乎乎中醒了过来,而我也不必真的变成一条阴暗窥伺的蛇。
“你本来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塞德?”她又问。
我微微屏住呼吸。
是的,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维拉。
我想问你,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参加舞会?不要答应其他任何人——只和我去舞会。我还想问你,除了舞会之外,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度过今后每一天?我们可以每天聊些有的没的,我想为你做饭,我想和你一起去看世界山川、生物万种;我想在你身边,一直在你身边,和你度过每一个白日、黄昏、黑夜,把每一个覆盆子雪糕的上面的覆盆子都给你吃,帮你解决每一个吃不下的布丁。
我想和你一起给月痴兽喂食,一起把变色巨螺搬回它们该在的地方;如果你下手给马形水怪检查,我就在岸上帮你看着它的食物不要逃走;如果你煎鸡蛋,我就在你旁边烤面包;如果你看报纸的那一面,我就看背面的半张。
“我能邀请你和我一起参加舞会吗,维拉?”但最后,我只是问。
与此同时,我那颗前所未有的软弱的心脏颤巍巍地悬在了喉咙间。
她不知道为什么落下一滴泪,像饱含无数情感的海凝缩的水滴。
然后她说——我愿意。
于是我那颗心脏又落了下来,泡在充满光晕的、软乎乎的泡沫里。我头脑发晕,甚至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我只知道自己要强调一下,就算弗雷德再来找她,她也不能答应。
她搭着我的手站了起来。我这才发现我们下面没几阶就是那个会消失的楼梯。一年级的时候,维拉总是忘记这个小陷阱,常常被突然卡住。
像往常无数次那样,我提醒她。
维拉跳过那级台阶,长发随之轻微跳跃了一下。
好可爱。我没忍住笑出来。
她就挤了挤鼻子,然后伸手锤了一下我。
我顺势握住了她的手,而且没有放开。
她没有察觉。
她好像永远察觉不到危险,也很难察觉到别人对她像翻滚的魔药一样冒着泡泡的爱意。
就如同此刻,她仍然傻乎乎的,没有感觉到我的渴望是怎样隐忍而澎湃地向她涌去,爬上她的脚背、漫过她的膝盖、覆过她的唇,涌过她的眼眸。
最后将她彻底淹没。
第95章 番外二.【亚伦】
诺维拉的婚礼前一晚,我没有睡着。
我散步走到沙滩上。
除了海浪轻柔地拍打在沙滩上,整个世界没有多余的声音。月光像朦胧的银纱织出的雾一样,笼罩在浪花上。
明天一定会是个好天气。
我们曾在这片沙滩上捡贝壳,堆沙子城堡;我们在海边赤着脚踩着浪花奔跑,将不小心搁浅的鱼重新放回海里;我们在这里烧烤,我隔着升起的炊烟,放任自己看向她的眼神。
我们在这里听溯游鲸歌唱,它们的歌声是这样恢宏曼妙,但也远不及她的笑容动人。
还有那块礁石——数年前躺着四个青年的那块礁石仍矗立在那里,承载着我永远不会褪色的回忆。
诺维拉永远不会明白她于我意味着什么。
就像她永远不会明白,那些她无意的话语和举动究竟造成了什么后果。
她在一块寒冰之中,雕出了一颗心。
**
婚礼前诺维拉一直有些紧张。我实在无法理解,毕竟我觉得最该紧张的人是塞德里克才对,想想吧,弗雷德完全有可能做出站起来反对他们结婚的事情。
“……你觉不觉得有些奇怪,亚伦?”她愣着神,“就好像……我们入学还是昨天的事情,但一转眼……”
一转眼,你已经要结婚了。
阳光怜爱地吻过她的脸颊,将她纯然的蓝色杏眼照得透彻如琉璃。她看着我,像一头呆呆的,明明口渴,站在湖边却忘记喝水的小鹿。
“在这一眨眼里,可发生过非常非常多事情呢,”我翻过手里的一页书。
我似乎从来不觉得时光是一眨眼的事情,或许是我把一些细微的回忆反复咀嚼太久了,于是它们在我脑海里的时间线就被无限延长。
我不知道曾多少次回忆起初次见面时,她笑着和我挥手告别,说“下次和你一起玩”;而这一天来得也很快,她不容拒绝地将我拉进他们的小团体里,自然得好像我本来就是他们的一份子。
我也常常回忆起诺维拉气鼓鼓为我打抱不平的模样——小时候是因为别人叫我怪胎,长大以后,是因为有人批评我的书完全是杜撰的,是一个疯子为了出名不择手段的妄想。
“无知的、没读过书的家伙!”她狠狠戳着报纸上的评论人名字,几乎想在上面戳出一个洞,“他居然不相信巴尔加陵是巫师参与建造的,去睁眼看看世界,看看那里的地质和他们用的材料吧!”
第二天,我甚至在她家里找到了那个批评者报纸上的肖像——诺维拉将它贴在玄关的木板上,似乎在拿他练习飞镖。
因为肖像上那个人除了面庞以外的部分都已经千疮百孔了。
还有在霍格沃茨自从遇到她之后的每一天;我们在一起过的每一个节日、生日;我们踏足过的霍格沃茨的每一块地砖和每一处土地——
很多年前,那还是我第一次和他们一起过生日时,我收到了一本诺维拉自己做的书。
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如果我被人骂或者孤立,我应该怎么做。字体幼嫩,看起来是集图书馆里多本相关书籍和她自己见解的大成之作。
“下次如果有人说你卖弄学问,你就把这一页背下来反击他,”诺维拉特地把那页翻给我看,“如果有人抱团孤立你,你不要难过,如果你难过了,霸凌者反而会更痛快,你要……”
“我要怎么做?”我问。
“你就来找我们啊,”她睁大眼睛,理所当然,“我们抱团孤立回去!”
可爱、柔软、善良,永远真切地、无私地爱着所有朋友们的诺维拉。
于是尽管这种爱她平等地给了所有朋友们,我们还是无可奈何地落入这条没有归途的路。
一切已往的日子再无法复原了,时光的碎屑不由分说推着我们往前走。只有我一个人,留恋地拾起碎片,在那些短暂的时刻中反复品味永生难忘的瞬间。
“我要准备去里加湾岛。”我看完手里的这一页,突然开口。
诺维拉正低头写着给几个挚友们的请柬——虽然我和凯瑟琳早就知道上面是什么内容了——她闻言惊慌抬头:“你不参加我的婚礼了吗?”
我无奈笑起来:“……是一个月后。”
可她还是显露出些忧愁来:“一个半月后吧,怎么样?我本来还想问你们,婚礼后我们四个能不能一起去丹麦玩呢。我们好久没有一起旅游了不是吗?”
我没有拆穿她这个好久就是半年前的事情,我们刚去完尼泊尔。
“你和塞德里克不需要度蜜月吗?”我疑惑道。
她好像有一点脸红:“蜜月什么时候度都可以吧,我们四个一起去玩也算度蜜月呀。”
傻姑娘,塞德里克或许不是这么想的。
而我……
可悲的是,尽管如此,我也无法拒绝她这梦幻般的提议。
“我没问题。”于是我说。
诺维拉就笑起来:“那我等会儿就去问问凯瑟琳,然后去告诉塞德你们俩都有空!”她高兴得就像我们仍在学生时代一样,每个假期都期待和我们一起去玩。
我想象了一下塞德里克听到这件事,会因为我和凯瑟琳的“有空”有多闹心又多无奈,满意地低头又翻了一页书。
**
突然有人叫了我一声。
“塞德,”我微微侧身去看,他披了一件长袍,慢慢走到我身边,“你怎么还没睡?”
他抬眼看了我一下:“……我睡不着,刚好看到你走出来了。”
我知道他为什么睡不着,要是明天要和诺维拉结婚的人是我,我多半也无法入睡。
深蓝色的大海和深蓝色的云天相接,几乎像一条白线似的浪花从远处缓缓奔腾而来,碰在岸边沙滩上,迸溅着泡沫,消失在沙石之间。
我闻到潮水涌动的潮湿,和海水苦涩的味道。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亚伦。”我听见塞德里克说,很轻,但很坚定,“我们两个……”
“我们四个。”
诺维拉也说过类似的话,她似乎觉得我们四个好朋友会一辈子在一起是一件根本不用说出来强调的事情,于是当她在和塞德里克看房子的时候,很自然地给我和凯瑟琳都留了一个房间,还让我们自己去挑自己喜欢的家具和装饰。
我和凯瑟琳都很惊讶,只有当事人很无辜:“反正你们也要经常过来住的呀?不是吗。”
“可是也不用留两个房间吧!”凯瑟琳大叫。
诺维拉咯咯笑了:“那你们把这里当旅店好了——诺维拉的旅店,终身对你们开放。”
我很少哭,直到这一晚,直到塞德里克说完这句话,我才感觉眼眶里微微湿热。
何其有幸的一生。
不该再肖想更多。
我转身和塞德里克重重拥抱了一下,像过往很多次一样。
再次回到床上,已经不知道是几点了。我试图闭上眼睛赶紧入睡,毕竟我可不想顶着黑眼圈出现在诺维拉生命中如此重要的一天。
我以为自己还会辗转反侧很久,结果我很快沉沉坠入梦乡。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和诺维拉——只有我和诺维拉,我们一起走遍了世界上很多很多地方,我们去世界各地观察和保护神奇动物,也去世界各地探索文明遗迹的魔法痕迹。
在某一站,我们找到了她念叨了很久的,传说中的凤尾蝶。
“传说中,凤尾蝶会给真心相爱的人永世不离的祝福。”
她望过来的眼睛很漂亮,比我们面前的海天共色更美一万倍:“亚伦,你还可以把它写进你的书里,这样你就是四百年来再一次见到这种神奇动物的人了!而且凤尾蝶喜欢石头建筑,这附近肯定有很古老的建筑,也不知道凤尾蝶的祝福对建筑留存有没有什么帮助……”
剩下的话我没听到了,因为我好像已经凑过去吻住了她。
我醒了。
天光大亮,万里无云,果然是个再好不过的天气。
**
如果我这辈子会因为一个谎言下地狱。
那一定是我说我不爱你。
第96章 番外二.【弗雷德】
我最近一直在催乔治结婚。
“你要让安吉丽娜等你多久?”我问。
“……”乔治瘪了瘪嘴。
我知道他迟迟拖着不结婚是因为什么:“别傻了,乔治,要等我一起办婚礼,那恐怕得再等十年。”
“十年内你会放下诺维拉,迎接自己新的生活吗?”乔治却敏锐地抓住我随口一说里的漏洞。
我不禁卡壳。
“我不是因为放不下她……”这话听起来没什么可信度,我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只是……还没遇到喜欢的。”
“你拿着诺维拉的模板去套每一个你见到的女孩,怎么可能遇到喜欢的呢?”乔治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说话格外一阵见血,“别等了……兄弟。”
“别等了。”
我收起脸上的笑意,沉默着望向窗外。
**
我一直说不出自己究竟喜欢诺维拉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只是从某一天开始,我开始很期待每一次讨论,因为这样就可以和她待在一起很长时间;我也喜欢在路上偶遇她的时候轻轻扯一扯她的头发,拍一拍她的肩膀;我喜欢她亮着眼睛叫我名字的时候的样子——她总能分清我和乔治,很神奇吧。
我还记得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在那个会消失台阶的楼梯上。她一只脚陷进了台阶里却并不惊慌的模样,她痛快地付钱,又狡黠地和我们讨价还价,最后和我们定下了一个分清我们的赌约。
噢,现在想想,那八个银西可真是太可惜了。
还有她第一次来陋居——在查理告诉我诺维拉可能要来之后我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定是我每天在家提起她被查理注意到了。
我当然很欢迎她来家里玩,但等她真的要来之前,我又开始感到焦虑。
我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家庭环境而感到自卑,爸爸妈妈努力给我们最好的一切,我还有很多个又酷又好的兄弟(我要考虑一下珀西是否在此列),还有一个可爱的妹妹;我们家虽然小,但温馨自然,五脏俱全。
我只是……有点担心。
但等她来到那天,那点担心在见她的第一面就被抛到脑后。诺维拉刚出壁炉,妈妈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有些人可能对这份热情感到不适,但诺维拉显然很受用,她几乎立刻扬起了笑容,给妈妈回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接下来她对我们家所有东西都表示了赞叹,尤其是我们家的钟,上面能显示我们所有家庭成员行踪。
“真是太有创意了。”我听到她喃喃。
“我们为什么不量产它们去卖呢?”随后她说。
我和乔治都愣住——我们两个人在家每天看着这个钟,但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维拉已经开始畅想了:“我们还可以做朋友版和情侣版!想想吧,你难道不想掌握你不同学院女朋友的行踪吗,她在上什么课,她在图书馆写作业还是去礼堂吃饭了……这一定能卖的很好!”
“而且分手了也可以用!”我亮光一闪,“在这个十二点的地方(我们家的钟上原本写着‘致命危险’)可以变成……”
“地狱!”乔治大喊。
我们哈哈大笑起来。
我也还记得第一次和她打雪仗的样子。她很怕冷,浑身上下裹得像一个球,我刚开口想笑她,她就毫不客气地捏了一个雪球扔过来,扔到了我的嘴里。
然后她很愧疚,表示她原本瞄准的是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