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青梨一直以为青苏迪和自己是一个妈妈生的,因为维多不怎么出现在别苑里,青苏迪又一直和她在一起,姐姐长姐姐短的。
长大一些后她知道了,但青苏迪好像并不知道,即使维多不允许,他也一天到晚跑来找她,维多给他买的吃的玩的,他全都给她,只为了“阿姐要开心啊”。
再大一些,她对青苏迪已经很冷漠了,但对方见她永远都是一脸灿烂的笑,满心满眼的样子,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给她,即使她不要。
她十三岁那年,青苏迪才十一岁,被送去上寄宿制的国际学校,一周才能回来一次,每周来看他,光是拎送给她东西的人就要两三个。
很小的时候,他就说过,我将来当了家主,要把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全都送给阿姐。
“砰”地一声枪响。
青苏迪被子弹的冲击打得身体往后滑了一截,手也终于放开了,鲜血从他的肩膀汩汩流出,很快就透进了青梨的衣服,带来湿热和黏腻。
“阿姐……”青苏迪的眼泪终于滑了下来,煞白的脸上只有眼眶是红的,他挤出一个微笑,声音微弱,“没有瞄准,这样我……死不了……”
青梨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还是自己的麻药劲过了,她撑着身体终于把自己挪到了车外。
“下一次我会瞄准的。”青梨坐在地上,看着车厢里趴在地上的青苏迪,苍白的脸没有表情,眼睛像是两颗风化干燥的石头,“下一次我会把子弹送进你的心脏,然后等在一旁,确认你的死亡。”
青苏迪已经说不出话了,他勉力看着青梨,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青梨看懂了他未出口的话,他说,阿姐,再见。
西极过来把青梨扶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几圈,“没受伤吧?”
青梨摇了摇头,把枪还给岳峙,“剩下的就由先生来处理吧,是他派人杀了水手长卡拉米,掉包了货物。”
岳峙笑了笑,随手把枪丢给了西极,对被缴了械控制起来的青苏迪的保镖说,“去吧,赶紧把你们家少爷送去医院,别死在这儿了。”
保镖们愣了一下,看岳峙好像是真的要放他们走,才赶紧冲上去,沉默而迅速地把青苏迪从车里挪了出来,和另外两个保镖一起,带上还能继续开的车,离开了现场。
“阿梨,走吧。”岳峙拉着青梨,带着西极一起上了自己的车。
青梨木然地上了车,她看着自己被血浸透的黑色T恤,“有衣服吗?”
岳峙递给她一条毯子,“先用这个吧。”
青梨接过来,抬手就脱掉了身上的T恤,用干净的地方擦了擦腹部的血渍,打开窗户把衣服扔了出去。
岳峙的视线滑过她白皙纤细的腰肢,默默地移开,看向了窗外。
青梨用毯子把自己裹了起来,好久才突然说,“对不起,先生,都是因为我。”
“货物已经在澳大利亚追回了,只需要赔付一些超时费,戈登已经辞职回了他自己的国家,卡拉米也算是咎由自取,但我会给他的家人抚恤金的,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不用多想。”岳峙淡淡道。
青梨机械地转头,“他是因为我才针对先生的……”
“以前美洲有个老板看上了西极。”岳峙突然说。
副驾的西极不满地回头“喂”了一声,也没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他以为西极是我的情人,在我外出去美洲勘察矿洞的时候,派人来暗杀我,我中了两枪,一条胳膊差点就要被截肢了。”岳峙轻描淡写地说,“按你这样说,我要么直接把西极打包送去对方床上,要么杀了西极泄愤,可他还好好地活着坐在这里。”
“先生……”
岳峙看向她,表情轻松带笑,“你们为我做事,要承担风险,我作为你们的老板,自然也要承担你们带来的风险,况且我的风险大多了,所以你真的不用想太多。”
青梨木然的神志终于回来了一点,“我明白了先生。”
“我看你的面子留他一命,但他好像不会轻易罢休的样子。”岳峙说,“他虽然因为年纪小经验不足,行事也比较冲动,但这两年领着那么一个风雨飘摇的青家,发展的确实算不错,估计养精蓄锐之后还会再来的。”
青梨平静道,“再有一次,我会亲手杀了他。”
岳峙点点头,没再说话。
车厢里很安静,青梨脑海里不断地闪现青苏迪抱着她时那疯狂的眼神,还有他当时亲昵的接触,后背又是一阵发凉,她不自觉地狠狠搓了两把自己的脖子,把那块搓得通红才罢手。
“先生,你那时候调查过我的身世,我记得我母亲是A型血,但我却是B型血,也就是说汉萨·青必须得是B型或者AB型血才行,你知道汉萨·青的血型吗,他真的是我的父亲吗?”
岳峙半晌没有说话。
青梨转头看他,“先生?”
岳峙叹了口气,“这件事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或者说不是现在告诉你,但你既然已经猜到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你先休息,等回家了我再和你说。”
青梨从来没觉得这么煎熬过,三个多小时的航班,她没有一点困意,到了新加坡的机场后,他们又搭乘直升飞机回到了庄园。
已经是晚上了,她神经疲惫到了极点,但却不想去睡觉,她需要真相。
岳峙从梁津手里接过一个文件袋,拿出里面的东西放在了青梨面前。
“这个是我找到的关于汉萨·青的资料,如你所想,他也是A型血。”
青梨的面色瞬间惨白,两个A型血的人是不可能生出她这个B型血的孩子的,如果她的母亲真的是她的母亲,那汉萨·青就绝对不是她的亲生父亲。
那她的父亲到底是谁呢?
“我派人去查了很多事情,汉萨青在有一段时期生意做得很大,也算是他的鼎盛了,那段时间他不光靠青家的橡胶和油棕,还倒卖了很多二手军火和废钢,与国外一些商人的往来也很频繁。”岳峙说道,“我恰巧认识其中几个如今依然活跃在国际商贸上的人,于是就打听了一些事情。”
说到这里,岳峙的神情变得有些悲悯,停顿了一会儿才说,“他们都说,那时候汉萨青手下有个亚裔面孔的女人,长得很美,去和汉萨青谈生意,只要喜欢,就能和那个女人……”
青梨的手一抖,浑身的都石化了,她想自己已经知道了真相,却又不愿意再想下去,她想听岳峙告诉她,可又不敢再继续听下去。
岳峙也适时地住口,给了她一点缓冲的时间。
青梨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很模糊的记忆力,她是很喜欢汉萨·青到来的,因为对方会给她带很多漂亮的衣服,好吃的好玩的,对她真的很好。
可每次他来,都会把母亲带走,等母亲再次回来,总是会很虚弱地在床上躺着,有时还会哭。
记忆被调动,幼年的疑惑也有了解答,她应该要有所反应,却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先生,请继续说。”
“我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发现,你的长相是很有亚欧混血特征的,尤其是眼睛,灰色的眼睛其实并不常见,绝对不是两个亚洲人生下的孩子该有的,所以我一开始就对你的身份很有怀疑了。”岳峙观察了一会儿她的表情,才继续说道。
“二十年前东南亚这边做二手军火和废钢生意的欧洲人不多,所以我很快就查到了一个人,是一个俄国人,以他和汉萨·青的交易额度来说,他去找汉萨·青的频率实在是过于频繁了,但毕竟年代久远,那个俄国人的信息很不好找,还记得奥卡姆吗?”岳峙问。
青梨点点头,就是那个在新加坡和岳峙约了饭局,姗姗来迟还想占她便宜的不长眼的老色胚。
“奥卡姆是有名的掮客,那个俄国人和汉萨·青就是他从中牵线的,所以我才会和他吃那顿饭。”
青梨有些发愣,她到现在还记得当时岳峙问奥卡姆的那些问题,但没想到是和自己的亲生父亲有关。
“奥卡姆的确告诉了我一些有用的信息,所以我最后找到了一个人。”岳峙说着往青梨面前放了一张照片,“这个人叫瓦连京·耶格尔,严格算起来是俄国贵族后裔,只是现在因为敏感都刻意隐瞒了,家族在俄国军政方面影响很大,所以才能做二手军火的生意。”
青梨沉默了很久,才伸手拿过那张照片,只看了一眼,她就知道,这个男人一定是她的父亲。
“我说我长得不太像我妈妈,原来是长得像他。”她自嘲地说。
照片上的男人很年轻,二十多岁的样子,黑色的头发卷曲微长,面容白皙英俊,像是一个异国的王子,看着镜头微笑,眼神清透温柔。
“这样的人也会去做性.交易吗?”青梨难以想象,“他现在在哪里?”
岳峙道:“失踪了,从十五年前开始的所有记录,就已经查不到了。”
第24章 24.明心(八)
青梨从来没有在意过自己的长相,或许是因为生活在一个血统混乱的家庭里,她也意识不到自己的长相有什么特殊。
即使从小都被人感叹长得很白,她也觉得是因为遗传,因为印象里,她母亲就是一个肤色白皙的人。
她的身高至少有一米六八,在东南亚女人里高得非常突出,虽然个子高,但整体的骨架却很纤细,肩膀平直略窄,腰部过分纤细,没有很突出的胯骨,看着就是细细长长的一个人。
眉峰略微挑高,眉弓比较高,显得眼睛很深邃,双眼皮褶皱明显,眼尾向上,近似灰色的眼睛在阳光照射的时候会带着一些蓝,看上半张脸混血特征非常明显,再加上她并不是尖下巴,正面看脸很小,却能看到有些棱角的下颌骨,所以整体透着一股冷漠坚毅,有种凛然不可犯之感。
这也是她一眼看上去和照片上那个叫瓦连京·耶格尔的年轻男人有八分像的原因。
但唯独鼻唇部位不同,不是欧洲人常见的那种大鼻子和薄嘴唇,她鼻头小巧微翘,双唇丰润柔软,是典型的亚裔长相,白生生的小脸被黑色的头发衬着,又显出一些稚嫩来。
岳峙翘着一条腿靠在沙发上,目光沉静地看着对面表情木讷,眼神破碎的青梨,她的长相他是挺喜欢的,也是第一次知道她的身份后,就察觉出不对的,所以才会让人去查。
青梨呆呆地看着对面装饰壁炉上的那面镀金框的镜子,她看不出来自己到底长得什么样,但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长相是有问题的。
“我想你母亲一开始甚至不能确定她怀的到底是谁的孩子,所以在怀孕期间,她自.残过好几次,这是医院的就诊记录。”岳峙放下两张纸,“但你出生以后她就没有再去过医院了。”
因为有了孩子,所以也就有了把柄,更顺从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放弃了一切的反抗和挣扎。
青梨倏地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肚子里像是有一个绞肉机,绞得她五脏六腑碎裂挤压般的疼痛,她想蜷缩成一团抱紧自己,却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怪不得,怪不得那时候她说自己很喜欢爸爸的时候,母亲会露出那样痛楚的表情。
怪不得母亲死后,汉萨青就再也没有来看过她一次。
怪不得那些仆人会那样肆无忌惮地无视冷待她,因为他们都能看出来,她这个青家的大小姐,其实和青家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
怪不得青苏迪会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罔顾人伦的话,做出那样的事情。
“我妈妈她……”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呢,青梨不敢想下去,声音有些发抖,“她很漂亮,很温柔……”她是一个那么好的妈妈。
她愿意为了自己的女儿接受一切活下去,最后又为什么而绝望,选择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呢?
岳峙抬眼看了看她,起身来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已经很疲累,很虚弱了,休息一晚吧,剩下的我们明天再说吧。”
青梨紧紧地回握住他的手,像是在冲击中找到了一点依靠,她看了岳峙一眼,但双眼没有任何神采,也没有对岳峙的话作出反应。
“我送你上去。”岳峙拉着她上了楼,把她安顿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好好睡一觉吧。”
青梨睁着困倦的眼睛,“先生……”
“我在。”
“那个男人,瓦连京,他知道我的存在吗,他知道我妈妈死了吗?”青梨问,“你说他去印尼的次数异常频繁,他会不会是因为我妈妈才去的呢?”
岳峙揉了揉她覆着薄薄一层皮肉的手背,“我不知道,我可以帮你查查,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你想去找你的父亲吗?”
“不。”青梨慢慢合上眼睛,“我只想知道,我妈妈她……有没有被一个人真心地爱过,有没有人真正地期待过我的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