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等你及冠了,你父亲就会允你上场了。”姬萦安慰道。
徐天麟摇了摇头:“跟年龄没关系,义兄年十四就可以跟父亲一起上阵杀敌了。”
徐天麟和徐籍之间的父子关系,和徐夙隐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说起徐夙隐——她都一天没见着徐夙隐了,他去哪儿了?
“我要走了,你好好休息——等伤好后,我要与你比试一场!”徐天麟蠢蠢欲动,要不是姬萦有伤在身,看得出他很想现在就比个高下。
徐天麟离开后,姬萦叫来尤一问。
“大公子来过吗?”
“大公子还未回来。”
主战场都结束了,连不相干的徐天麟都主动来了,他也不知道来看看她?是谁主动说出“我想留在你身边”来投诚?莫非是她的幻肢在说话吗?
姬萦气头刚上,忽然想起徐天麟所说的明夜的庆功宴。或许是徐籍把他叫了回去,为了准备明晚的庆功宴?
这么一想,姬萦好受多了。
虽然徐夙隐向她投了诚,但是他和徐籍始终是父子关系,她必须密切关注他和徐籍的关系变化,以免恃胜失备,反受其害。
没过一会,徐籍的人果然来了,恭恭敬敬地送上帖子,请她明晚战后至徐营主帐参与庆功宴。
这仗还没打完,庆功宴倒是开了几回了。
送帖子的人走后,姬萦将帖子随手扔到帐篷里,准备去找找徐夙隐。
刚一出帐篷不远,就遇上了朝这里走来的岳涯。
岳涯的伤口已经处理了,脸颊上的擦伤也已经上了药。他看见姬萦,慢慢停在了她面前。
“有时间吗?”
“有。”姬萦不加犹豫地放弃了原本的打算,把岳涯带回了自己的帐篷。
她本想给岳涯沏一杯茶,岳涯把她拦住了。
“还是我来吧。”
他从她笨拙的左手里接ῳ*Ɩ过茶壶,默默地给两人各倒了一盏茶。
在战场上能喝到一杯冷掉的毛尖,已经十分不易了。两人端起茶盏,谁都没有挑剔。
姬萦喝完第一口,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快一天滴水未进,接下来的一盏,她牛饮掉还不觉过瘾,连喝了五盏才压住喉咙深处的渴意。
“手伤得怎样?”岳涯的目光看向姬萦的双手。
一手缠着厚厚纱布,一手青红高肿,不敢大动。
姬萦不想让他觉得负担,故意大笑道:“战场上受的伤,只要没丢性命,那就都是小伤。你不用放在心上。”
她的话并没有让岳涯脸上的阴霾减淡。
他沉默了许久,最后问出那个在他心中缠绕一日的问题:“为什么豁出性命救我?”
“因为你追随我。”姬萦想也不想道,“我不在乎你追随我的目的,只要你追随我,我就必须为你负责。”
这也是危急关头,她第一时间的想法。
岳涯沉默着,踌躇着,许久未曾说话。
月色横扫在帐篷上,两人的身影在沙地上投下细长的影子。
一只细小的飞虫,绕着姬萦点起的油灯飞舞,最终蜷缩着倒在灯油之中。
“姬姐。”
他再开口时,换了称呼。
那张始终隔在两人之中,看不见摸不着的薄膜,好像终于消失不见。
“我想救的人,是当今皇后。”他说,“我要带她离开皇宫。”
第49章
白日里,战局如火如荼。
鸣鼓收兵后,小型庆功宴在徐营召开,参宴的多是开战后建有重大战功的勇将,论功绩,姬萦无出其右,想要和她喝一杯酒,还得按顺序排队。
姬萦身边的秦疾和岳涯也是宫门一战中脱颖而出的新星,有不少人主动攀谈。
“姬萦!”徐天麟推开人群,大步来到她面前,“你尝尝这串葡萄!”
他手里提着的,赫然是和徐籍桌上一模一样的紫色葡萄。
战场上,这种新鲜水果是极为难得的。姬萦也不在乎旁人有没有在观看,笑眯眯地接过葡萄,当即就摘了一个扔进嘴里。
“好甜,多谢!”
姬萦嚼着葡萄,目光扫视着帐篷四处:“你还有个哥哥怎么没来?”
“你说二哥吗?他没来天京,父亲让他留守在暮州,查一起官银失窃案。”
看对方压根想不起自己还有个大哥,姬萦只好点名道姓。
“大公子呢?”
“大哥?”徐天麟一愣,脸上竟露出一丝疑惑,“他不在你们营地吗?”
“我还以为他回青隽营地了。”
“也不是没可能——”徐天麟顿了顿,问,“你和我大哥是怎么认识的?”
姬萦只好又把破庙相遇给剪去重点,轻描淡写地讲了一遍。
“什么狂徒,竟敢袭击宰相家的大公子?待我禀告父亲,必要查个水落石出!”徐天麟气愤道。
姬萦心想,你快去吧,好让她看看,到底是哪个狂徒指使的徐府死士暗杀徐夙隐。
“明萦道长。”
徐籍端着酒盏朝她走来,身后跟着众多熟面孔。
“父亲!”徐天麟叫道,“义兄!”
“小冠见过大帅。”姬萦拱手行礼,那串还没吃完的紫色葡萄就吊在她手心下方。
“不必多礼。”徐籍爽朗笑道,“葡萄好吃吗?”
“好吃。”姬萦老实说道。
“好吃待会我再命人给你送两串来。”徐籍道,“绪真说他新练了一种枪阵,我正要去视察一二,你也一起来吧。”
这话不是征询意见,姬萦拱手应是,给了秦疾和岳涯一个眼神,独自跟上了徐籍的脚步。
“父亲!我也要去!”徐天麟兴冲冲道。
“你就留在这里,替为父招待客人。”徐籍说。
徐天麟的脸色马上垮了下去,但脚步还是听话地停留在了帐篷里。
趁着出帐篷的这几步路,姬萦把葡萄三下五除二塞进嘴里,好空出双手来应对意外。
“你的手怎么样了?可要大夫看看?”徐籍一边率先走在前方,一边看似随意地与姬萦交谈,“青隽营地有一擅长医治筋骨的大夫,我可以让他来给你看看。”
“多谢宰相厚爱,小冠若有需要,一定第一时间求助。”姬萦说。
“手是战士的生命,千万不能拖到最后一刻才来求医。”徐籍叮嘱道。
“小冠记下了。”
徐籍表现得十分仁爱,姬萦也表现得十分恭敬,两人一问一答,不出一会就到了张绪真部队训练的地方。
“喝!哈!”
上千名训练有序的士兵在有条不紊地训练枪阵,他们的吼声充满精气神,样貌也格外威猛,一看便是精锐之师。
这些精锐看见徐籍现身,长枪舞得更加卖力了,豆大的汗珠,从一个个赤裸的精壮胸膛上滴落。
论行兵打仗,不是姬萦强项。但她哪怕外行,也能看出,若是遇上这样的对手,一定是场硬仗。
她将张绪真和他部队的危险度上调了一个等级,默默地研究着他们的枪阵,思索破解之法。
“大帅,这就是我花三天时间研发出的‘雷光阵’,此阵讲究速度,进可攻退可守,尤其克制轻重骑兵。”张绪真骄傲地向徐籍展示他的训练成果,“现在掌握这个枪阵的暂时只有我的部队,若大帅觉得可行,我便将此枪阵推广到青隽全军。”
“道长觉得如何?”徐籍反问。
“小冠对枪阵不甚了解,便不班门弄斧了。”姬萦谦虚道,“单从精气神看,张将军的部队,乃联军第一。”
张绪真难掩傲色:“这是自然,大帅的亲兵,肩负着大帅的最后一道防线,其威其勇,岂是那些酒囊饭桶可比?”
“推广全军的事就交给你去做了。”徐籍脸上露着满意神色,“三蛮擅骑,天京城破后,他们势必会被我们逼出城外,那时,我们就需要应对他们的大股骑兵了。”
他拍了拍张绪真的肩:“知我者,续真也。”
“大帅过奖!”
“明萦道长,”徐籍话锋一转,回到姬萦身上,“实不相瞒,青隽对你有招揽之心。俗话说,良禽择良木而栖,你不必现在给我答案,这是不亚于婚嫁的终生大事,你大可以仔细比较,用心思量后答复我。我有信心青隽会是你最佳的选择。”
对于徐籍的招揽,姬萦早有预料,她谨慎地一拱手,回道:“大帅抬爱,小冠一定会仔细斟酌。”
“别打搅将士训练了,我们再往前走走吧。”徐籍说。
张绪真抱拳应是,姬萦跟着两人继续往前走去。
“明萦道长,你寡言少语,可是青隽有何招待不周的地方?”徐籍问。
“大帅莫要多心,实是小冠下山不久,对庶务还不甚通达,害怕多说多错而已。”姬萦拱手道,“来到天京后,大帅已宴请小冠两次,又破例允小冠参加军议,小冠感激在心,只是不善言辞,没有表达而已。”
“这军营之中男人居多,你孤身一女容易招来是非。若是联军之中有人伺机寻事,故意冒犯,你定然要来告知于我,我一定军法处置。”徐籍不乏威严道。
她正要走固定流程来一声“多谢大帅”,冷不丁看到独自一人坐在凉棚里的徐夙隐,脚步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凉棚下只有一张破旧的长条木桌,连套最简单的茶具也没有,徐夙隐低头写着什么,无数最低一级的士卒排在桌前,等着轮到自己。
从徐籍和张绪真毫不意外的神情来看,姬萦确定这是故意给她看的,于是也故意装出惊讶的表情问道:
“大帅,这是……”
徐籍眼神落到徐夙隐身上,眼神转冷,毫不掩饰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哼。
张绪真代他解释道:“夙隐把大帅交代的事情搞砸了,大帅一时生气,便罚他在这里为军中将士代写书信三日。如此,也算方便了军中那些不识字的将士们。”
“大公子的智谋天下有名,什么任务竟让他也失败了?”
“此言差矣,光有智谋,但不用在正处又有什么用呢?”张绪真叹了口气,“为了夙隐,大帅不知白了多少头发,不知他何时才能明白大帅的良苦用心。”
姬萦看了眼徐籍那头乌黑的头发。
“此次事情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张绪真道,“暮州有一怪才名叫邓书,为人固执难以沟通,大帅几次邀请出山都被拒绝。机缘巧合下,此人欠了大帅千两纹银,大帅交代夙隐前去说服他出山相助,有了借条,本该十拿九稳。他倒好,到了邓书面前,以大帅的名义把借条付之一炬,说是过往账目一笔勾销——你说,这叫什么事?”
凌县便是暮州所辖,看来姬萦在凌县遇到徐夙隐,不完全是因为凌县有玉玺传闻。
名叫邓书的人才不愿出山襄助徐籍,不知遇上了什么急需用钱,徐籍便先施恩,再要挟,而徐夙隐不愿助纣为虐,在邓书面前烧掉了能够胁迫他的借条。
这倒很像徐夙隐的做法。
姬萦想笑,但在徐籍和张绪真面前,她努力忍住了。
“这不是慷他人之慨吗!”姬萦故作义愤道。
她的反应取悦了张绪真,后者一拍双手,一副英雄所见略同的样子:“可不是么!这个夙隐,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明萦道长,你经常和夙隐在一起,有时间可以劝劝他,莫要曲解辜负大帅的好意。”
张绪真放缓了语速,意味深长道:“……最要紧的,是你莫要学他,伤了大帅的惜才之心。”
姬萦明白了徐籍和张绪真安排这一幕的用意。
比起她无意青隽阵营,徐籍似乎更怕她被徐夙隐所用。
他对徐夙隐忌惮至此,很难有缓和的余地。
这对姬萦来说,是好事,大好事。
“小冠省的。”姬萦神色十分真诚。
“快点!磨蹭什么!”
一声呵斥,打断了徐籍等人和姬萦的谈话,也让凉棚下的徐夙隐注意到姬萦等人。
三个身负铠甲的士兵,又踢又赶地将一名被剥去外衣,披头散发的中年男子赶到了徐籍面前。那人姬萦认得,之前出席过战前宴会,坐在延熹帝下方不远,是兵部侍郎百里兰修。
一个正三品朝廷官员,姬萦还未曾听说过任何罢免的消息,人就已经被剥来只剩一层白色的里衣,被迫跪在了徐籍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