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其均点赞完,发现自己有点无聊,这对父女俩的行事作风有点一脉相承,评论区有共友夸赞:“瀛洲林氏百年造船的希望。”
“林老厂长在天有灵为她骄傲!”
周其均点进林清耀的朋友圈,有很多条跟林颂有关的,颂颂毕业,颂颂生日,颂颂慈善,颂颂造船……
林颂是他捧在手心疼爱的小公主,而他是一个对得起岳父和亡妻的好男人。
而周其均第一次见到林颂,她跟她爸发在朋友圈里的形象差不多。
看起来温柔的,得体的,贤惠的,一开口就是她伊公林诚道和福兴厂,实际对福兴情况一问三不知,努力浮于表面,显然她只为了博取一个虚假的好名声。
演技拙劣。
他没义务,也不想配合。
周其均把邮箱里带有红点的工作邮件都处理完,关上电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从上次参观完正荣后,林颂没有再联系过他了。
他脸色平静,朋友圈消息提醒他,可颂还没睡,刚给她爸点赞了。
他朋友圈最新一条是陈淮川的私人号发的,川川分享了一组图,很有生活气息。
周其均点开了几张图,保存了其中一张拍立得扫描照,港口落日余晖,船厂和山峦在橙红色的夕阳下是连贯的剪影,江面波光粼粼。
他把这张照片编辑到了朋友圈。
很快就有了第一个评论,是陈淮川,川川律师不解:“你偷我图做什么???”
周其均沉默,因为他手机相册里没照片可以发朋友圈,只有工作的各种卷宗、文字截图。
他私聊川川:“因为好看。”
川川律师很得意:“当然。”他发来了另一张照片,是他大哥和一辆拉达车合影的扫描老照片。
附带了一条消息:“7岁就有这个技术了。”还有一张小猫傲慢掐腰的表情包。
陈淮川没再问周其均为什么突然发朋友圈。
周其均看着朋友圈冒出新的点赞评论,但他也不清楚他在等什么,放下手机。
他上床入睡,脑海自动浮现明天要做的事情,早上有个破产债权确认纠纷的案件开庭,下午有个咨询,然后还要让人去遛小白,晚上还要去参加本地的商会活动。
林颂父亲的抵押登记、福兴的增资扩股是不是也还没办完?
……
林颂早就睡着了,她给伊爸点完赞后,手机就从手中滑落在床头,她朋友圈一千多个人,第二天起来后,周其均的那条朋友圈早不知道淹没在哪里了。
她也不是故意不联系周其均的。
单纯是因为没想起来,她有太多事情要做了,连喻宁都联系得很少。
喻宁也见不到她,在电话里调侃她:“颂颂,你上辈子是草履虫吧。”
林颂坐在总经理办公室里露出气咻咻的表情:“你说我笨蛋吗?”
“说你不能多核处理事情,总要一切顺利,才有心情社交。”
林颂刚想回什么,林清耀就来找她,敲了敲门:“林颂,该来见人了。”
林颂只好对喻宁说抱歉,喻宁笑了笑:“颂颂,加油。”
林颂挂断电话,桌面上贴了个新的签,是她精挑细选的好签。
她心里无声默念了一遍签文,给自己打气:“今日潮来忙解缆,东西南北任君行。”
林清耀一路上低声告诉林颂:“我们手头能用的钱不多,抵押换来的钱,要还债,要给员工发工资,要维持工厂运转,接下来得想办法接到新订单,要是有单子了,我们也有钱才能再造船。”
他顿了顿,提醒她:“要裁到100人以下,五六十人最好,否则我们就得再抵押房产,不然就是去借高利贷了,早上还有新消息传,现在有订单银行也不肯轻易出预付款保函了,那船东怎么下单?”
林清耀气得说话都颤抖,他今日先要解决裁员的事。
“老陈是带舾装队的,老张是船体生产的头,老话说,擒贼先擒王,搞定他们俩,让他们想办法去赶人。”
林颂只点头,没有开口,因为她也不太清楚要怎么办。
等进去了会议室,两位伊伯都端坐着,慢悠悠地品着茶,脸上带着莫名其妙的笑,倒是跟林清耀打招呼了。
林清耀笑道:“颂颂,快给两位伊伯敬茶。”
林颂乖乖听话,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倒了茶,他们喝了之后,神色才缓和了些。
陈伯说:“转眼二十多年,最早福兴才6个人,91年老厂长引进钢制船维修制造技术,福兴那会是榕城最好的钢制船厂。”
“这福兴可比大小姐年纪大多了,要真算起,还从百年前造鸭姆舭开始。”张伯呵呵笑,“我们船体,焊工、电气、钳工都是实打实手艺工,造船靠的就是手艺。”
“没主机,涂装,船能跑?”
林颂听着他们左一句,右一句,含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移动,知道他们都想留下自己人,继续搞“诸侯文化”,她不发一言,只安静地听着,等他们交上来名单。
她如此无辜,最后还要挨骂,两个人都对着她发火。
“福兴交给这种完全不懂管理的,就完蛋了。”
“简直是老婆要跟别人睡觉,还要把枕头搬清楚,亏个够!”
林清耀留下安抚他们,挥手让林颂先回办公室了。
林颂看了一会《资产负债表》,又翻了翻财务报表,附注里好多看不懂的黑话,难怪管理会计现在这么多人争着报名学习,最后她还是选择戴安全帽去了车间,自己去看看一线船工的作业流程,她看得懂这个。
她伊公说,造船人很苦,很多老铆工都有耳聋的职业病。
林颂下班时想到了一个人,周其均不近情理,冷酷无情,嘴巴还带刺,要是跟他说了今天发生的事,他一定能给出她想要的那个“恶毒”的答案。
林颂最近都是开她爸的车,她去找周其均前,给他发了个微信,等她到了律所楼下,也没有收到回复。
她镜头对准广场喷泉,照片发给了周其均。
周其均半小时后才看见手机消息,他眉心微跳,但这个商会活动刚开始,他不希望自己的工作秩序被打乱。
他回复:“不在所里。”
可颂问他:“方便语音吗?”
周其均打字:“你还在广场?”
可颂:“对啊,我在等你。”
三十秒后,周其均给她发了他的地址,让她过来找他。
而周其均也如林颂所想,他听了之后,神色都没有丝毫变化,语气冷漠:“擒贼先擒王,你父亲说的?那就把这两个工头裁了。”
林颂明澈的眼眸里星光点点,偏偏要说:“啊,会不会有点太无情?”
周其均缓缓微笑:“你可以再卖一套房养他们,下了班你还可以跑外卖,做代驾。”
第15章 拥抱
林颂刚要回话,周其均就皱眉,低眸扫了眼他一直震动的手机,说道:“商会里还有事。”
走廊的另一头就是商会举办活动的宴会厅。
林颂说:“可是我还没讲完。”
周其均静静地看了她半晌,才说:“半小时后。”
林颂点了点头:“等你半小时吗,那我先去吃个饭。”
“你去哪吃?”
“还没想好。”但这附近多的是餐厅,“我走一圈就知道吃什么了。”
周其均无声看她,最终掏出了钱包。
林颂微微睁大了眼睛。
周其均在她惊讶的目光中,拿出了一张洲际的会员卡,他说:“你去四楼餐厅,积分可以免费吃。”
林颂一人坐在了窗边,免费的东西就是好吃。
她没有喝酒,只要了杯柠檬可乐,桌面上摆放的大多是生冷海鲜刺身,鳌虾,鲍鱼,她先吃了点意大利面垫肚子,防止胃不舒服。
餐厅的人不算多,环境静谧,钢琴声悠扬,偶尔传来隔壁桌略低的交谈声。
林颂捕捉到一两个词,IGBT芯片,动力电池,新能源汽车,她知道现在也有大船企正在研发新能源船,但这都跟福兴没关系。
出于好奇,她还是回头扫了一眼。
姜自恒在林颂进来餐厅时,就发现她了,直到她回头,他才朝她露出了不知道在心里演练了多少次的笑容,果不其然,他得到了林颂的一个白眼。
林颂没好气地收回目光,继续握着钳子,叉起了一块龙虾肉。
没一会,她对面就坐下了一个人。
“颂颂。”姜自恒开口。
“你朋友走了?”林颂抬起眼。
“嗯。”姜自恒的目光在她的脸上略过,见她桌面上还有皮皮虾,他自觉戴上手套,就像从前那样,帮她剥了起来。
林颂想到周其均等会要来,有点烦躁了。
反正分手的时候她比现在面目可恶多了,也懒得掩饰了,就质问他:“你想干嘛呀,姜自恒,是又欠骂了?”
“颂颂,我们不能好好说话了吗?”
“不能。”
姜自恒胸口起伏了下,他看着她:“是因为分手的时候,我说你只想要钱么?对不起,我一直后悔……”
林颂打断他的话:“不好意思,我不后悔,我当时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
她隐约在姜自恒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逝的痛苦。
她起身,也有一瞬间的困惑。
她当时为什么分手?
哦,因为他说要为了她创业,要借贷,要把所有的钱都投入他和师兄们的小公司,他只能再委屈她一段时间,很快就会好了,他送了她一个素圈戒指,承诺以后会是她想要的HW,GRAFF。
林颂想不明白,为什么是为了她?她又为什么要委屈?她说过她想要那些么?
那一刻,她想到了伊爸。
他入赘,说是为了伊妈,他接手福兴,说是为了颂颂,他要伊妈委屈一段时间,他讲他追伊妈付出了多少,最后呢?
……
周其均去了四楼餐厅,没看见林颂,脸上没什么情绪,正好他现在也需要回家一趟。
林颂的电话却又打了过来。
周其均接了起来,却没有出声,听着林颂在那头道:“我在酒店正门口,你活动结束了么?我在门口等你……欸?”
大概是没听到他的声音,她把手机拿远了些:“没接通么?”
“接通了。”周其均说完,就把通话挂断了。
周其均到大门口,发现林颂在跟酒店的保安说话,她好像跟谁都能聊,路过的狗大概都能攀讲起来。
林颂也看到了周其均,她没有解释她为什么离开餐厅,当然,周其均也不关心这件事。
周其均让她进大堂坐着谈十分钟,他才转身,林颂就从后面抓住了他的手腕,说:“等下,我不想去大堂。”
周其均抿起唇,压下不快,他不喜欢别人随意碰他。
“林女士……”
林颂也意识到了不稳妥,连忙松开了他,她只是不想再进去,怕等会再遇到姜自恒。
最终两人坐进了周其均的车里。
林颂要问的就是裁员相关的事。
“因为没有单子,不裁员的话就只能采取轮休、降薪或者长期休假,解除合同的话,我需要你帮我解决一些法律上的问题,包括合同,还有谈判,因为一次性裁员,总好过一直耗着,该赔偿的赔偿了。”
周其均问她:“之前停产休息,工资都及时发了吗?”
“嗯,停工的时候,只有基本工资1800元,没有单子,也养不了本工了,等有活再找外包工。”
周其均说:“你明天把工作合同发给我看看。”
“厂里合同应该都不太正规,小厂子嘛,有活做就行,我伊爸是不愿意赔钱的,把工资按时结了,对大多数船工来说,他就算是很和善的老板了。”
周其均淡淡一声笑:“你现在有钱变大方了?”
林颂一秒落回现实:“我一直在负债中……反正大不了就破产,还有两艘被弃的船,五折应该能卖掉吧,不过要是五折再流拍,就真的完蛋了。”
周其均扯了扯嘴角:“一遇到事,你就提破产。”
林颂不以为然:“你知道菲尔奈特先生吧,他也喜欢提破产,但他破产了吗?创业者的一生就是在危机和负债中度过的。”
“创业者?”
“是啊,我现在就维持从零开始的创业者心态,但我至少还有厂子和设备。”林颂的想法就是走一步算一步。
她见周其均没有接话,还从包里拿出了一本书,《我们的成功可以复制》。
“这本书适合你这种悲观的人看。”车顶的灯开着,可以看到书本上被她用五颜六色的荧光笔画了重点。
她还读给他听。
“我是最普通的人,没有背景,没有关系,我可以成功吗?唐骏说,可以。我没有资金,没有技术,没有市场,只有一个愿景,我从事的是别的行业,对商业一窍不通,现在开始学习,我可以成功吗?李宁说,可以。”
林颂的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服气,抬眼看他时还有几分挑衅:“只有你周其均说不可以,你比他们还厉害吗?”
周其均没有丝毫羞愧,还厚颜无耻地“嗯”了一声,他挪开目光时,按下了想捏她脸的想法。
她做事真的随心所欲。
周其均说:“下次你想谈事情,提前约好,做好计划,方便别人安排时间。”他原本还想说,他就算了,她的其他客户肯定不喜欢她这样贸然出现。
但为什么他就算了?
林颂也开口:“我见其他人没有这样。”
她说得无心,话音落下后,车里却有短暂的寂静,两人突然间都没出声了。
直到周其均说:“你下车吧,我得回家了。”
“你家里有人在等你吗?”林颂好奇。
“狗在等我。”他语气平铺自然,林颂一时间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骂人。
周其均又接了个电话,对方声音抱歉:“周先生,我先离开了,小白它不喜欢我,我在它旁边,它今天一直很焦躁。”
周其均:“我马上回去。”
林颂又问:“是狗吗?”
周其均启动了车子,冷声说:“你要是不想下车,就绑好安全带。”
于是,两个不太熟悉的人,就这样到了其中一人的家中。
缓缓上升的电梯格外安静,林颂看着电梯门照出来的两人并排站立的身影,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拘束,手臂之间无意的碰触时有时无,她还在思考,她来他家里做什么?看暴躁的狗吗?
她清了清嗓子,说:“周律师,最近谢谢你。”
“谢我什么?”比起她的不自然,周其均好像很淡定,电梯的暖光照在他脸上,他整个人看起来比工作时更加柔和好接近,但都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