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她吃的最多的是面包和土豆,只有举行派对时,才能沾点儿荤腥,还是没有去腥的动物肝脏。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她可以用煮个火锅犒劳自己。
想到马上就能吃上重盐重辣的火锅,她浑身充满力量,差点控制不住汹涌的口水。
十月份的晚上冷得要命,更要命的是起了浓雾。
这似乎是一件好事——火光穿不透潮湿的雾气,马戏团的人很难追踪到他们。
但万一她跟埃里克走失了,她也找不到他了。
而且,雾气潮湿得可怕,不一会儿,她就觉得自己的衣服变重了,像被浸湿了似的黏在身上。
薄莉还记得营地设在沼泽附近。
沼泽里有鳄鱼。
啊,她怎么能忘了,马戏团看守的手上还有枪。
如果不是她精神状态较为稳定,不容易崩溃,面对此情此景,可能已经一头撞死在树上了。
到了这个地步,薄莉也不再去想埃里克是否会拧断她的脖子,一路上都紧紧挽着他的胳膊,几乎是贴在他的身上往前走。
埃里克看了她一眼,眼神莫辨。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走到分岔口,一侧出口有马棚,另一侧没有。
薄莉踮起脚,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我们要骑马吗?我不会骑,会不会有影响……”
这次逃跑太仓促了。
按照她原本的计划,如果确认骑马的话,可能会去厨房里偷点儿糖块或者胡萝卜。
虽然她没有真正骑过马,但打过游戏,游戏里都是用这个安抚马匹。
埃里克却抓住她的头发,猛地扯开了她的脑袋,动作几近粗暴。
薄莉吓了一跳,顾不上头皮传来的轻微刺痛,还以为他们被发现了。
谁知放眼望去,四周一片死寂,夜阑人静。
她这才反应过来,他扯她的头发是因为她离得太近了,湿热的呼吸都喷到了他的脸上。
薄莉觉得,他既像一条随时会咬人的狗,又比猫还容易应激。
她忍气吞声地捂住嘴巴,闷声说:“我们到底要不要骑马?”
埃里克没有说话,但朝马棚的方向走了过去。
薄莉立即跟上。
她的运气不太好,刚走没两步,尖利的哨子声就响了起来——紧接着是急促的跑步声,有人拿着哨子,挨个叫醒帐篷里的人。
“醒醒,都醒醒,理查德跑了——经理有话要说!”
薄莉不禁一个激灵,像被哨子声打了一耳光。
很快,马戏团的人都醒了过来,但没人高声喧哗,似乎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薄莉不敢回头,默默加快了脚步。
下一刻,一只手突然朝她伸来,重重把她的头按了下去。
薄莉几乎心脏骤停。
过了片刻,她才意识到,那是埃里克的手。有人提着灯,在马棚附近的出口巡逻。
“这天儿真冷啊,”巡逻的人哆嗦着抱怨,“理查德·西蒙干吗逃跑?他不是跟经理说好了,一起把包送到巴黎去吗?”
“他的原话是不要路易·威登的酬谢,只要包里的东西。”另一个人说,“可能是打开包后,发现里面的东西不值钱,反悔了吧。”
“谁告诉他这包是路易·威登的?”
“谁知道呢?不过,他晚上只跟波利那小子说过话,等会儿可以把他抓起来问问……”
薄莉听得心底发冷。
她完全猜错了。
埃里克并不是因为理查德的长相才击晕他,而是因为理查德压根没有按照她的计划走!
她把这里的人想得太简单了,以为路易·威登的酬谢,就能驱使理查德冒险将包偷走。
谁知,对方比她想象的要审慎太多,第一反应居然是利用她给出的信息,跟经理谈判换包里的东西。
之前,经理没让理查德碰登山包,估计是不想他看到包里的东西——万一是好东西,分配不均会引发冲突。
他们协商过后,经理当然愿意让理查德拿走登山包,尝试打开。
作为魔术师,理查德找到隐藏的锁扣并打开,只是时间问题。
假如埃里克没有插手,她不仅会失去登山包,还有可能暴露身份——登山包里有她的身份证。
虽然她还不知道这具身体长什么样子,但根据穿越定律,大概率跟原本的她相差不大。
到那时,经理是把她抓起来审问包里物品的来源和用处,还是像对待“四足女”艾米莉一样,直接将她制成标本……就不得而知了。
……埃里克救了她一命。
她却以为,他是因为嫉妒理查德的相貌才那么做。
薄莉抬眼望向他,想要道歉,但又不知道怎么说。
埃里克察觉到了她愧疚的注视。
他没什么情绪,也不打算回应。
他早已习惯被人误解,相较于从前的遭遇,她惊惧、怀疑的眼神,是如此不值一提。
薄莉却没有收回欲言又止的视线,带着古怪的热量,继续在他的面具上徘徊。
怎么会有人的眼神像无形的手,在他的面具上来回抚摩。
他感到强烈的不适,仿佛她的目光随时会揭下他的面具,触及底下真正的皮肤。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不安和……耻辱。
他毫无征兆地生出一股攻击欲,想要掐住她的喉咙,用力收紧,直到她的视线失去焦距,脉搏停止跳动,再也无法用眼睛触碰他的脸庞。
这时,薄莉终于想到如何道歉。
他喜欢肢体上的接触。
那她可以再给他一个拥抱。
想到这里,她伸手抱住他,仰头在他的面具上亲了一下,轻声说:“……对不起,之前误会你了。”
巡逻的人早已走远,她并不担心会被听见。
埃里克却动作猛烈地推开她。
不过,他只是推开她,并没有扔下她不管,还是允许她贴着他继续往前走。
薄莉便没有多想,只当他害羞了。
第10章
同一时刻,营地那边又传来一声尖利的哨子声,紧接着密密麻麻的火光亮了起来,好似起了火灾。
马戏团的人发现他们离开了,开始举着火把寻找他们的踪迹。
雾越来越浓,灰白色的浓雾犹如实质,在高大的柏树之间游动。
不到片刻,营地那边的火光就被遮盖住了,只剩下一线微弱的光亮。
但这仍然不是好兆头。
雾越大,说明天快亮了。
薄莉有些后悔让嬷嬷把金怀表还给麦克。有表的话,她至少可以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而且,把表还给麦克后,埃里克也没有得到道歉或补偿。
人们依然认为,他是一个怪胎。
不远处就是马棚,里面大概有十多匹马,但大多是挽马和驮马,体型大而笨重,速度也慢,主要用来拖拽马车。
整个马戏团只有一匹好马,经理管它叫“恺撒”。
那是一匹精瘦有力的阿拉伯白马,体态矫健而优美,皮毛如丝缎一般细腻光滑,在特定的光线下,甚至会泛起贝壳似的艳丽光泽。
薄莉跟马术师套近乎时,喂过恺撒几次——它简直像被宠坏的狗一样挑食,萝卜只吃最水灵的尖儿,正餐吃完还有水果吃。
她都没有在马戏团吃过水果。
几次下来,薄莉放弃了骑恺撒逃出马戏团的想法。
它太娇生惯养了,很难说逃跑的时候,会不会一个不高兴把她甩下来。
埃里克却轻而易举地把恺撒牵了出来。
薄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之所以觉得这匹马很狗,是因为它吃到不合胃口的东西,会像狗似的龇牙咧嘴。
马术师说,恺撒发狂的时候,曾咬下一个饲养员的耳朵。
从那以后,她见到它大而整齐的牙齿就发怵,不敢再靠近它。
现在,它却像嗅到埃里克身上危险的气息一般,连个响鼻都不敢打,任由他用皮带把登山包绑在马鞍的后鞒。
薄莉在恺撒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它和自己一样,都怕被埃里克毫无征兆地捅死。
出于同情,她摸了摸它的脑袋。
恺撒没有拒绝,反而用鼻子轻轻蹭了一下她的掌心。
埃里克看也没看她们一眼,已经翻身上马。
薄莉有些踌躇,不知道怎么告诉他,自己完全没骑过马,根本不会上马。
不等她思考出一个完美的说辞,埃里克已俯下身,两手掐在她的肋骨两侧,直接把她提了起来,放在马鞍前面。
他很少跟人接触,完全不会控制力道。
她的腋下被他掐得火辣辣的痛。
薄莉不敢喊痛,怕他让她更痛。
这样下去不行。
如果他们真的要搭伙,他必须得接受……社会化训练。
她不求他能跟她正常对话,至少学会正确触碰她的力道。
关系再好一些,她可能会让他去洗个澡什么的。
这时,埃里克轻轻甩了一下缰绳,恺撒跑了起来。
薄莉立即紧紧抓住鞍头,生怕自己不小心颠下去——如果她被马甩下去,埃里克绝对不会再把她捞起来。
与此同时,马戏团的人似乎发现他们偷走了恺撒,对天发出几声警告的枪响。
薄莉这才明白,之前在洛杉矶时,那里的人为什么对巨响那么敏感。
不会被枪杀的人,永远不会懂枪响在背后炸响的感觉。
像心脏被鞭子狠抽了一下。
薄莉安慰自己,这时候的枪准头低,即使是在光线明亮的地方,也不一定能打中他们。
更何况还有那么大的雾。
这个想法刚从她的脑中闪过,只听几声砰砰枪响,一粒子弹射在马蹄边上。
在埃里克的控制下,恺撒只是惊恐嘶鸣一声,并没有扬蹄甩下他们。
薄莉的后背却瞬间被冷汗浸透,心脏激烈地撞向喉咙,血液在太阳穴疯狂涌流,整个人几乎瘫软在埃里克的怀里。
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不想去管埃里克在想什么了,转过身拼命往他的怀里挤,试图把他当成抵挡子弹的肉盾。
出乎意料的是,埃里克没有扯开她。
她听见他的心跳。
他眼神冰冷空洞,心跳却快而有力,如同某种强大的液压机器,分秒不停地朝四肢百骸输送滚热的血液。
她居然在他的怀里,感到温暖和……安全。
这种氛围很快被打破了。
前方突然出现一辆马车——没有车厢的那种,更像是运货的板车,牢牢挡住去路。
马车上,一个看守正举枪瞄准他们,高声喊道:“停下——停下,不然开枪了!”
有那么几秒钟,薄莉脑中一片空白,全身上下像被浸泡在冰水里,手脚发僵,做不出任何反应。
眼前的一切,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
她再冷静,脑子转得再快,也只是个普通人,完全没有应对这种事情的能力。
眼看他们就要撞上那辆运货马车,埃里克突然用力往后一拽缰绳。
恺撒扬蹄嘶鸣一声。眼前画面陡然旋转,惊慌之下,薄莉只来得及紧紧抱住恺撒的脖子。
恺撒急促地喘息着,马脖子已经出了汗,似乎跟她一样惊慌失措。
然而,埃里克重重拽住缰绳,往前一俯身,两腿使劲一夹马肚子,居然硬生生让它镇定了下来!
薄莉刚要松一口气,接下来发生的一幕,令她毕生难忘——
埃里克闪电般抛出一条绳索,精准无比地套住那个看守的脖颈,猛地往后一扯!
没人知道他是如何操纵的绳索,也没人知道他的力量究竟有多恐怖,居然直接扯下了看守的头颅!
薄莉痛恨自己的视力是那么好,甚至可以看到看守整齐断裂的脖颈,暴露出鲜红的肌肉与森白的脊椎。
埃里克眼神冷静,一点一点地收回绳索。
薄莉看到绳子上沾了一丝碎肉,差点反胃吐出来。
她闭上眼睛,转过头,竭力不去看面前的血腥画面。
是的,她看过不少恐怖片,但亲眼看到如此惊悚的场面,对她来说冲击力还是太大了一些。
尤其是血——那么真实,黑色的,温热的,汩汩的,被风一吹就凝固了,如同腥膻的果冻。
埃里克只是看似冷静,实际上心跳极为激烈,眼前的画面似乎让他感到一丝难以名状的兴奋。
薄莉极力削弱自己的存在感,怕他发现,怀里还有一个可以拧断脖子的活物。
埃里克没有看她,他的视线落在看守旁边的来复枪上。
几十秒钟过去,薄莉已整理好恐惧的情绪,勉强恢复镇定:“……要捡起来吗?”
埃里克没有回答,但下马捡了起来。
他会用枪,退弹、装弹的动作迅速而专业。
无论看到多少次,薄莉还是会对此感到震惊——他的洞察力远超常人,有一副聪明绝顶的头脑。
就像原著里写的那样,如果不是因为相貌怪异,他很有可能成为举世闻名的发明家和魔术大师。
薄莉不想显得那么没有骨气。
可她真的非常庆幸,第一次见面时,他只是用匕首表达自己的意见,而不是直接扯下她的脑袋。
埃里克检查完枪,又开始检查看守的口袋。
薄莉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弄完。
她有些害怕,想从马背上下来,到他的身边去。
但该死的,她不会下马。
她没有接受过骑术训练,冒然下马可能会惊动马匹——到时候,失去登山包只是最轻的后果,她大概率会直接摔断脖子。
她不懂埃里克为什么要把她一个人留在马上。
某种信任测试?
测试她会不会掉转马头抛下他?
可她根本不会骑马啊!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马戏团的人随时会赶到。
强烈的危机感袭上背脊,薄莉抓着马鞍的鞍头,手脚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幸好这时,埃里克终于搜刮完尸体,转身朝她走来。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浓厚的雾气里,火光越来越近,如同迅速蔓延的火灾现场。
马戏团的人赶到了。
黑暗中,突然冒出十多张陌生的脸庞,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们,如同博物馆里诡异的黑白旧照。
气氛紧绷压抑,一触即发。
为首的人骑着一匹黑马,相较于她紧张不安的模样,他显得驾驭自如,毫不费力。
——马戏团的经理。
这是她穿越以后,第一次面对面看到马戏团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