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侧畔——青耳【完结】
时间:2024-08-06 17:14:50

  “如果是合同的事,你记得支付律师费就行,如果是上次参观船厂,你谢谢林律师就好。”
  林颂发现,他这人真的很不喜欢接受别人的感谢。
  而她最后也没进周其均的家,他让她在门口等着,他敞开着门。
  林颂也不想进去,但周其均进去得有些久了,她累得在门口蹲下,刷了会手机。
  她回喻宁消息:“还没,等裁完人,我还得再招一点人,不过不是船工,前段时间跑了几个厂子,乱喝了一堆酒,感觉都是些没什么用的吃喝玩乐,不过我伊爸觉得是人脉,现在又不是当年了,也不看看人家怎么可能理我们,还有什么工厂定位战略,管理,难道我得报班学习么?”
  林颂刚发出去,就听到哈赤哈赤的口水声,一抬眼,被一个几乎贴到她脸上、流着哈喇子的血盆大口吓了一跳。
  她猛地站了起来,下意识地就往一旁的人身上跳去。
  正关门的周其均身体微僵,他的手被人紧紧地环抱住了,而那只刚吓了人的蠢狗也吓破了胆,蹿回了他的脚下,自欺欺狗地埋头蜷曲了起来。
第16章 懂你
  “松开。”周其均嗓音冷冷,似乎又碰触到他人际交往的安全界限。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蠢狗,它被训多了,焉头巴脑地“嗷呜”一声,前爪就乖乖地从周其均的脚踝处离开。
  周其均又说:“不是说你。”
  小白又开心地“嗷呜”一声,尾巴摇了一下。
  林颂这才反应过来,她抬起头看他:“你在说我?”
  周其均没有回答,但眼神落在她交缠在他手臂上的手,不近人情,意思十分明显了。
  林颂反骨上来,原本只是抱着他的手臂,倏地就抱住了他整个人。
  她的脸贴在他的衬衫上,薄薄的衬衫什么都遮挡不住,胸肌起伏的线条,灼人的体温,衣料相互摩擦,她掌心下是他有力的后背肌肉。
  他身上没有她讨厌的烟草味,他今晚也没有喝酒,干净的气息缠绕,林颂好像闻到了淡淡的木质香,乌木的味道略带苦涩,很像他这个人。
  林颂今日也没有摄入酒精,但她觉得此时此刻有酒精在她血液里跳动,难言的夜晚容易动摇人的心理防线,她得承认,她贪恋这个怀抱带来的短暂的安全感和温暖。
  周其均也没有动,但林颂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颂才听到头顶上传来他的声音:“抱够了没有?小白要去上厕所。”
  小白听到自己的名字,焦急地在两人的脚旁边转圈圈,见林颂低头看它,又瞬间要炸毛,想龇牙,只可惜它害怕的主人还在旁边,又露出了讨好的笑。
  林颂也气得对它龇牙,欺软怕硬的臭狗。
  周其均回家就是为了遛狗,否则小白又要拆家了。
  两人并肩走在江畔,相比老城区的繁华热闹,周其均的家附近很安静,没什么游客,当然也没有什么生活气息,只有一路上咖啡馆和清吧都还亮着灯,映衬着夜游的邮轮星光。
  林颂发现沿江还有露天街头的酒吧,她买了一杯橄榄薄荷味的酒,酒精浓度很低,有个很可爱的名字,叫蓝眼泪。
  她边走边喝,很快就喝完了,把空杯投进了垃圾桶,周其均跟小白都不想喝。
  林颂感受着脸上湿热的江风,说:“老榕城人都说这里是半乡下,有钱人傻才买这。”
  周其均连敷衍都懒得敷衍她。
  林颂好奇:“你是小学就不在榕城吗?你大我三届,我怎么小学没见过你?”
  周其均反问她:“所有人都得跟你一个小学吗?”
  “因为那是全市最好的小学。”
  “所以我不会上。”周其均语气平静。
  林颂没有明白他说的意思,但周其均没有想解释的欲望,他跟林颂的童年是完全不一样的,事实上,他们哪里都不一样。
  就比如此时,在周其均住了几年的地方,林颂都有属于她家族的故事。
  “你知道六十几年前,这里是我们林家的地盘吗?”
  “你家祖上是土匪,建国后还当大地主?”周其均笑了下。
  “我家祖上造船的。”林颂懒得跟他计较,小时候爷爷带她来过这里很多次,“伊公以前一直想买回这里的地,想盖大楼。”
  周其均“嗯”了一声,表示他有在听。
  林颂也是第一次跟别人细讲她的家族史,从两百多年前养殖鸭姆,撑排捡蛋开始打造鸭姆舭,讲到民国她祖公的联营船厂有一千多平米,能造百吨航海机动船。
  “50年代这附近有六个码头,这条街上的四家造船厂都是我们福婆派的,我伊公小时候就在这条街上长大的,他说,我祖公那时候就可以在竹排埕造三百吨级的轮船了,是榕城技术最好的造船师之一,厂里的资本金都三百多万,同时造五六艘船。”
  林颂示意周其均弯腰靠过来,她有个秘密要告诉他。
  周其均一点都不配合。
  林颂也不勉强:“跟你说的土匪相反,榕城解放后我祖公给28军造船了,小型机帆船,根正苗红。”
  周其均又笑,她讲这话的时候,仿佛一个刚戴上红领巾的骄傲小学生。
  “后来呢?”他问。
  “后来被飞机轰炸了,整条街都成了废墟,福婆厂就没有了。”这是时代历史的伤痛,离他们很遥远,却又好像很近。
  林颂继续说:“再后来的故事,就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那样,80年代我伊公创办了福兴厂,延续福婆派造船世家风范。”
  正是因为过去太过辉煌,所以她更害怕毁在她手上,尽管现在的福兴早已千疮百孔。
  周其均不会安慰人,他只讲实际:“等你把福兴运营起来,或许可以试试从政府那拿单子。”毕竟“根正苗红”。
  这也是林颂对福兴未来的一个模糊规划方向。
  “你懂我。”林颂笑眯眯的。
  “我不懂你。”周其均拒绝。
  “那我懂你行了吧。”
  “你懂我什么?”
  林颂觉得跟他聊不下去了,很认真地问他:“你是什么星座啊?”
  周其均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他回答了出生月份,林颂恍然大悟:“你是土象,难怪。”
  周其均无法理解这种用概率就把人归类的方式。
  林颂笑:“你可以回去搜索一下,你是一个极致土象。”
  周其均冷冷嗤笑。
  最后还是周其均带着小白送林颂回家,因为她的车还在洲际的地下停车场,她还喝了点酒。
  林颂路上突然说:“车没开回来,我明天怎么办。”
  周其均沉默片刻:“你明天早上早点起来,打车去洲际,再去开车。”很简单的一件事。
  但林颂到家下了车,周其均做了一个他自己也没有明白的事。
  “车钥匙。”他朝林颂要了车钥匙,“我帮你找个代驾。”
  这个代驾最终是他自己,来回折腾了几趟,又是打车,又是开车,搞到最后,不知道是在气自己,还是在气林颂,总之就是快气死了。
  小白这只精力旺盛的小野狗也蔫蔫的,困得眼睛都快眯上了,死赖在车里不肯出来,拖也拖不走,还“嗷呜嗷呜”地撒娇起来。
  周其均压下一肚子火,只好扛起它上楼回家。
  他休息前,去搜了下土象星座。
  有个博主说,土象星座最爱设置免打扰,装出一副不想理人的深沉样子,却时不时看手机,再发奇怪的朋友圈刷存在感。
  周其均面无表情地清空浏览记录,再退出浏览器。
  就这么短的时间里,林颂又发了一堆消息,对话框上明晃晃地显示着免打扰模式。
  她虚情假意地谢谢他帮她找了代驾,又发来了福兴职工工作合同的扫描件,后面几条是她上网冲浪刷到的跟律师有关的好笑微博。
  可颂:“看这个中标,一年常法一元就中标了。”
  黑奴都没有这样的。
  林颂在暗示周其均,见他没回,干脆就明示了,她大大方方地转账了十元,还备注:报价这边好商量的,周律师,我们福兴很大方的。
  周其均气笑了。
  他回她:“我是不是应该说,免费也是可以的?”
  “真的吗?周律师真是大好人,放心,我肯定不去律协举报你恶意低价竞争。”
  ……
  林清耀一直在想今晚送林颂回来的人是谁。
  “是不是周家那个小仔?”
  林颂一边回信息一边说:“不是,你觉得他会做代驾开车回来吗?”
  就这一句话就说服了林清耀,他眯了眯眼,只怪刚刚黑灯瞎火没看清楚,一开始也没联想到周其均。
  林清耀光明正大地打量着林颂,满意地点头,他女儿就是生得又好看,又聪明,遗传了他。
  他洋洋得意,认可林颂的手段:“我能拿下你伊妈,你也能拿下姓周的,以后福兴就不缺钱了。”
  林颂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讽刺,却什么都没讲。
  林清耀又问她:“你今天怎么回事,对这些老师傅要尊敬,你表情就不对劲,人家喊你一声大小姐,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让你应酬了这么些天,你到底有没有学到东西?”
  “有啊。”
  “那你讲!”
  林颂清了清嗓子,握拳放在唇边,突然深情清唱了起来:“一步踏错终身错,下海伴舞为了生活,舞女也是人,心中的痛苦向谁说……难道这是命……”
  林清耀气得天灵盖都要掀开了,他说:“你唱《舞女泪》做什么?啊?!你就学会了这个?”
  “是呀。”林颂眼睛弯得像月牙,“这不是伊爸你们这些老男人应酬最爱的歌吗?好听吗?喜欢吗?”
  林清耀不想理她了,怕自己心脏骤停。
  但他还是听到了林颂嚣张的话:“伊爸,张伯、陈伯不能留,管质量监督的主任必须懂新的工艺标准,至少要跟得上验船师。”
  ……
  福兴设计部门就两个人,图纸大多是从外面买回来的,只需要设计部门的人稍作修改,就交给生产部门去生产。
  林颂先去看的是电焊流程,紫色的电焊光刺眼,舱内如同火炉,师傅们汗如雨滴,却依旧裹着厚实的长袖,秋装工作服、防烫猪皮马甲,戴着焊接眼镜,包着呼吸垫片,要防止刺眼的弧光带着火辣辣的焊花,飞溅到他们身上。
  焊接是船体结构建造中非常重要的一环,对技术要求高,危险,所以工资也较高。
  张伯跟在林颂身边,出去后,他跟林颂说:“我们焊工手上都是烫伤的伤疤,赶工对焊时,打眼啊,哎哟,那眼睛都被辣得一晚上都睡不着,灰尘得病,噪音耳聋。”
  他又讲氩弧焊,二氧焊接,埋弧焊……就是笃定林颂一直在研发中心,没有接触一线生产。
  涂装作业也同样辛苦。
  张伯说:“现在甲板温度六十多度,晒得要命,大家都在爬起刷漆,最可怜还是小船舱刷漆,过四遍油漆,底漆加面漆,缩在舱里,下了班,他们腰都直不起来。”
  到了午餐时间,有几个油漆工阿姨过来跟林颂聊天,国内油漆工门槛不高,工资低,所以大多数都在四五十岁。
  “小林总,这船打完,我们是不是就得走了?”被弃的船也要硬着头皮打完,才有可能卖掉要回本。
  “工资还压吗?”
  林颂回答了后一个问题:“不压。”
  她看着她们从集装箱底部的水槽下拿出了饭盒,挤在阴凉处吃午饭,脱下了防护口罩后,闻到刺鼻的油漆味,好像食欲都下降了。
  她们不好意思笑说:“早头从食堂买的,放这不会馊,对付吃完,等会还可以午睡,一去食堂回来就得爬旋梯咯。”
  午睡就是拉一张纸箱皮,垫着躺下,白晃晃的午后,林颂听着他们的家长里短,悄悄地下了船。
  林清耀刚跟船东见完面,回到厂里。
  林颂说:“涂装做得真差。”
  林清耀不以为然:“涂装涂装,不就是涂了再装,装了再涂。”他还被自己幽默到,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
  林颂无语:“完全没有涂层保护,油漆面都被破坏,反复补漆,厂里只搭设脚手架,打磨除锈全靠手工,正荣船厂从分段就做面漆,就只有合拢缝……”
  林清耀打断她的话:“出多少钱,就做什么样的船,涂装不重要,又不影响安全,人工可比进口设备便宜。”
  所以小船厂都是这样,效率和质量都低下。
  接下来的几周,除了跟现场流程,林颂就在原有的制度基础上,重新修改《质量管理部工作标准》、《车间、科室管理工作标准通则》等,快速学习各类公约和规范。
  周其均给她发了一份《劳动(劳务)合同管理办法》,主要是通过绩效考核评定来解除合同。
  他还抽空给林颂编写的各类通则挑刺。
  林颂打开文档,密密麻麻的都是他的批注。
  周其均:“病句。”
  周其均:“你引用的这个标准更新了,法国船级社没通知你?”
  周其均:“零库存?你活在30年前?”
  周其均:“确定修改过了吗?我还以为是你爸拟的草稿。”
  林颂午休时间给他打了电话。
  “你嘴巴吃毒蘑菇了吗?”
  周其均却问:“你看下邮箱收到文件了么?”
  是他找人要的外国船企管理机构设置、职责模板和规章制度,只是顺手。
  林颂疲倦得没心情感谢他,反倒说:“感觉我也应该招个会计或法律相关的,他们也会像你这样爱工作的吧?”
第17章 亲他
  周其均给的回应是,挂掉了电话。
  没过一会,他收到了林颂新发来的一条信息。
  可颂:“你发的资料还有中文译本,喜欢,爱你。”
  周其均眼皮沉沉一跳,为她后面的两个词,他不喜欢这样的说话方式,想也不想,直接删掉了这一句话。
  他还有很多工作,因为海事海商的专业特殊性,加上立达所从创立之初就采用了公司制,所以和非诉有关的船舶交易事项也会交给他负责。
  周其均先处理的是一个并购案附带的诉讼,卖方公司名下还有一家海外航运公司,这家航运公司的船舶误入了巴拿马的养殖区,产生了一系列的养殖损害纠纷。
  他看着文件里的中英文养殖字眼,莫名其妙想到了林颂说她家祖上从养殖鸭姆做起,她小时候养过鸭姆,还会做可爱的鸭姆舭模型,他在键盘上敲击的手指停了半晌,才继续工作。
  结果,又因为船舶的“她”字眼停顿住。
  涉海法律用语里,船舶全都拟人化为女性,他以前从没在意过这个细节,这时候却又记起林颂告诉他,古希腊、西班牙古老的航海传统就是认为船是“她”呀,同一船东拥有的船舶叫姐妹船,船厂里还有很多娘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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