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娘似是完全不知晓她方才去了主殿的事情，听邱绿问了，便同她说着每道菜的做法，一顿饭吃完，邱绿又有些撑，倩奴忙忙过来收拾餐桌，邱绿有些不好意思，用布帕擦了擦嘴从榻上起身。
“不用了，我一起收拾吧——”
她话音微顿，是倩奴暗搓搓的往她手心里飞快递了个纸片，对她笑起来：“绿姑娘好好歇息便是了，这些奴来做便好。”
邱绿没说话，看着倩奴跟着孟娘出了偏殿，偏殿内一时空空无人，她拿着这张纸片，微微皱起眉。
邱绿当日没有太注意马车后的那些奴隶。
看来这个倩奴也是杨荞跟阿殷招来的奴隶。
邱绿拿着这张折起来的纸片，外头还下着雨，她想了想，将这张薄薄的黄纸撕碎了从窗口扔了出去。
撕碎的黄纸沾了雨水，与窗棂外的土地相融合，倒是再也瞧不见了。
邱绿上下拍了拍两手。
嗯，她什么也没收到。
*
但邱绿也没想到这个倩奴还真就留在偏殿照顾着她了。
一个下午邱绿都总是感觉她时不时的视线，像是想要将她盯穿，倩奴好像十分好奇她到底有什么独门技艺，才能这样看似安详的留在明玉川的身边。
邱绿大病初愈，整天待在偏殿里，懒到颇为闲散的程度，她随便倩奴打量着她，直接往被褥里一趟，将被褥盖到了头上。
“绿姑娘这便要睡了？”
倩奴的声音有些惊讶。
邱绿刚闭上眼，又被吵醒了，她微微皱了皱眉：“是啊，吃饱了犯困，不睡觉做什么？”
“额，”倩奴很惊愕的看着她，“自然是勤练女工，或是练习绿姑娘会的一些技艺了。”
“来这里的，”邱绿微抿了下唇，但不直说，恐怕倩奴也听不懂，“奴隶们，都有自己的技艺吗？”
“自然，”倩奴道，“若非有技艺傍身，也挑不中我们的。”
邱绿点了点头，倩奴颇为好奇的样子，但这好奇带着一种窥探的恶意，邱绿可以感觉得到。
“绿姑娘擅长什么？奴看绿姑娘——”她瞧着邱绿，这小姑娘坐在床榻上，枯瘦的小脸上也就一双眼睛颇大，黑白分明，其余皆是平平，毫不出挑，“也并无甚特殊之处，绿姑娘可是会什么技艺才吸引了殿下的注意？教教倩奴可好？”
“我的技艺啊，”
邱绿想了想，往玉枕上一趟，很直白，也很诚实的闭上了眼。
“就是睡觉。”
她确实比较能睡，而且睡眠质量也一直都很好。
倩奴见她竟真的就这么闭上眼睛了，过了没一会儿，传出来的一阵呼吸均匀且绵长，她有些发愣，心下又有些不甘的站到了一边。
夜里，邱绿又被喊起来吃了一顿饭，这次桌上还多了盘蜜瓜，甜丝丝的，切好了装在盘子里。
邱绿吃得很饱，明玉川又没有出现，她和孟娘坐在一起吃，吃过后，倩奴还想找她说话，被邱绿直接拒绝。
“我困了，要睡觉了。”
倩奴十分不死心的样子，“绿姑娘今日光是一个白天就睡了两个时辰，现下又要睡了？夜里该睡不着了。”
“睡得着，”邱绿道，“你放心吧，不用担心我。”
谁担心她了。
邱绿迎着倩奴不甘心的视线又躺到了玉枕上闭上了眼。
只临睡前，她也有些忍不住想。
这个倩奴好像拿她当傻子一样。
杨荞跟阿殷将她送入这龙潭虎穴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要她活命，她如今若是蠢到听从杨荞跟阿殷的吩咐对明玉川做点什么，那即刻就要死，还是死得很惨。
想起这个邱绿就觉得脖子痛。
她捂着脖子入睡，睡着觉都害怕有人再过来掐她的脖子。
殿外是冷雨连绵。
有雷声自天际响起，邱绿侧躺着睡，总觉得露出来的耳朵冷的出奇，不住往被褥里钻，那寒意却跟着追上来。
耳垂被那寒凉揉捏，摩挲着，邱绿眼睫微颤，慢吞吞的醒了过来。
一盏暗灯正放在榻边的紫檀木桌上，她身边坐着个人，墨发垂了满身，正偏头瞧着她，身上腊梅花的香味馥郁，又浓烈。
为了遮蔽药汁的苦涩气味，才熏那么重的熏香吗？
邱绿尚未从睡梦中回神，明玉川坐在她身边，揉捏着她的耳朵，一双内勾外翘的凤眼浅浅弯起来，眸光里蕴着宫灯的明辉，他相貌本就颇有阴美之气，坐在灯下，更显得温柔，好似梦幻泡影。
说出的话，却一瞬打破了一切。
“好挤，挪开一些。”
邱绿：……
她没有动，明玉川还在揉她的耳垂，耳廓，不住揉捏着，邱绿直直看着他。
“你过来做什么。”
“外面打雷了，”明玉川的声音很温顺，“绿奴，我好害怕。”
第21章
邱绿：……
“你挪开一些，陪陪我，好不好。”
邱绿真是服了，听到他这么说，她心里虽然还是很讨厌他，但还是忍不住挪了挪。
明玉川得了空，掀开她被褥躺到她身边，邱绿转身面朝着墙，那股馥郁的花香从后散过来，越贴越近，越贴越近……
邱绿忍无可忍回了一下头：“你要干嘛？”
“绿奴好大的胆，做什么总要凶我，”他虽这样说着，声音却颇为平缓，甚至还有一种腻人的感觉，“打雷了，我害怕，我们一起睡，你陪陪我，这样不好吗？”
“我这不就是在陪你吗？”
还要怎么陪啊？
明玉川躺在她身侧，默不作声的望着她，忽的笑起来从后抱住她，将邱绿整个人都拢抱在怀里，“这样陪，多陪陪我吧？好不好，绿奴。”
邱绿推了推他的手，没推开，她不想和他再有什么争执，也不想这么大半夜的再被他折腾着爬起来，又是跳井，又是上吊，她背过身躺着，无视他从后面像抱着个洋娃娃一样抱着她。
“绿奴，”他却像是不满足，“你怎么不转过身来看看我，为何要背着身呢，绿奴。”
你以为你是女儿国的女王在吸引唐三藏吗？
邱绿被自己这个想法气的想笑，暗中翻了个白眼。
“绿奴……”
又听到他的哽咽声了，邱绿无语死了回过头，他见她回过头来了，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对她弯起眼。
“你、”邱绿真的忍不住了，“你以为你多大了？你幼不幼稚啊？”
神经？这么大个人了，还对她装哭，总用这种好像自己受了欺负的样子来博取她的关注和同情。
“幼稚？我很幼稚吗？”他像是有点不高兴，又凑上来抱住她，“绿奴，我很幼稚吗？”
邱绿没再理他，她闭上眼，万幸自己睡眠质量好，而且今夜睡前吃饱了饭，一想到今天吃了三顿饭，三餐还都是满满一桌子，她就有一种很开心的感觉。
邱绿什么都不怕，就是怕饿，小时候总是挨饿，所以她吃饱了东西便会觉得安心。
她想着睡前吃的那个蜜瓜，甜丝丝的，一盘都有些吃不够，正要美滋滋的无视身后的人陷入美梦，明玉川冷不丁道：“我还没有及冠呢，我及冠后会好吗？我活的到及冠之年吗？绿奴，你要睡了吗？绿奴。”
邱绿：……
古代男子及冠多大？
二十。
她心里将这个答案填补上，忍不住回头看向他。
却没料到明玉川如今凑她那么近，她一转过头，恰巧与他额头贴上额头，邱绿下意识想要逃躲，明玉川却揽抱住她，用他那股甜腻腻又泛着温顺的调子道：“绿奴……”
邱绿：……
简直了。
让人恨起来的时候忍不住咬牙切齿，最恨他的任性，但偏偏他又总是这样，让人完全恨不透他。
“你多大？”她忍不住问。
“绿奴不知晓吗？你不知晓我多大吗？”
邱绿感觉今天的明玉川有些古怪，但他每天都很奇怪，邱绿也没有将他的怪异之处放在心上。
“不知道啊。”
“绿奴不知道，”他像是在思考什么一样，重复了一遍，又抬眼与她对视，黑沉沉的一双漂亮眸子里盛满了邱绿的倒影。
“我十七啊。”
邱绿：……
她穿越之前有二十岁。
而且，当时她死之前，记得快要到冬天，她快要过生日了。
她颇为无奈的闭上了眼。
“绿奴，我今日遣人寻到你的母亲了，我将她喊来金云台，你杀了她，好不好？”
邱绿：……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人，几乎是一句一个炸弹似的把她炸的脑袋一片空白，邱绿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不用你做那些！”
她烦躁的直接翻过身朝着墙，心下有些忐忑不知道他会不会又忽然生气，明玉川却从后头又抱住了她。
“为何？”明玉川貌似真的很不能理解，“她伤害你了，抛弃你了，我将你生父也找到，好不好，虽然不太好找，但误杀也没关系，逼问一下你的生母总会知道的吧？她们伤害你了，你要杀了他们啊。”
“我不需要你做这种事情——”
“为何？”
邱绿话音微顿，她感觉到了明玉川的情绪。
他好像很委屈，很难过。
邱绿浅皱起眉回过头，明玉川面上并没有太多显现，只是在光影下，他皮肤显得越发苍白，唇却红，下唇的伤口未愈，凤眼望着她，含着股莫名可怜的意味。
邱绿抿了抿唇：“……你想杀掉吗？你的母亲和父亲，你想杀掉他们吗？”
明玉川浅浅蹙起眉。
“你是因为你自己想杀掉他们……才想要替我杀掉吗？”
明玉川面上一点笑容都没有了。
他面庞落在灯下，墨发垂落满身，本就显得阴美，一旦不悦便显得有几分阴森。
“哈？”他眼睛微微眯起来，“我今夜不想再对你发脾气，你故意激怒——”
他话音将顿。
是邱绿过来，轻轻的抬手抱住了他。
她身上从前萦绕着的桂花香味有些淡了，却并未染上金云台内的腊梅花熏香，反倒是一股颇为干净的皂角清香，明玉川闻到她身上的香味，感受到她细弱的手拍抚着他的后背，这安抚，同猫儿朝人蹭脸好似也没有什么差别一般，他忍不住嗤笑，“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这便是你的道歉吗？连一句话都没有。”
“谢谢你，”邱绿有些犯困，也有些疲累，她抱着他，脸贴在他柔软泛着冰凉的衣襟里，“谢谢你，明玉川，谢谢你为我做的事情，不过——”
她拍抚明玉川后背的手一顿，还是按照自己内心的想法言明，“我不需要，真的。”
明玉川推她，他力气让人觉得恐怖，推开她便转过身背对着邱绿躺着，不说话了。
本来还在忐忑，以为他又会生气。
邱绿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发怔，却抵不住困意。
将睡未睡时，她闻到那股馥郁的腊梅花香散过来。
“真敢浪费我的好心——”
她觉得下唇有些胀痛，却没醒过来，昏昏欲睡的又睡沉了过去。
她下唇被他捏揉，便落出道血珠，殷红染上他的指尖。
明玉川垂眸看着，将沾了血的指尖含进唇里，又心感不悦，用自己的额头贴上她的额头，静静的看着她的睡颜。
天底下怎会有如此爱吃爱睡的人。
母妃对他说过，沉迷于凡尘之欲的人是俗气之人。
他自幼便对食物并不热衷，对入睡一事，更会心觉恐怖，因为不知晓自己闭上眼睛之后会经历什么。
——明明会被莫名其妙的杀死在梦中也说不定。
明玉川面上没什么表情，他冰凉的手指搭在她的脖颈上，在宫灯的映照下，他望见她脖颈上有圈圈青痕。
是他在她身上烙下的痕迹。
——明明是俗气之人。
明玉川面上却显露出几分笑意，他墨发落了满身，眉目微垂，倾身过去轻轻亲蹭她的脖颈。
吻她脖颈上被他烙印的青痕。
“被抛弃了，”他指尖搭在少女的衣领上，一双内勾外翘的眸子在暗淡的光影里瞧着她熟睡的面庞，“孤身一个人，明明那么可怜……”
“我来养着你，照顾着你，怎么样。”
他想到这里，忽的弯起眉目，黑黝黝的一双瞳仁儿泛起几分亮来，指尖往上，轻轻抚摸她垂落的发丝，将她的发丝，细细捋到耳后。
他看到她耳垂上有颗小小的朱砂痣。
光是这从未发现过的一点，便足以要他感到兴奋。
他不厌恶她，这个俗气的，贪吃亦贪睡的女奴。
他对她的很多，很多，都感到好奇，这种情绪，他从未有过。
第22章
“让我看到更多，”
他用自己的额头贴着她的额头，看着她的脸庞，端详着她垂下的眼睫。
黑密，且纤长。
他指尖探过去，抚摸她的眼睫，却越发觉得不够。
他不厌恶这个女奴。
这竟让他感到心情很好。
“绿奴……”明玉川靠近她，吻她紧闭的眼皮，睫毛，末了，又搂抱着她的腰身，亲蹭了几下她唇上的伤口。
感觉到她似是有些发痛，轻“唔”了一声，这声音就像鸟雀一样，明玉川一点点弯起眼睛，在昏暗的光影下，他皮肤苍白，眼睫浓黑，笑得颇显阴郁。
她不是鱼或者鸟。
但他却不厌恶她。
“完完全全，成为我的东西吧？”
*
邱绿第二日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她睡相还可以，大概一夜没怎么动，整个人都还在角落缩着。
饭香味将她吵醒，邱绿揉着眼睛从榻上坐起身，外头雨倒是停了，只是哪怕烧着地龙都能感觉到有寒凉的气泄漏进来，似是察觉到床幔内有动静，从外头伸探出两只柔软微胖的手掀开了床幔。
孟娘朝着她笑，颇有朝气的样子。
“绿姑娘，下来吃饭吧。”
今日又是满满一桌。
邱绿不喜欢浪费粮食，但量实在太多，她就算是大胃王也吃不下如此之多，每次都要吃到撑得不行，哪怕要孟娘或倩奴过来一起吃，她们也只会连连拒绝。
邱绿吃了两碗米饭，又喝了汤药，身子暖融融的，孟娘收着食盒，笑意嫣然：“绿姑娘，正午，下午，我都会再过来一趟。”
今日也是三顿饭。
其实她想说，两顿饭就可以了。
但又怕明玉川知道了说她不知好歹，想想还是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