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峙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在床边坐着。
青梨的呼吸很快就舒缓均匀起来,这几天她经历了很多,身上还有青苏迪的车翻掉时受的皮外伤,她已经很累了,即使知道了这样的真相,心里乱麻一团,精神痛苦不堪,她还是很快就睡着了。
岳峙把她的手放回被子,侧头看了看另一面墙上挂着的玻璃框,里面是他去年送青梨的那把芭比粉色的“幽灵”弓弩。
基地里陈赛曾经说过,青梨的瞄准力很好,但在选择武器的时候却总是不合时宜,像是本能一般,她总会下意识挑选杀伤力比较小的武器,比如弓弩这类的,手枪也都是小口径。
这个房间很大,也很空,床对面的墙上是整面墙的书柜,里面有很多常识类的科普书籍,还有很多基地里的人送她的礼物。
陈赛送的一个限量版的摩托车头盔,蒙格玛送的一套价值不菲的水晶杯,大象送的头戴式耳机,猎鹰送的一个眼睛能发光、还能说话的变形金刚模型之类的很多东西。
全都放在那个架子上。
岳峙有低头看向了青梨,面前的这个女人看着冷漠寡言,执行任务时狠厉毒辣,面对感情显得凉薄,可她其实和她母亲是一样的。
她母亲因为内心的柔软,舍不下来历不明,背负着侮辱与痛苦生下的女儿,被汉萨·青拿捏利用,被男人玩弄。
青梨嘴上不说却把每个人的好都记着,就像放在书架上一样摆在心里,因此才会对瑞博手软;执行任务也先是威胁,看对方的态度才决定要不要动武。
明明自己这十几年没有一天生活地轻松,却还期待瓦连京能给自己的母亲一点真心。
“有弱点的刀,可不是好武器啊……”岳峙低声说了句,起身离开了。
青梨做了一夜的噩梦。
她梦到一个面容模糊的女人,倒在地上,周围一圈发出野兽一般声音的男人围着她,折磨她,用刀滑开她的皮肤,撕扯她的衣服。
女人的嘴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浑身都在抗拒,想要剧烈的挣扎,却几乎动弹不得。
视角一点点靠近,青梨看到女人的身下有什么东西,再仔细一看,那分明是一个孩子的手捂住了女人的嘴,其他四肢缠抱着女人的身体,禁锢着她,比例混乱又离奇。
她想去看那女人究竟是谁,那个孩子又是谁,却突然从女人身下挪出一张小小的脸来,两个眼珠像石头一样没有反光,皮肤皲裂风化,咧着嘴,露出诡异的微笑。
那分明是幼年的她自己!
她吓得瞬间都睁开了眼睛,胡乱地伸出手去想要拨开梦中那张恐怖的脸,吓得冰凉的手被一双温暖的大掌接住了。
是岳峙。
“先生……”青梨茫然四顾,看到外面天光已经大亮,桌上的钟显示已经是早上九点了。
心悸的感觉还在,她呼吸急促,微微喘.息,伸手按住胸口,心脏还在快速地跳动。
她不记得自己昨晚什么时候睡着的了,“你一晚上都……”
“没有。”岳峙笑着说,把她拉坐起来,“这个点了你还没起,我只是上来看看你是不是病了。”
“谢谢先生。”青梨说。
足够了,哪怕是她在被噩梦惊醒地前一秒进来,也足够了。
“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青梨感受了一下,除了肩膀昨天因为砸到车顶所以有些疼以外,没有其他任何不对的地方,她默默摇了摇头。
岳峙看她,察觉出她情绪依然没有平静下来,“你还要继续听吗,一些其他的事情。”
青梨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岳峙很满意,他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今天都没有去新加坡上班,既然已经开始,不得知最后的真相,就不应该停止,迟疑纠结是无用的。
洗漱过后,青梨又坐在了昨晚那张沙发上,她微微偏头,就能从镜子中看到自己的脸,离远了看,她最奇怪的那双眼睛其实就是普通的深色,但这个距离一旦小于两米,谁都能看出她有一双奇怪的灰色眼珠子。
“你母亲并非汉萨·青手中唯一的受害者。”岳峙说,“青家多年来就一直在暗地里进行人口买卖的活动,东南亚本来就是人口买卖的重灾区,青家染指其中也不例外。”
“维多。”岳峙在桌上放下一张维多夫人年轻时的照片,“她本来是一个人口买卖的低级蛇头,这边的人偏好皮肤白皙的亚裔或白人,她当时就是专门在东欧做诱饵,欺骗同龄女孩的,也是因为这个才认识了汉萨·青,成了他的第三任老婆。”
“难不成我母亲就是她……不对,年龄应该不对。”青梨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维多今年不过三十八岁,十八九的时候就跟了汉萨·青,她母亲是被拐卖来的大学生,是到汉萨青手里两年后才生的她,二十二年前刚被拐卖过来的时候,维多不过才十六岁,应该还在欧洲。
“没错,你母亲被拐卖和维多没有关系。”岳峙说,“但你母亲的死就和她脱不了干系了。”
“什么意思?”
岳峙迟疑了一下才问,“你还记得你母亲是因为什么死的吗?或者说,你知道她是怎么自.杀的吗?”
青梨僵着脖子点点头,“我只记得她被人送去了医院,带回来以后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块白布,然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后来才听人说,她喝了橡胶园工具房里的农药。”
“我这里有一份治疗记录,显示你母亲是颅脑损伤合并器官衰竭而死。”岳峙拿出一份档案。
青梨死死盯着那几页纸,没有动作。
“也就是说,她是因为外伤而死的,并不是喝了农药,损伤部位在后脑,这个位置……要么是意外事故或高坠,但她没有其他位置的骨折或损伤,最有可能就是……”
“被人从后面用钝器击打的。”青梨说。
第25章 25.明心(九)
“是谁,是谁想要杀了她呢?”青梨不明白,“她一个被拐卖来的女人,无依无靠,什么都没有,遭受了八年的折磨还不够,还要被人打死,到底是谁?”
“虽然我没有办法给你一个准确的答案,但我有一点推测。”岳峙说。
“你母亲对汉萨·青来说应该很有价值,你的记忆里你母亲很快就从医院回来了,但实际上,她在医院被抢救了十七天,汉萨·青始终不愿让她就这么死了。”岳峙点了点青梨没有看的那份医疗记录,“在这期间,汉萨·青曾向律师咨询过离婚事宜,维多作为反击,向律师提交了汉萨·青家暴的证明,但最终两人并没有离婚。”
青梨明白岳峙的推测了,“维多想打死我母亲,肯定坏了汉萨·青的好事,他气急败坏打了维多一顿还要和她离婚,但最后我母亲也没救过来,汉萨青为了不分割财产也没有和维多离婚。”
岳峙点点头,“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怪不得……”青梨想起什么,嘲讽地说。
“怪不得什么?”
“青苏迪和我说,他知道过去维多很对不起我和我母亲,我一直很恨她,维多已经中风,他没有办法再惩罚她什么,希望我能原谅维多。”青梨说,“当时的情况不容我思考,现在想想,我的记忆里维多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母亲的事情,我也没有恨过她,青苏迪为什么会这样说?”
“因为他知道了你身世的真相。”岳峙道,“他或许很早就知道你和他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了,所以才会对你一直抱有男女之间的感情。”
青梨不想考虑青苏迪的事,“我只想知道维多为什么要那样做。”
“我从印尼那边的银行调取了多份信息,在你母亲去世的前三年,汉萨·青接收了来自俄国的多笔转账,总金额高达六百多万美元,转账方是耶格尔家族的集团。”对岳峙来说,从银行查这些信息太简单了,“而且在你母亲去世后的半年里,还有两次转账,但是却并没有相应的贸易记录。”
“也就是说,瓦连京·耶格尔被汉萨·青要挟支付这些钱,而筹码就是我母亲?”
“我不能给你真相,但可以这样推测,所以你母亲的死汉萨·青才会那么愤怒,因为他失去了一棵摇钱树。”岳峙长叹了一口气,看着青梨,“如果这就是真相,你母亲她……的确被人真心地爱过。”
“这算什么?”青梨冷笑了一声,“如果他真的爱我妈妈,为什么不带她走,为什么要把她留在青家?!三年!他支付了三年的钱,难道六百万都不能买她的自由吗?!”
“这个可能还是和耶格尔家族有关。”岳峙冷静地说,“耶格尔家族是亚历山德罗维奇,也就是俄国罗曼诺夫王朝沙皇的近亲,但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就从明面上断开了和沙皇的关系,转移至欧洲其他国家开始入军从商,也因为这样,才能在政变对尼古拉二世及其血脉的灭门清洗中幸存下来,家族资本得以保留且发展壮大。”
“这个家族的详情讳莫如深,但我听过一些相关的传闻,耶格尔的家主明面上以共和公民自居,实际上却极其重视血统,家族子女,尤其是儿子,代代结婚的对象都是欧洲一些逊位王室或者贵族的后代,上世纪七十年代,他们家有个儿子不惜和家族决裂也要和一个去俄国留学的南美洲女人结婚,结果最后那个女人被家主用十几枪打死,儿子也不幸受伤,落下了终生残疾。”
“家主被抓进去呆了几天,最后花钱解决了这件事。”岳峙道,“如果瓦连京真的爱你母亲,这或许就是他宁可支付高昂的金额,也不能轻易带你母亲离开的原因,当然,这里面还有很多不能解释的地方,比如他为什么不能送你母亲回中国之类的。”
青梨忍不住从沙发上站起来,表情怨愤又疑惑,“先生,我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炸开了,就比玛莎死的时候还要难受。”她没有办法用语言去形容这种感觉。
岳峙抬头看着她,良久,平静道:“那种东西,或许是仇恨和愤怒。”
“你说的对。”青梨深吸一口气,“不重要了,瓦连京怎么样都无所谓,我要去杀了维多,我要去问她,为什么要打死我妈妈!”
她说完转身就要出去,去基地领武器和装备。
“站住。”岳峙叫住她,“我不同意。”
“先生?”青梨疑惑,她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急躁的感觉,玛莎死的时候,她出乎意料的冷静,完成了对实力强于自己的瑞博的绝杀,可现在她却连一刻钟也不想等,只想冲到印尼,冲去维多床前,用枪抵着对方的脑袋,问她当年的真相。
岳峙无奈,拉她坐下,“我不是不让你报仇,但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机,首先你单枪匹马是靠近不了她的,青苏迪再怎么样,也不会扯了保全眼睁睁看着你杀了他母亲,其次,维多中风瘫在床上,连话都说不清楚,你去了也问不到什么,杀了她也不过是让她更快解脱而已。”
“我是你,我就会让她活着,多活一天就多痛苦折磨一天,青苏迪虽然不怎么积极,但也在为她治疗,恢复语言能力并不难,等到她能告诉你真相的时候再去也不迟。”岳峙笑着说,“报仇这种事,不是打死对方就结束了,杀人还要诛心。”
青梨看着他,她对社会的一切常识几乎都是岳峙教的,所以立刻觉得他说的太对了,就这样慢慢冷静下来,像是虚空看着维多一样,眼神冷漠狠厉,“没错,我不能这么轻易放过她,我要让她在最痛苦的时候离开这个世界。”
“只要在我这里,你随时都能报仇的,所以先不要着急。”岳峙站起身,“能告诉你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了,这些资料就交给你了。”
青梨垂眸看了看,拿起所有的资料,连同瓦连京的那张照片一起,丢进了垃圾桶里,“不用留着。”她现在要做的,就是不断地强大自己,只要在岳峙身边,她总会不断接近真相,知晓更多的。
岳峙笑了笑,“走吧,今天做我的保镖,陪我去上班,已经耽误了一上午了,我今天还挺忙的。”
“明白。”青梨很快收拾好东西,换上之前送来要求在做岳峙贴身保镖时必穿的西服套装,跟着岳峙出门了。
直升机起飞,她从窗户看着下面方圆百公里,望不到边际的绿色森林和山脉,半小时后,新加坡这个现代化大都市也一点点出现在视野里。
十八年前,她对世界的认知浅薄到囿于青家的一个庄园北苑和种植园,十八年后,她认识了这个世界的繁华,并且在两年的时间里见识了繁华另一面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