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她好歹是个姿色不错的小妞,没道理不选他,而选一具长相可怖的骷髅。
想到这里,博伊德牵起薄莉的手,躬身吻上她的手背。
他的吻带着浑浊的热气,印在了镂空蕾丝手套上。
薄莉不由感到一阵强烈的抵触。
奇怪的是,埃里克曾数次俯身于她的面前,粗重的呼吸在她的头顶响起——她也曾跟他躺在一起,感到他身上源源不断散发出热气,却从未像现在这样抵触。
太奇怪了。
更奇怪的是,她为什么要在他吻上来的那一刻想到埃里克?
下一刻,她背上陡然传来针刺般的感觉。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危机感。
她瞬间头皮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埃里克果然在看着她。
他的视线阴冷而沉重,如同一块冰,带着黏重的水迹,在她的手背上缓慢滑动。
薄莉那只手顿时像浸在了冰水里,冻得有些发僵。
她却没有抽回手,而是让博伊德继续握着,任由埃里克打量。
他的视线越冷,越重,越像冰水一样浸透她,像刀锋一样刺痛她。
她越感到古怪的……安全。
第22章
马车在一幢白色别墅前停下。
这幢别墅的选址耐人寻味——后院与沼泽毗邻, 周围是一望无际的浓绿湖泊,一眼望去几乎分不清湖泊、沼泽和草地的界限,如同一个景色优美的牢笼。
趁博伊德转身下车, 薄莉迅速确认了一下后腰的枪套,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走向别墅, 一个男仆看到他们,过来应门。
他身强体壮,穿着背心和衬衫,皮带上拴着枪套,皮盖敞开着, 露出左轮手枪的镀镍手柄。
薄莉看着男仆的枪套,面上不动声色,心跳猛地漏跳两拍。
博伊德注意到她的视线,轻声安慰道:“别害怕, 他们是不会对我们开枪的。”
这时,一个女人走过来, 大约五十岁,面容严肃,穿着朴素得体的裙子, 伸手要脱下薄莉身上的黑斗篷。
薄莉连忙后退一步:“不用, 我有点怕冷。”
女人看向博伊德。
博伊德说:“这是梅林太太,她不会对您做什么的,只是想看看, 您身上有没有影响灵媒发挥的东西。”
他俯身, 凑近薄莉的耳边, 微笑开口:“任何尖锐物品,针、发簪、别针、剪刀……都不能带进去。幽灵虽然惧怕灵媒, 但一有机会,就会伤害活人。保险起见,还是让梅林太太看看有没有您忘记取下的别针吧。”
一瞬间,薄莉脑中闪过数十个想法——比如,上前一步,拔枪抵住博伊德的后背,要求离开。
但男仆就在她的身后,她没有受过专业训练,拔枪、扳下击锤、瞄准、扣下扳机的速度,不可能快过男仆。
撒谎呢?
薄莉想不出有什么谎言能阻止梅林太太搜身。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与其被迫交出手枪,不如主动一些,让他们摸不清她还有什么底牌。
这么想着,薄莉忽然微微一笑,抬手解开黑斗篷,露出里面的衬衫长裤。
所有人都是一怔——他们看过不少男装丽人的表演,但是长发穿男装的女人,还是头一次见。
薄莉相貌清丽,头上戴着宽檐女帽,上面是一朵白茶花似的帽花,身上却是男士衬衫和修身长裤,颈项、肩膀和双腿的轮廓,毫无征兆地显现在众人眼前。
博伊德也是一怔。
他见过不少剪短发、穿男装演出的女孩,但她们要么浑身男孩气,甚至在裤子里塞手绢,要么对裤子感到赧然不适。
薄莉却给他一种感觉——她生来就是穿裤子的,姿态坦荡自然,旁人的眼光不会影响她一分一毫。
她的态度过于从容大方,博伊德反而不敢直视她。
薄莉取下枪套:“我身上没有尖锐物品,只有这个。你们要吗?”
就像她想的那样,她神色越平静,博伊德越没有借题发挥的余地,只是挥挥手,让梅林太太把枪收起来。
“别担心,等下会还给您的。”博伊德说。
继续往前走,穿过别墅大门,是一条装修华美的走廊,两边挂着椭圆形的人像画。
“这是希里太太,房子的主人。”
博伊德站在一幅画像前,上面的女士头戴鸵羽帽,面相端庄雍容。
“她是一位善良的女士,非常支持灵媒的工作,允许我们用她的房子接待贵客。”
薄莉懂了,这房子是他们骗来的。
随后,他们进入会客厅,里面有一个旧式壁炉,加了煤炭,火焰燃得很大,几乎有些闷热。
十多个女人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见薄莉进来,都转头看向她。
她们年纪有大有小,穿着打扮有好有坏,有的满面笑容,有的一脸好奇,有的则冷漠严肃。
最后,那个冷漠严肃的女灵媒站了起来,走到薄莉的面前。
她大约三十岁,长相普通,穿着天鹅绒裙子。
只见她绕着薄莉走了一圈,忽然凑近她,闻了一下她的衣领,发出叹息:
“我在您的身上闻到了……非常邪恶的气息。克莱蒙小姐,您被幽灵缠住了,您的灵体害怕至极,甚至忘了回家的路,这才是您不能回家的原因!”
天色渐暗,会客厅没有开灯,只有壁炉忽明忽暗的火焰,阴影如同岸边的潮水,在房间里涌动起伏。
薄莉觉得,这一切简直是个猎奇的游戏。
因为过于荒谬,她甚至没有身陷危机的实感,只想看她们怎么编下去。
“什么幽灵?”薄莉问,“跟我回家又有什么关系?”
“您的灵体告诉我的。”又一位女灵媒站起身,旁边的人递来一张纸,她把纸平铺在桌上,示意薄莉过来,跟她一起握住一支钢笔。
“现在,闭上眼睛,想象您家的样子,然后用心感受空气中的灵气……您会跟我们一起进入灵界,跟您的灵体对话,它将告诉我们,那个幽灵的名讳。”
薄莉有些好笑,还真把她当傻子骗。
这不就是笔仙的原理,几个人握住同一支笔,问猎奇的问题,然后在恐怖氛围的加持下,必然会有人心神不宁,开始不自觉推挤手上的笔,在纸上留下“灵异”的痕迹。
薄莉耸耸肩,走上前,跟女灵媒一起握住那支笔。
让她心脏重重一跳的是,不是笔开始动了,而是埃里克的视线又出现了。
他不知身在何处,视线重重压迫在她和女灵媒交握的手上。
与此同时,会客室的窗户毫无征兆地打开了,寒风来袭,室内温度骤然下降。
灵媒们还以为是同伴所为,互相点头示意,目露赞赏之色。
薄莉没空去观察灵媒们的一举一动。
她在猜测埃里克的位置。
会客室内,每一次火焰跳动,每一次黑暗起伏,都有可能是他走动时的影子。
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她留下的信。
假如他没有看,是否会认为,她和博伊德是一伙的?
如果是后者,他会如何对待她?
女灵媒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握着她的手,在纸上写起字来——她的力气大得惊人,薄莉想故意往反方向移动都不行。
“放松,放松——”女灵媒说,腔调活像一个舞台演员,“幽灵开始显形了!我们将写下他邪恶的名讳!”
话音落下,笔尖在纸张上画出一横,一撇,一横,又一横。
埃里克注视她的视线,也陡然加重。
钢笔尖在纸张上摩擦,他的视线也在她的手背上摩擦,一笔一画,刻下一个清晰的——
“E!”女灵媒高喊道,“幽灵名字的第一个字母,是E——”
其他女灵媒纷纷上前,观察这个“E”。
博伊德也走过来,在薄莉耳边说:“我从未见过如此邪恶的‘E’,这个幽灵一定是个恶灵。”
薄莉没听清博伊德在说什么。
埃里克还在看她。
他的视线沿着她的手背,一寸一寸往上移动,从手背到脖颈,再到耳垂。
薄莉被他盯得心脏狂跳,手背也变热,变麻,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那刺骨一路蔓延至她的耳根,令她头皮一阵发紧。
不知是否前面几次交锋给了她信心,现在的她不仅没有感到危险,反而觉得……刺激。
可能因为,她该做的都做了,有充分的证据进行自证。
她不知道接下来事情会如何发展,但总觉得,自己可以像计划的那样——
用这件事博取他的好感。
钢笔尖又动了起来,在纸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这次是第二个字母,只有一笔,r。
女灵媒哆嗦了一下,仿佛真的看到了鬼魂:“E,r……我们快要看清恶灵的轮廓了!”
薄莉有些心不在焉。
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响起:——你真的认为自己可以博取他的好感吗?
他是不可控制的。迄今为止,你跟他的交锋一直是被动的。你从来没有猜对过他的想法。
可是,她写了信,放在客房里。
——你真的觉得他会相信你吗?
他不是原作的男主角,也不是音乐剧的男主角,杀戮是为了得到女主角的爱情。他是恐怖片的主角,使命就是不停制造杀戮,周围人包括你,都是他的猎物。
可是,恐怖片的主角很少跟受害者交流,她却让他说话了,甚至相谈甚欢。
——你没有注意到吗?
即使他开口说话,看向你的眼神,也像一头饥渴的野兽。
薄莉打了个激灵。
冷风吹进来,壁炉里的火焰猛地跳跃了一下。
在博伊德的示意下,其他女灵媒走过来,手拉手围住她们:“这幽灵的邪恶程度超乎我们想象……别担心,灵界会赐予我们力量,我们会保护你们的……”
钢笔尖还在移动,黑暗中,白纸上逐渐显出第三个字母“i”——紧接着,是第四个字母,“k”——
Erik.
埃里克。
“埃里克……”女灵媒高声说,“恶灵的名讳是埃里克!我在纸上嗅到了撒旦的气息,说明他并不是真正的恶灵,只是把灵魂献给了撒旦,换取了恶灵的力量……我第一次见到这么诡异的存在,虽然还是个活人,但杀人无数,一举一动都跟幽灵无异。听我说,您必须离开他,不然会有血光之灾……”
戏看到这里,就差不多了。
薄莉想要抽回手:“如果我不呢?”
博伊德似乎猜到她会这么说,死死按住她的手,低声说:
“您必须离开他。我请了一位高人,画出了他的相貌。你看到以后,一切都会明白的,那根本不是人类的长相……”
薄莉:“……”想死别拉上她啊!
她瞬间冷汗直流,心跳剧烈,拼命后退想把手抽出来。
博伊德越说越激动,上前一步,几乎是以一种环抱的姿态,把她的手按在桌子上:
“听我说,他真的远比你想象的还要邪恶,看到我的手指了吗?就是他割的!你不是想回家吗?你有没有想过,你之所以回不去,就是因为他呢?”
挣扎间,桌腿发出吱嘎声响。
薄莉恨不得咬他一口。
博伊德看向女灵媒们:“你们在等什么,还不快去拿画像!”
听见这话,薄莉脑子一麻,几乎无法呼吸。
如果说之前,她完全没有感到危险,甚至有些小兴奋,现在整个人都被阴冷刺骨的危机感包围了。
只要他们拿出画像,埃里克绝对会大开杀戒。
到那时,他会不会杀了她,还真不好说。
她不是不想看他的长相,甚至想过看到以后,该露出怎样的表情,说怎样的话,但绝对不是在这种情况下,也不是在这么多人的面前。
那张脸,是他一切苦难的源头。
如果不是因为长相异于常人,他本可以成为举世闻名的天才,而不是一个人人畏惧的怪胎。
有那么一刹那,薄莉只觉得危机感渗入骨髓,浑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悚然倒竖。
怎么办?
她要怎样才能自救?
如果埃里克在她旁边就好了,至少她可以给他一个吻,一个拥抱,增加一下存活的几率。
可惜,她连他在什么地方,在干什么,都不知道。
或许,他已经在阴影里拔出匕首,神色森冷,准备杀死所有人。
薄莉大脑迅速转动,半晌咬咬牙,决定死马当活马医。
必须让他知道,她是无辜的。
这时,女灵媒们已经搬出画像,上面盖着一张暗红绸布。
“这幅画太过邪性,”博伊德说,“即使是灵媒,也不敢多看,怕惹祸上身——”
他说话时,薄莉身上的血液几近凝固,后背传来尖锐寒意,像被刀刃抵住了。
不会是埃里克的刀子吧?
眼看女灵媒们就要掀开绸布,薄莉闭上眼睛,扭头怒斥道:“博伊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想用这幅画像,帮特里基离间我和埃里克。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特里基是什么人我不清楚?他看上了埃里克,想让埃里克为他效力,但埃里克太聪明,太强大,必须用计谋才能拉拢他,而我不过是你们计谋的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