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承雨很快将殷容送回了家。
她下车和他告别,竟然对他说了句“谢谢”。
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走掉。
她家落地窗的洁白窗纱被拉了起来,林承雨开车路过时速度很慢,往里望了一眼,但那纱不透人影,只能看到模糊的、完全看不清楚的影子。
林承雨自觉恹地说真的吃不下了,结果等菜陆陆续续地上了,又来了点食欲。
她尝一口虾饺,又尝一口叉烧包,还尝了一块榴莲酥,顺着清香醇厚的茶水咽下,发觉这些确实都是她熟悉的记忆中的味道。
厨师熟门熟路地来与林承雨打招呼,林承雨笑着介绍殷容:“这是我的同学,好朋友。”
她便也和厨师握了握手。等人走了,她在内心感慨,觉得林承雨真是人缘好,怎么毕业了这么多年,学校门口早餐店的老板都还对他有印象。
他们吃了饭,一起去看展,正好当消食了。林承雨带她来看的是一个3D光影展,挺新鲜的,殷容以前还没来过这种地方。
展的名字叫[雨]。
展厅里,空间被巧妙地划分为不同的区域,每个区域都通过高级的光影技术,模拟出不同雨势下的独特氛围。
他们先来到“细雨绵绵”区。
这里的灯光柔和细腻,墙壁上的雨滴以慢动作的形式缓缓滑落,脚下的地面投影出涟漪荡漾的水面,音响播放着沙沙声,像细雨打在叶片,落在水面。
区域里放了很多沙发,桌椅,不少人在这里安静地看书,发呆,好像在这样的环境里,心也会变得温柔而恬静。
来看展的人不少,无数人擦肩而过这样窥视别人家里的行径太不道德,仅匆匆掠去一眼,便收回视线,离开了这里。
没关系,今天是但那滚烫饱满的额紧贴着殷容手心,她还碰到了他的发。他的短发像小动物的茸茸的毛,在她手心摇摇晃晃,连着心底一起震起酥酥密密的痒。
殷容唰地收回手来背在了身后,她自己掐住自己的手,提心吊胆地想――
这男人,怎么和小狗一样。
手突然撤开了,那双雾气蒙蒙的黑眸也像是被惊醒,慢吞吞地睁开,缓慢地眨了几下,有些无辜,也好像有些委屈地望她。
……别看了,不会摸了。殷容不知道怎么,竟然莫名其妙地理解了他的意思。
都已经知道发烧了还摸什么摸啊?
她对他口中的“低烧”不满,微微提了调子强调:“这是高烧。”
下一句又软下来:“你吃药了吗?”
“吃了。”他说,话语是问题,却用的是陈述语气,“你为什么提前回来?”
话语简短,视线却漫长,黑眸幽深,呼吸滚烫,铺天盖地地将她笼罩。
玄关本来并不窄,但一个肩宽又挺拔的男人站在这里,还定定地望着她,就显得空间狭小。殷容在那视线之中心生出一种奇怪的忐忑,她不理解,也不想深究,但却控制不住地节节败退,半天才硬着头皮憋出一句:“没什么事就回来了呗。你吃完药了,就早点休息吧。”
说着,她不太自然地想要绕过他身边,往客厅的方向走,却突然被他拉住了手。
手与手相触的瞬间,殷容浑身一震,感觉血液流通的速度都快了许多。
家中空旷,他与她此刻的距离却不过半臂。她努力保留着那半臂的距离,仰起脸脆声质问:“……你做什么?”
许是发烧的缘故,他的手比林承雨的手滚烫得多,力道也更紧一些,只是声音低哑,带着些病中的倦意:“你没穿拖鞋。”
他拉着她的手,不知是不许她离开他身边,还是担心她赤脚走在地板上凉,不愿她往前迈出更多一步,然后俯身去提她那双猫猫头拖鞋,放在她面前,道:“别着凉了。”
殷容心中吁出一口气,她别别扭扭地穿上拖鞋,迅速绕开那狭小一隅,快步往客厅里逃:“我健康着呢。管好你自己。”
男人的步伐并不快,甚至刻意放了缓,好似要给她一些空间:“管得很好,已经吃过药,还睡了一觉。”
“怎么就发烧了?”殷容问,“早上我走的时候,你不是还好好的吗?”
沈明雾顿了顿,闷声答:“……我也不知道。”
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确实。早上他送走殷容的时候,还健健康康,一点事情都没呢。
他收拾了碗盘,打扫了家里,空下来坐在沙发上,还顺便订了辆车――他觉得自己是时候换一辆新车了。
之前的车都是随便买的,反正只是个代步工具。但他现在觉得,他的车至少应该要比早上那台银车更上个档次才可以。
他之前挑项目也没挑得这么仔细过。
等车订好了,又开始看装修。沈明雾自觉之前自己的家空空荡荡像个鬼屋,绝对不是殷容喜欢的风格。
她喜欢温馨的,漂亮的,华丽的,亮闪闪的东西。沈明雾想,等自己告知她恢复记忆了之后,总要邀请她来自己家里坐坐。毕竟他在她这里住了这么久,就当作是答谢也是应该的。
……可。林承雨想。
-
“你……”沈明雾被关门的声音惊醒,他起身往玄关走,迎面看着女孩步伐急急地冲进来,人有些怔怔,声音低而哑,“你怎么回来了?”
殷容蹙着细眉闪身进来,门一甩,三下五除二地把高跟鞋蹬掉,拖鞋也没来得及趿上,几步就站定在他面前,问:“你怎么了?”
她给他发消息问他有没有事。
他过了好半天,才回复她,说应该没有。
真有意思。
有事就是有事,没事就是没事。什么叫应该没有?
他答应了她说难受的时候要第一时间告诉她,在这儿遮遮掩掩什么呢?
“怎么不说话?”
她微眯起那双猫眼打量他,发现他脸色苍白,在灯光下几乎白得有些透明,嘴唇的颜色却比平日里红了些。
沈明雾还是没说话。
没说话是因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他刚从浑浑噩噩的梦境里抽离出来,还不知眼前场景是真是假,是梦还是清醒,只顾着怔忡望她,半天没有组织出来一句语言。
紧接着,一只柔软细白的手贴在了他额头上。
殷容眉拧成了结,她靠近他,感觉他呼出的气息都滚烫。
她声音有些发紧:“你发烧了。你知道吗?”
她微凉的手贴在他滚烫的额头上,像挠了猫儿的下巴,沈明雾舒服得阖起眸,他垂头往她手心里轻柔地蹭,低声“嗯”了下,道:“有点低烧。”
他蹭的弧度很小,很轻微,38.5度,沈明雾微蹙了眉,觉得这烧来的实在是蹊跷。
天气确实有降温,但他穿得虽然不多,也肯定属于正常范畴内,并不应该会着凉。
什么病毒之类就更不可能了,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蜗居在这个房子里,殷容健康得活蹦乱跳,他哪里来的机会沾染上流感呢?
现在不比以往,大小病不理不睬也就过去了。如今的沈明雾,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意愿,希望自己能够痊愈,能够健康,能够理所当然地站在她身旁。
于是他翻了翻自己的微信通讯录,里面有个熟悉的名片,他模糊记得是他以前的医生。他和医生联系上,然后细细询问了一下情况。
对方很开心他能够来找自己主动倾诉,还对他的近况表示了莫大的关心,最终结合各种表现,确诊他目前的症状是焦虑症引起的躯体化症状,发烧属于一种应激反应。
他敛眉望着“应激反应”四个字,觉得这个医生纯属是胡说八道。
他又不是个心灵多脆弱的小狗小猫,被人丢下一天,就能应激成这样?
但症状是真实的。
头重脚轻,乏力感蔓延,胸闷得难受,呼吸都不畅,一阵一阵地发慌。
他并不过多纠结,吃了药便睡下了。
睡得并不安稳,恍恍惚惚地醒来好几次,时间过得实在是太慢了,他一遍一遍地看表,终于掐着时间给殷容发去了一条消息。
那时候本身已经好受了一些。可是等收到她那条[不回来了]的消息时,他感觉刚刚被退烧药逼退下去的灼热好像瞬间卷土重来了一样,甚至感觉全身上下都隐隐发起痛来。症状好像就是是医生所说的“游走性疼痛”。
他昏昏沉沉地靠坐在沙发上,在心中低骂一句,心想这个医生竟然所言非虚,真的不是胡说八道。
她发来消息问他有没有事,他犹豫半晌,觉得这实在称不上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而且如果说出来,还有种在故意打扰对方“私事”的嫌疑。
他自认为自己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男人,才不会用这样不入流的方式,利用她的同情心,去限制她与他人的正常交往。
但转念一想,又担心说了没事,等她回来发现他发烧又要生气,怪他不信守他的承诺。
所以思量再三,回复了她一句“应该没事”。
……而她竟然会为了他的一句“应该没事”而回到这个家。
这实在是让人完全无法预料的惊喜。
沈明雾抬眼看了下时间,他白天的时候觉得时间漫长到不可计,待此时理智回笼,才发觉不过刚到傍晚时分。
他问她:“你吃饭了吗?”
殷容道:“不用管我,你休息吧。”
“不是,”他转身就去了厨房,“我也没吃呢。”
“你要带病在家做饭吗?”殷容跟着他进厨房,不满地蹙眉,又扯他的衣角,“去睡觉!别搞得像谁虐待你一样。”
“火锅。”他被她扯着,但动作有条不紊,没受一点影响,只道,“很快,很方便,驱寒,我也饿了,火锅食材丰富又健康,吃了对我也好。”
殷容被说服了。他看什么时间告诉她自己恢复记忆了比较好呢?
太早的话,怕直接退回了普通甚至陌生的关系,殷容绝对不会同意一个投资人来当她的助理,或许还会认为他居心叵测;
太晚的话……
沈明雾想到早上那辆呼啸而去的银车,深觉自己等不了太久。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闷痛,紧接着开始浑身发冷。
他没在意,但冷意毫不客气,从四面八方侵袭,喉咙也溢上痒意。他咳了几声,站起身来去关窗户,然后发现窗户根本就没开,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发烧了。
量了体温,直接飙到了一个好的开始。
不管她身边有谁,都不能代替他和她一起并肩经历过的那些过去。
他们终究会拉着手,一起跑过那场大雨的起来好像没什么大事,她玩了一天,又紧张了一会儿,也确实想吃火锅。
她去冲了个澡,再出来,火锅已经被支起来,正咕嘟咕嘟地冒泡,秋夜温暖可口,实在让人心动。
两人面对面少,李舒巧加班两天制定了细致的活动方案,乘屿也没闲着,作为她的助理,细致地帮助她整理收集了不少资料。
但决策他只笑了笑,就阖上了眼帘,不再打扰她工作。
殷容顺势将手机调成了静音,重又投入到工作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闪烁着震动起来,她垂眸一看,是[小雨]的来电。
殷容挂断了。
林承雨的消息很快发来。
[家里一切都好吗?]
[都好。]殷容回复,[怎么了吗?现在不太方便接电话。]
[没事,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殷容呼吸微微停顿。
文字终究和语言不同。见面的时候他可以随便说一些让殷容想要打他的话,但落在了纸面上,屏幕中,就无法判定他真实的语气和态度。
这样简单的逗号和句号,让他的这句话显得尤其平静,仿佛在说一件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情。
殷容怔怔望着那屏幕,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好。
幸好林承雨的下一条消息来得很快。
[今天很开心。是我这几年来最开心的一天。早点休息,注意身体。晚安,容容。]
殷容咬住了唇。
……什么叫这几年来最开心的一天?
这人到底是不是在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她没回复,只深深吸气,又缓缓地吐,平静那心中奇怪的躁动。
夜晚静谧。
殷容仰起头,又开始百无聊赖地转她的老板椅。
来回转了半圈,视线慢慢地从屏幕望向身旁的男人。他脸朝着她的方向在睡,不知道做了什么好梦,长睫随呼吸轻颤,唇角微微上扬。
人好像有些退烧了,额上日化的总裁已两人都还很小,最喜欢在床上披着床单轮流扮演公主和侍女,然后头挨着头趴在床上看杂志。殷容还记得当时她指着杂志上的一页说姐姐,她好漂亮,你和她长得好像。
那绝不是主流审美上的美女。确切地说,一眼望去,甚至长相有些特别了些。
小麦色的皮肤,细长眼睛她的企业并没有私心,纯粹是商业上的欣赏?
又要怎么向她解释自己恢复记忆了这么久,却仍然在她面前装作一无所知?
沈明雾遇到有生以来最难的一道题,暂时无解,只能拖着,为自己寻觅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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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
这天,殷容又在院子里打电话了。
沈明雾在客厅看书,时不时地抬眼望她,期间还和她对视了下,她对他露出个甜美的笑容来,然后视线很快转走,背对着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小石子,不知道在和对方说些什么。
秋末冬来,天气已渐渐地转冷了,难得出沁出了些细密汗珠,毯子被掀了半开,衣服也被揉起一角,露出若隐若现的漂亮纹理,白皙的皮肤在灯光下散发着柔柔的光。
之前的伤早已经痊愈了,说不上是出于私心还是公心,但殷容偶尔也会指挥他掀起来衣服,给自己检查上那么一两眼。他从来都很配合。
而那只线条流畅又有力的手臂,此刻从沙发上往下松松耷着,几乎垂落在地板上。
殷容咬着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她站起身来,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努力做到目不斜视,拉开毯子一角,想要给他盖上。
这动作惊动了他。沈明雾微蹙了眉,垂落着的手臂随意抬了下,恰好揽过她腿窝――
殷容腿一软,她惊呼了声,落入一个滚烫的怀抱。
第39章
男人倏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带着雾气的乌黑瞳仁,和她琥珀色的双眸对视,时间静止在此刻。
鼻尖抵着鼻尖,呼吸缠绕着权永远在她这里,公司大事小事她都要过目,也要认真地研究思考。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听到次卧的门响起声音,抬起头,看到男人换了件纯白色的薄卫衣,质料柔软,连带着他的发丝和神情也柔软,正款款走向她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