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要从巷子里出去,前面忽然被几个流氓无赖堵住了。
“太太,”为首一个小混混嬉笑着说道,“你在这里转了这么久,找到想找的人了吗?要不这样,你给我们点儿钱花花,我们帮你找,怎么样?”
薄莉在衬裙底下藏了手枪。
她微微歪头,还没来得及拔枪,身后忽然传来马蹄声。
回头一看,是埃里克。
说起来,她已经很久没在日光下看到他了。
相较于最初,他的扮相变了许多,几乎有些考究。
头上戴着黑色礼帽,身穿黑色大衣,里面是白色衬衫和黑色背心,腹部垂挂着一条银色表链。
脚上一双黑色长靴,脚后跟是沉重锃亮的银色马刺。
他扯着缰绳,策马走过来时,银马刺在脚蹬上叮当作响。
薄莉听得耳根发烫。
人的性癖,有时候就那么奇怪。
面对英俊的长相没什么感觉,可是看到陡然绷紧的黑手套、骨节分明的手指、不断晃动的表链,甚至听到银马刺的声响,都会心跳加速。
埃里克走到了她的身边。
他的膝盖似乎顶了她一下,男性气息无孔不入地包围过来。
不是体味,也不是香水,是一种说不清的气息,微热,无形,极具存在感。
明明没有明显的味道,但充满刺激性,一闻就知道属于异性。
薄莉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荷尔蒙。
这时,埃里克看了她一眼。
他的视线似乎也带着浓烈的荷尔蒙。
薄莉像被他的气息围堵拦截,一阵呼吸困难。
那几个流氓无赖见埃里克的身材高大无比,气场强势而充满压迫性,其实有些退缩了。
但为首那个小混混,觉得埃里克可能只是路过,跟薄莉并不认识,便问道:“怎么,你想给这娘们儿出头?”
薄莉以为埃里克会让他们滚。
谁知下一刻,他突然抛出绳索,一把套住那小混混的脖颈。
——这不是荒郊野岭,而是城里。
薄莉连忙抓住他的手臂。
他手臂的肌肉已绷得像石头一样硬。
如果不是薄莉按住他,让他顿了一下,恐怕那小混混已身首异处。
“亲爱的,这里是城市!”她凑过去,压低声音,“忍忍吧,反正他们也没做什么坏事。”
她对他的称呼,差点让他一个手抖直接勒死面前的小混混。
埃里克停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收回绳索。
那几个流氓无赖忙不迭地跑了。
埃里克没有说话,一扯缰绳,似乎也要离开。
薄莉骑马跟了上去。
走出贫民街区,他才微微侧头看向她,冷声说:“跟着我干什么。”
“我听说……”薄莉催马走到他的身边,“米特中邪了。”
“所以?”
“是你干的吗?”她问。
他的语气很冷很冲:“与你无关。”
自从他发现自己想要吻她,整个人就被一种暴怒似的冲动席卷了。
他从来不是冲动易怒的人。
可能因为年岁渐长,他开始频繁做梦,梦见她的呼吸,她的体温,她濡湿鲜红的口舌。
但每次醒来,他都能将那种冲动强压下去。
最近,似乎压抑不住了。
——她无论做什么,都会让他的胸腔掠过无法解释的震颤。
那种震颤,会让他突然生出一种粗暴的冲动。
想要扣住她的脖颈,咬伤她的皮肤,用力抱住她,直到骨骼发出被挤压的声响。
她跟米特幽会的那天,他只觉得头脑微微眩晕,差点就被这冲动控制了。
惩罚完米特,他闭上眼睛,仍然能感到血管里暴怒的震颤。
他在郊外租了一幢公寓,四周没有邻居,内部家具极为简单,除了日常所需,只有一架三角钢琴。
他听见自己呼吸粗重,试图用音乐宣泄出这冲动。
然而不行,血里的燥热似乎融入了乐曲里,连音乐都变得凌乱疯狂起来,如同疾风骤雨,每一个音符都变得尖锐至极,蕴藏着恐怖的爆发力。
只听一声锐响。
他触键的力道太过猛烈,琴弦断裂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他的内心才稍稍冷静下来。
但因为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他感到无法形容的罪恶感与羞耻感。
血已冷却,只剩下一手黏凉。
像玷污或打破了什么。
更让人不安的是,冷静只持续了短短一刹那。
他洗完澡,正要入睡,那种暴怒似的冲动又卷土重来。
它并不餍足于虚幻的妄想。
想要一一实施。
他也不想如此轻易地饶过米特。
但考虑到她的马戏团刚刚起步,还是让米特毫发无伤地回到了家中。
不然,他会将米特碎尸万段,将其头颅悬挂于闹市之中。
埃里克神情冷静,心里却带着几分讥讽。
要是她知道他在想什么,还敢和他一起走吗?
第40章
薄莉仔细观察埃里克的眼神。
他任由她打量, 白色面具后目光毫无波澜,似乎真的认为米特的事情与她无关。
要不是那天,他的视线在她的唇上反复徘徊, 不小心泄露出想要吻她的冲动。
薄莉可能永远也猜不到,眼前的人对她有好感。
他也太会伪装了。
“好吧,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薄莉故作遗憾,“我只是好奇,既然米特中邪了,那这条裙子是谁送的。”
埃里克的声音更冷了:“你不知道是谁送的, 就敢穿在身上?”
“当然不是!”她有些委屈地提高声音,“我不是说了,我以为是米特送的。但现在米特中邪了,应该没时间送我裙子。那是谁送的呢?”
她话说到了这个份上, 如果他稍微懂点儿男女之情,就会顺势说出答案。
谁知, 他只是嘲她一句:“很多绿染料都有毒。关心裙子是谁送的之前,还是先关心自己的身体健康吧。”
薄莉:“……”
要不是他对裙子的审美几乎没有变过,都是纯色丝缎配一条腰带, 她就被他的说辞骗过去了。
她只好略过这个话题, 对他今天的行为表示感谢:“埃里克,不管米特的事情是否与我有关,也不管你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身边……都非常感谢你总是在恰到好处的时刻, 向我伸出援手。”
“如果有一天, ”她仰头看向他, “你也需要我的帮助,请一定要开口告诉我, 我会竭尽全力地帮助你。”
她的眼睛是极为漂亮的浅褐色,眼睫毛很长,专注看向他时,像是在抓挠他的心脏。
黑手套下,他的手指有些轻微发抖。
埃里克垂下视线,避开了她的眼睛。
他不认为她能帮他什么。
他想要的,她给不了。
他不想要的,她给了也没用。
“不了,”他说,“不需要。”
然而,他说这句话时,视线却又在她的唇上流转了一圈。
被她捕捉,径直撞进她的眼里后,又迅速抽离。
要不是他年纪不大,也没有接触过女性,薄莉几乎要以为,他才是那个垂下钓丝的人。
想要引她上钩。
薄莉眨了眨眼睫毛,试探性地说:“你现在年纪还小,觉得我帮不上你的忙,但万一以后你碰到喜欢的女孩,需要我帮忙出谋划策——”
“够了,”他打断她,语气粗鲁,胸腔也一阵激烈起伏,“我说了,不需要。”
薄莉不再作声。
埃里克重重闭了一下眼睛,不明白为什么薄莉每一个字都能激起他的怒火,令他的理智濒临崩溃。
愤怒到极点,他厌恶地发现,自己居然起反应了。
有那么一刻,他对自身的厌弃感攀升至顶峰。
他一向厌恶自己的身体——脸、手、声音,也厌恶自己的呼吸、体温和身高。
然而,就像是要跟他作对一般。
他只需正常进食,身高就会不断增长,变得像怪物一样高大强壮。
如果没有碰见薄莉,他更希望自己长得骨瘦如柴,没有任何存在感。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开始想让自己的身影笼罩她,让自己的手触碰她,让自己的声音环绕她。
到后来,甚至想让她感知自己的呼吸与体温。
昨天晚上,他想法最为极端时,甚至想让她感受那种黏凉的触感,用那种咸涩的气息标记她。
他被这些想法搅得心神不宁,呼吸粗重,感觉自己实在令人恶心。
于是,当薄莉再度靠近他时,他几乎是应激似的呵斥道:“离我远点。”
薄莉离开后,他又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
这种空落落的感觉,迫使他去逼近她。
……占有她。
这是米特的用词。
如此肮脏,如此龌龊。
埃里克没想到这词会钻入他的脑中,形成一片混沌的阴影。
薄莉见他的眼眶不正常地泛红,似乎因她的话产生了极大的情绪波动。
她正要让他别放在心上,他却迅速调转马头,用靴子踹了一脚马腹,离开了。
薄莉的表情几分无辜。
她确实是想气气他,但没想到他这么禁不住气。
她抖了抖缰绳,又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儿,回到了别墅。
艾米莉、玛尔贝和弗洛拉正在打扑克牌,弗洛拉性格活泼,声音尖利,整幢别墅都是她的笑声,艾米莉跟她们待在一起,脸上笑意都多了不少。
索恩则在跟西奥多学认字。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薄莉发现,西奥多的本性不坏,只是长得太高,又不善言辞,看上去让人敬而远之。
薄莉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刚要上楼洗澡,西奥多叫住了她。
他走到她的面前,两米四的身高极具压迫感。她必须完全仰头,才能看到他的下巴。
“克莱蒙小姐,这个……”西奥多蹲下来,拿出一个礼盒,“送给你,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薄莉惊讶:“怎么了,你要离开吗?”
“不,不是。”西奥多低声说道,脸庞微红,“就是想要送给你。一开始,我对你态度不好,是因为我以为你和特里基、博伊德是一类人……但这段时间,你为大家做的事,我都看在眼里。你是个好人,真正的好人。很抱歉,之前误会了你。”
薄莉想到西方的习俗是当面拆开礼物,于是说:“没关系,我可以拆开看看吗?”
“当然可以,这是我的荣幸。”西奥多说。
打开礼盒一看,里面是一顶宽檐帽子,上面镶着洁白美丽的白鹭羽毛。
薄莉微怔,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白鹭羽毛非常名贵。
只有少部分贵妇,才戴得起鹭羽帽子。
西奥多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这是我在沼泽地里捡的,猎人可能被鳄鱼吓跑了,或是看到了更加名贵的鸟儿,就把白鹭丢在了那里。我很幸运,在鸟尸腐烂前,割下了它的尾羽。本来想拿到市场上去卖,但想到你对我……我们那么好,就送到裁缝那儿做了一顶帽子。”
薄莉怕他以为自己不喜欢,摘下头上的帽子,戴上这顶鹭羽帽,在下巴系上绸缎帽带,朝他一笑:
“谢谢你,我很喜欢。”
鹭羽薄而轻柔,如同白色的轻纱,衬得她的眼睛灵动而高贵。
西奥多不敢多看,站起身来:“你喜欢就好。”
然后,他对她点点头,继续去教索恩认字了。
薄莉没有多想——艾米莉、玛尔贝和弗洛拉看到她的鹭羽帽子后,围上来对她一顿夸奖。
薄莉立即把西奥多的异样撇到脑后,沉浸在夸赞声里,有些飘飘然。
回到卧室,她揽镜自照,感觉自己确实很漂亮。
于是,把那顶鹭羽帽子锁在了衣柜的最上层,准备重大场合再拿出来戴在头上。
洗完澡,薄莉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书就睡了。
还记得刚穿越那会儿,她最害怕的就是半夜听见脚步声——不知道埃里克是否会用匕首把她叫醒。
谁知,渐渐地,她居然开始期待埃里克半夜来到她的房间。
不知是白天受刺激太大还是什么,一连两个晚上,他都没有到她的房间里来。
倒是她预测的报道出现在了报纸上。
那天早上,她刚起床,还没来得及漱口,费里曼大娘的嗓门就响了起来:
“——克莱蒙小姐,报社的记者找上门来了,说有要事要跟你商量!”
薄莉披上一条围巾,坐起来:“让他进来吧。”
记者就这样闯入她的卧室,手上拿着一张报纸:“克莱蒙小姐,您说的报道出现了!”
薄莉示意他冷静,接过报纸一看。
那是本地报纸的头版,标题用的是大写黑体,十分引人瞩目——“使绅士疯狂的马戏团演出”。
副标题是“——揭秘‘波莉·克莱蒙的马戏团’,蛇蝎女人的生财之道”。
笔者先是称赞了一番米特的人品、家世和相貌,几乎要将他说成世界上最完美的绅士,只字不提他对薄莉的侮辱。
接着,话锋一转,“当时,没人想到一场演出,居然会让一位完美的绅士陷入歇斯底里,不敢相信米特先生的家人会有多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