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氏如果真的不重要了,那为什么都是由得到冠姓权的人来讲?就像钱不重要这句话,始终出自有钱人的嘴里。
族长眉头锁着,气得胡子乱颤:“谁跟你说姓氏不重要?在我这很重要,你不姓林,我一句话都不想跟你讲,咱们宗亲那么多人出国,有太阳的地方,就有我们瀛洲林氏族人,老外不也重视姓氏,都叫什么希尔顿家族,还有什么……”
“那咱们船厂没这么伟大……”
“出息!伯公给你借钱,帮你牵头,但你必须承诺,船厂要属于瀛洲林氏,老话说女生外向,你以为说的是什么,还不就是结了婚,女人什么都给了夫家,你伊妈也好不到哪里去,叫了上门的,自己一点本事没有!”
林颂为了拿到这笔钱,吞下还未讲出口的话,其实也没必要跟他们讲,改变不了任何根深蒂固的想法,她也不想去改变,只想自己能坚持。
她如果有小孩,绝不可能是为了船厂的传承,她会像伊公那样,他创建了福兴厂,但他只要求自己为福兴奉献一生,从不对伊妈或者她有什么要求。
伊公总是想给她最大程度的自由选择。
“造船很苦,以后伊公不在了,福兴可以关厂,可以倒闭,伊公只要颂颂快乐,如果颂颂要造船,那一定是因为我们颂颂喜欢,要做一个小福婆。”
只是,他离开得太早太突然。
巨大的落差,一度让林颂无法自渡。
……
福兴修船事业部已经不缺订单了,排期到了明年,托这些宣传曝光的福,仅仅上半年就完成了年度利润目标。
虽然跟林颂制定的年度利润目标低也有点关系,但周其均这样讲的时候,林颂气得掐他的脸,他分明能躲得过去,还不经意地低头,任由她的手在他脸上蹂躏,唯有漆黑的瞳仁直直地注视着她。
不像小白,像一只还未完全清醒的小狮子,看着可怜巴巴,转头又会刺人,说好的会好好讲话,一不注意,又开始点她。
林颂真恨自己的心脏不争气,色心总起,砰砰砰乱跳,谁挨骂会像她这样。
“还有我。”周其均好像猜出了她隐秘的念头。
“你是受虐狂,喜欢我怼你、骂你、掐你。”
周其均说:“错了,我喜欢亲你。”
他们不是猎人和小兽,也不是主人和宠物。
是两条并行的船,不管谁落后了,前头的那一艘不会停下,却会用尽各种办法,鞭策着另一艘快速赶上。
在林颂父亲去世后,他就意识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或许从一开始,他就落后于林颂。
他们两人都在努力地搞懂人生课题,亲情、友情和爱情,都要自己主动走出无形的牢笼,只会期望别人翻山越岭去爱你的人,最终也会赶走所有的爱人,只余一人。
但周其均隐隐担心,林颂马上就要在友情上摔跤了。
“等游艇新厂建立后,我想给静瑜、青松,还有梁真分干股,不用他们出资,但可以拿到分红,陈经理,就是陈凤想入资拿股权,成为股东,之后要麻烦你帮我审核一些协议。”
林颂想留下这些人,用股权激励这些重要的管理人员。
周其均只是说:“朋友和合作伙伴不一样。”
林颂知道的,有利益牵扯,关系就会变质,所以她想给出更多一点的利益。
但说句实话,林颂不太懂这些操作。
“周律师。”
“嗯?”他明知,却不主动应。
“像你这样优秀的律师,虽然做的是诉讼,是不是也懂股权结构?”
“略懂。”
那就是非常懂了。
周其均实话实说:“当律师,都是边学边当的。”
等他开始设计股权方案,林颂就搬一张凳子坐在他旁边,自发地为他捏肩膀,捶手臂。
他脸上表情淡淡:“嗯,头也有点疼。”
林颂:“你先画个图,我再给你按。”
周其均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个问题,他似是冷笑:“林总这是驴拉磨,拿胡萝卜悬挂吗?”
“那给你啃一下胡萝卜哦,就一下。”
胡萝卜睁着黑白分明的眼,澄澈地望着他,她说的吻就只是个飞吻,却丝丝缕缕地包裹住他,殷红的唇像是雨季潮湿饱满的樱桃,多汁甘甜。
炎热的室内,空气带着湿气,暧昧和情欲会流淌,但林颂也喜欢静静地相拥时刻。
周其均依旧面无表情,思维不住发散,想到如果他们相识在更久以前呢,比如初中、高中。
算了,那时候的周其均更糟糕,什么都帮不了她,那时候的林颂是校园的红人,熠熠生辉,元旦晚会的钢琴女神,期末红榜上的前几名,而他除了维持住成绩的榜一外,剩下就是想,妈不要他了,爹坐牢了,他真差劲。
那么好的养母还会喜欢他吗?他哪里值得人喜欢。
“你想哭吗?”林颂忽然问。
“?”
“想哭的话,均均妈,勇敢点,告诉林总,林总绝对不像你那样,冷眼旁观。”
周其均理智地提醒她:“谁主张谁举证,你确定我冷眼旁观了吗?”
分明有拥抱。
他没停下手中的动作,继续画股权结构、股权穿透、关系图谱等,顺便给林颂解释,要怎么以福兴投资新游艇厂,或者林颂个人再投资,如果要引进投资的话,又要控股多少。
“果然律师就是什么都会。”
“……也不是什么都会的,刚开始画,是林律师带的我,她当时说,小均,你画的图把我给干沉默了。”
林颂想了下那个画面,就止不住笑。
周其均抿了下唇,倏然开口:“个人投资,你有钱吗?”
老实人林颂摇头,她还没说正在借钱,周其均就道:“跟我结婚,我给你钱,我不占股。”
停车费都要薅羊毛的人,说要给林颂出那一笔开新厂的巨款。
……
就算前期准备再充分,修船时也会遇到各种突发的小状况,好在行政经理陈凤已经招到了不少人,林颂不必再每条船都管细节,只是依然会定期跟进节点,榕城多雨,天气难料,预报也不准,有时候刚打砂完,一场大雨就全毁了。
林颂叹气:“我想当龙王。”
关青松:“你真猖狂。”
林颂说:“把雨都下到友商的船坞里。”
郑静瑜哈哈大笑,又担心:“有传言说,外籍船舶维修后产生的废钢有可能会被列为洋垃圾,不能处置,到时候新规真的出台,我们该怎么办?废钢积存吗?”
林颂也只能安慰:“船到桥头自然直。”
还没出来的政策,谁也预料不到走向,但也给她敲了下警钟,不能只依赖于单一的修船路径。
林颂向来极具行动力,她让宣传部门选出几人,组成视频号运营小组,剪辑一些修船相关的视频。
第一个发布的加速视频就是“探访福兴修船事业部,维修23年前的老船,带你看修船全过程,超治愈”,这些视频里的冲砂、喷漆、除锈,细节到能缓解强迫症,被好些博主宣传说,跟修驴蹄、洗地毯一样有魔性。
想修船的船东看到的就是干净、有序和质量。
修造船对很多人来说,就是一个陌生无趣的领域,福兴船舶视频号就是带大家一起看海看船看船工。
有时治愈,“一只船孤独地航行在海上,它既不寻求幸福,也不逃避幸福,它只是向前航行,底下是沉静碧蓝的大海,而头顶是金色的太阳”,这是船和海。
有时励志,有几期视频的主人公是福兴曾经的老船舶工程师。
访谈都是林颂抽空做的。
“伊伯,您当初为什么会进入造船业。”
“那不得了哦,我就长在海边,郑和船队从闽江口出发,以圣寿宝塔为航标,我就忍不住想,欧美人有了蒸汽机船后,征服世界海洋,那我也必须重振郑和下西洋的辉煌。”
“我?我跟你伊公一样,就给人做学徒,一辈子就只会打船。不跟你开玩笑,我当初在厂里,对每个小工件的制造用时、用料判断准得很,基本不会浪费钢材料,我造的船呀,我敢说,用料节省肯定有百分之七八,榕城第一。”
“就是咯,那时候都要用脑子记,我也能把每种材料的型号、规格、材质、账目都记得清清楚楚。”
就连跟林颂闹过不愉快,被她赶出船厂的陈伯都回头找林颂,说是也想上一期,留下造船回忆。
林颂委婉提醒他:“伊伯,你当初联合外人偷福兴的船呢。”
陈伊伯理直气壮:“那怎么了,小小诸娘仔,什么都不懂,没有我,你连厂区安检都安排不好,更不用说安排生产,调整班组施工。”
林颂自觉沉稳,可还是恼火了起来:“那你也别来求诸娘仔给你上视频了。”
陈伊伯急了,搓了搓手:“哎哎哎,颂颂,你给我个机会,我给大家讲讲怎么高效安排班组人员配比和施工顺序,以前我可是在短短四天内,完成所有材料的预知跟配送,不比他们厉害?”
“那你跟我说,对不起,其实颂颂你是最棒的厂长,最讲义气,伊伯一直记得你给我一大笔钱,让我退休。”
“不行。”陈伊伯怒目,可又对上林颂小人得志的嘴脸,想到自己有求于人,忍气吞声,尬笑,“我是说,最棒的是你伊公,你是第二棒,行了吧。”
“那好吧。”林颂哼声。
林颂还策划了其他几个专题,船厂的女焊工,女油漆工、打磨工、冲砂搬运工的故事。
“我干了三十年了,九十年代去过日本交流,参加王牌焊工比赛,小日本对我心服口服,他们一点都不哟西。”
“我还有国际认证的最高级证书,我焊的东西,船级社免检,苦是苦了点,现场长时间要蹲,腰都不太行了,不过有活干,比什么都起劲!”
“问我在船厂干活什么感受啊?就每天都像在酒吧蹦迪啊,电焊的光就是酒吧大灯,切割的火花就是烟花,四周都是烟雾,开始打磨,一刷一刷,跟跳舞没区别了。”
这些视频有趣,生动,林颂最初策划这些,是为了宣传福兴,到后来,更多的就只是记录船厂的日常,和每一艘巨轮背后微小但伟大的人。
郑棠俪看到船厂的女性专题后,也主动联系上了林颂。
林颂受宠若惊,刚见面便笑问:“郑总,你,你也想上节目?”
郑棠俪没好气,觉得林颂看扁她,莫名也有了几分少年气性:“我上过央视、省台的采访,我缺你这个账号?才做了点成绩,就忘记自己是哪根葱了?”
林颂笑起来:“没忘记,我是老鼠生的女儿,小蟑螂。”
郑棠俪:“我讲一次,你记一辈子?”
半年前两人的关系就有一次大破冰,林颂把设备商沈总介绍来的渔船建造业务,都转给了郑棠俪。
那个季度,连正荣都开始缺单子,谁也不知道航运业的拐点会在哪里。
郑棠俪说:“原本我们都打算让自己的航运公司,以租船的名义下单,让正荣继续造船。”
但这样也势必承担更大的风险,林颂介绍来的渔船业务,正是救命稻草。
郑棠俪没问林颂为什么不自己造船,显而易见,林颂和福兴都没钱。
她听着傻子林颂自己憨憨交待:“我的现金流稍微有那么一点不够,就算我想接单,也需要更严格的付款流程,订合同时船主要支付20%工程款、开工时支付20%、造船时支付20%、下水时支付20%……”
“又开始大白天做梦了,林总?”郑棠俪抿了一口红酒,好笑,“这个行情,船东都很挑剔,你还想让他们按照你设想的理想程序付款。”
“所以我才把单子介绍给你呀,郑姐姐。”
郑棠俪混迹商海,当然懂在商言商,她能猜到林颂想做什么,却还是心生感慨。
“你成长得很快,一开始你应付应酬,却也懂提取应酬中别人透露的关键消息,现在你更懂,做生意是一门跟人打交道的功课,要会做人情,有主见,懂利益交换。”
却不过分谄媚。
“的确是林清耀的女儿,林老厂长的孙女。”郑棠俪看了眼林颂的眼睛,“这一回是夸奖。”
林颂眼似弯月,她的交换要求就是:“郑总,你接下这些渔船单后,厂里要承包出去的分段制造,让福兴来做,可以吗?”
虽是询问,却很坚定。
2017年的年末,林颂有了第一次代表福兴,跟政府团队出国考察的机会,她登机前,给周其均发了张团队合影。
周其均也在外地参加“中国律师海商法国际研讨会”,他的自拍是从下到上的死亡角度。
好在面部折叠度高,这样都能看出冷峻英俊的气质。
周其均问她:“知道我今天分享的主题是什么?”
“跟我有关吗?”
“中小船厂如何规避订单陷阱,麻烦林总好好研读。”
“收到!多谢周律分享大作,必定拜读,下载了,必定在飞机上反复研读。”
周其均一本正经,又给她分享了几首歌,害得林颂在飞机上满脑子都是其中一首魔性的旋律,根本看不进任何文字。
“沉默不是代表我的错,分手不是唯一的结果,我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对你说……”
沉闷又离谱的土象男,不会以后一吵架,他不说话,只唱这首歌给她听吧?
第63章 结局(下)
这一次是省出口船舶基地商会牵头,带着九家民营造船、修船、游艇、船舶设备配套企业、房地产开发企业的管理层和三家商会、协会人员赴新西兰、澳洲考察交流,为的就是扶持中小民营企业。
林颂带着梁真一起去,想去学习游艇设计与建造、游艇码头管理、游艇维护保养和专业人员培训。
到了酒店后,林颂重新打开周其均发给她的文档,内容讲的是,国内船厂在国际贸易纠纷中的败诉率高达百分九十以上,金融危机后,中小船厂把订单当成救命稻草,就更陷入订单陷阱。
周其均算好她落地的时间,没有睡觉,一直在等她。
周其均:“到酒店了吗?”
可颂:“嗯。”
下一秒他就拨了语音通话过来。
两人都很困了,周其均也才合上电脑,他听到林颂说她还在努力学习,笑了声:“很优秀。”
“我没有把订单当救命稻草。”林颂说周其均写的那篇文章,“福兴现在都只给正荣当承包商,做船舶分段。”
“嗯,有一些外国船东是投机客,就是为了捞一把,市场好,买低价船总不亏,市场不好,他们就故意找理由拖延或者弃船,你父亲之前就是这样断掉资金链的。”
林颂不会在这方面当“拼命三娘”,却故意找茬:“周律师,原来我们船厂从银行借不到钱,就是你们律师给的建议。”
她说周其均写的第五条,提醒银行“严防死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