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往法国区,在墙上找到一张招聘启事,撕下来仔细比对了一番。
无论是字形,还是笔锋,都极其相似。
说明是同一种语言。
但跟其他语言不同的是,这门语言门槛极高,不适合自学。
他从未有过自学十多天,还未入门的情况。
埃里克只能将上面的文字抄写下来,找到几位会英文的华人,让他们帮忙翻译。
谁知,那些华人似乎也不认识这种文字。
只是有几位年轻人说,这字形看着像草书,但笔锋又跟行楷相似,可以试着翻译一下,但不保证一定准确。
于是,埃里克拿到了一份潦草的翻译。
即使如此,他还是大致看懂了上下文。
尤其是那一句——
“不管他长什么样子,都不要害怕他的长相,也不要露出震惊、厌恶的神情,否则会发生非常恐怖的事情。”
非常恐怖?
他冷而快速地笑了一声。
假如她知道,这段时间他在想什么,恐怕就不会写这句话了。
因为,还有更加恐怖的事情等着她。
埃里克闭上眼睛,已经分不清内心激烈的情绪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
他只知道,再不将这一情绪宣泄出去,自己将因此而发疯。
得知真相的那个晚上,他试图宣泄过。
整整一个晚上,他都坐在钢琴前,作曲,弹奏,作曲。
他的手指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一般,写出来的每个音符、每个乐句、每个小节都变得十分奇怪,充斥着某种凶暴而恐怖的欲望。
弹奏时,则变得更加奇怪,每一次触键,传出来的乐声都震颤而愤怒。
不像乐曲,更像是一种神经上的震动。
弹奏变成了搏斗。
他试图夺回自己的节奏——弹奏具有精确性,作为演奏者,他必须控制每个音的力度、速度和触键方式。
有时候,弹奏的手型不同,触键的角度不同,乐声都会发生微妙的变化。
对以前的他来说,控制音乐,就像控制呼吸一样容易。
那天晚上,却全部失控了。
无论是作曲,还是弹奏,他的脑中翻来覆去只有一个想法。
——让她看到他的脸,命令她吻上去。
薄莉见他许久不说话,正要加把火,就见他看着她,眼神危险,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具有攻击性。
“我看到了你写的那些东西。”他冷不丁开口。
薄莉早就忘了自己写过什么,愣住:“什么东西?”
埃里克淡淡一笑:“——如果他要杀你,化解危机的最好办法是,亲吻、拥抱,以及任何肢体接触。”
薄莉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想起来了。
可她是用简体字写的,他是怎么看懂的?
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他平静地说:“新奥尔良有华人。”
薄莉有些懊恼,差点忘了,现在西进运动还未结束,正是“淘金热”的时候,不少华人也漂洋过海到美国淘金。
华人务农、采矿、修筑铁路……美国政府却从未承认过他们的贡献,直到一百多年后,白宫才正式谴责当年的《排华法案》。
她有些出神,现在鬼屋刚开业,人手严重不足,或许可以招聘一些华人妇女过来帮忙。
埃里克却误解了她的走神,冷冷地说:“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我的危险性和警惕性不可估量,可能会做出非常极端的事情——你要如何吻我什么地方,才能化解危机?”
薄莉:“……”
虽然知道他很生气,但这句话听上去怪好笑的。
“这是我很久以前写的,”她耐心地说,“那时候我还不了解你……”
“是么。”他问,“那这句话怎么解释——‘你要学会旁敲侧击,多同情跟他有类似遭遇的人’。”
薄莉:“……”
她都记不清自己写了什么,他居然全部背了下来。
她思索一秒,就坦然说道:“我承认,这是我当时的真实想法。那时的你,随时有可能杀了我,我必须想办法活下来。”
他没有说话,呼吸却有些不稳。
薄莉想了想,继续说道:“你不能责怪一个想活下来的人。但不管你信不信……自从你不想杀我以后,我每一次亲你,都是真心的。你给了我很多独特的体验,很多我渴望已久、但除了你没人能给的体验。”
她觉得,自己把话说到了这份上,他应该能懂了。
几秒钟后,埃里克一点一点松开了她。
薄莉以为,他终于要跟她好好说话了。
然而,他的口吻依旧冷漠:“真心的?”
薄莉点头:“真心的。”
“即使我非常危险?”
薄莉觉得自己的语气真诚极了:“正因为你非常危险,才会想要亲近你。”
她不知道埃里克是如何理解这句话的。
下一刻,他的手指插进她的头发里,一把扣住她的后脑勺,迫使她抬起头。
这是一个类似抓头发的动作。
但更加轻柔,也更加缠绵。
不知是否他现在情绪极为激烈的缘故,身上的气息也越发浓烈,混合着柏树辛烈的香气,毫不留情地侵袭着她。
薄莉的头脑不由微微晕眩,喉咙几乎感到了心脏搏动的余韵。
他的冷漠、粗暴、危险,都长在她的癖好上。
即使拔出匕首,将刀锋抵在她的手指上,也令她兴奋不已。
现在,他被她随手写下的文字激怒,更让她感到一种无法形容的刺激。
这是不正常的。
可是控制不住。
埃里克的阴影压迫在她的头顶。
四目相对,视线纠缠的一刹,他的眼神冰冷而尖锐,像是会咬伤她的脖颈。
害怕吗?
当然害怕。
但那种害怕,更像是一针兴奋剂,令肾上腺素飙升,带来强烈的刺激感。
薄莉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他盯着她,微微俯身,揭下了脸上的白色面具。
薄莉想过很多种他揭下面具的情形,但没有一种是他主动揭下的。
那一瞬间,剧烈的刺激感冲上她的头顶,几乎使她头皮发紧,呼吸停滞。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猛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似乎在提醒她看着他:“还记得你写的东西吗?”
“……记得。”
他顿了一下,用的是命令式口吻:
“那就吻上来。”
第43章
薄莉大脑一片空白。
她没想到埃里克长得这么符合……她的癖好。
她一直知道自己的癖好异于常人——相较于正常电影, 更偏爱恐怖片。
假如主角不是人类,而是超自然怪物,那就更喜欢了。
还记得第一次看恐怖片, 男主刚出场时,无论是相貌还是身材都无可挑剔。
朋友们都觉得很帅, 薄莉却有些兴致缺缺,看了两眼,就低头继续吃东西了。
谁知,电影演到一半。
男主忽然被诅咒,全身皮肤脱落, 只剩下一具黏稠恶心的骨架。他朝女主伸出一只手,示意她吻上来。
这本该是恐怖的一幕,她却感到血液冲上头顶,耳根发热, 无法控制地有些兴奋。
从那时起,她就有了用恐怖片下饭的习惯。
她并不是那种分不清现实与虚拟的人, 不会把对电影的癖好带到生活中去。
交往过的男朋友,也都是普普通通大学生。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这些癖好, 都可以得到满足。
卧室内, 埃里克的面孔一半隐没于阴影里,另一半则暴露在微弱的光线下。
他的面孔有一半是冷峻且完整的。
轮廓分明,眉目清邃。
另一半面孔, 眼眶却深陷可怖, 如同骷髅的眼窟窿, 空洞,漠然, 充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感。
皮肤也像烧伤似的丑陋不堪,绷紧在凌厉的下颚骨上。
这绝不是一副世俗意义上好看的面庞。
任何人看到这副怪异的长相,都会被那骷髅似的相貌吓到。
没人会认为,这样一副相貌具有异性吸引力,甚至感到微妙的悸动。
但谁让她的癖好是那么特别?
薄莉看着他,听见自己逐渐激烈的心跳声。
她从来没有感激过穿越。
直到现在,她也不适应十九世纪,不喜欢出门就踩到污泥浊水,也不喜欢稍微提起裙摆,就会遭遇路人的指指点点。
她更不喜欢一到雾天,眼睛就干涩刺痛,喷嚏一个接一个——附近工厂太多,雾气浓浊,空气中似乎布满了煤渣和尘土。
但如果不是穿越,她可能一辈子也不会见到这么符合自己癖好的一个人。
他不仅给予了她迷恋的恐惧,也让她看到了迷恋的外形。
薄莉眼也不眨地望着他,伸手抚上他可怖的那半边脸。
埃里克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她却感到,他的脸上传来一阵轻微的痉挛,喉结剧烈滚动着,耳根到脖颈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的呼吸也逐渐急乱,如同密密麻麻的烙印,刺在她的手指上。
烫得吓人。
薄莉看到了他红透的耳根。
脖颈也有些泛红。
他远远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冷静。
甚至有些敏感。
然而,他的表情却冷漠得骇人,眼眶里那对金色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他扣在她后脑勺的力道也越来越重:“你还在等什么?”
薄莉发现,他的脖颈上暴出一根明显的青筋,似乎也被血色浸透,显出几分欲色。
他似乎处于一种暴怒又羞耻的状态。
……她喜欢极了。
薄莉深深吸气,才勉强用正常的语气问道:“……你想我亲哪里?”
“你写的东西,”他冷冷地反问道,“你觉得呢。”
几十秒钟过去,薄莉都没有说话。
埃里克猜到了薄莉不会吻他,会以各种理由拖延。
这是他预料之中的结局。
虽然她没有像他母亲一样吓到尖叫,昏厥,几近疯癫,颤抖着将面具递给他。
但她空茫的眼神,已说明一切。
没人想要亲吻一个怪物。
自他出生起,就伴随着这样的诅咒。
笔记本上写得很清楚,薄莉接近他,拥抱他,亲吻他,只是为了在他的手底下活下去。
可是,为什么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的胸口还是感到了无法形容的剧痛?
笔记本上面还有几段话。
那几位华人说,有几个词语简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怕译出截然相反的意思,就没有翻译。
他也没有强求。
现在,他盯着她的眼睛,心想,那几段未翻译的话,会是她对付他的其他办法吗?
她还能怎样对付他?
用言语羞辱他,还是用某种武器刺伤他?
埃里克一点一点松开了薄莉的后脑勺。
就在他彻底松手的那一刻,薄莉忽然抬手拽住了他的衣领。
他们之间的力量,有着不容置疑的差距。
她不可能拽动他。
他却在她的拉扯下,不自觉向前一步,低下头。
唇上传来温软濡湿的触感。
他脑中嗡的一响。
几十秒钟过去,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吻。
她吻了他。
薄莉本想浅尝辄止,轻轻贴一下他的唇,就离开。
她想得没错,果然只有她后退,他才会逼近。
那本笔记本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已经成功让他感到好奇,让他开口说话,让他压迫到她的身前。
但是还不够。
他现在顶多只能算上钩了。
让他主动说喜欢,说自己想要什么,才是她的目的。
薄莉不打算在这时候给他太多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