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听晚现在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司沅用手撑着桌边站起来。
目光痛色地落在自己孩子颈侧那个吻痕上,声音又涩又痛,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虞听晚绷紧呼吸,短暂停顿,才道:“赐婚那天。”
司沅一步步走过来。
心疼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孩子,压抑住指尖的颤栗,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痕。
“母亲前段时间,催你离开,就是怕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司沅声音停住,将自己女儿抱进怀里。
轻拍着她的背。
“晚晚,抛却这些外界因素,你告诉母妃,想留在皇宫吗?”
虞听晚没有任由犹豫便摇头:
“我不想,一直都不想。我只想和母妃一起离开,远离这一切的是是非非。”
司沅目光落在前方的一个点上,悲怆眼底闪过一抹情绪,“好,母妃帮你离开。”
虞听晚声音中的哽咽压不住,她用力抱住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轻微摇着头,声线压抑到了极点。
“可我想和母妃一起走……”
这几年,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带着自己母亲,一起离开这座牢笼。
司沅怎会不懂她的心愿。
“晚晚,你先离开,你必须要离开,还是那句话,我们母女两个都留下,不过是让彼此成为双方的软肋和牵绊,终生都被困在这里。”
“你还年轻,决不能被这深宫困一辈子,听话,母妃会想办法帮你离开。”
说罢,她松开自己女儿,带着她去了内殿。
司沅屏退所有下人,亲自倒了杯热茶,放在虞听晚手里,让她暖一暖冰凉的指尖。
“宋今砚那边……”司沅轻拍虞听晚的手背,柔声安慰:“孩子,别胡思乱想,也不要妄自菲薄、自己看轻自己。”
“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清白固然重要,但它远没有重要到,重于一切、高于一切的地步。”
“我的女儿是世上最尊贵的女子,无论何时,都足以配得上任何儿郎。”
“你未来的路,还有很长,决不能因为这件事,意志消沉、一蹶不振。”
赐婚风波刚发生的时候,虞听晚确实如司沅所说的这样,意志消沉、颓然不振。
是后来司沅突然病倒,才刺激到虞听晚,让她重新振作起来。
霁芳宫寝殿中,司沅拉着自己女儿的手,开解她良久,直到天色渐晚,司沅陪着女儿用完晚膳,才让她回阳淮殿。
夜色一点点降下来。
虞听晚一走,司沅脸上的笑容便降了下来。
她闭了闭眼,让人撤去了满桌的菜。
片刻后,独身来到霁芳宫殿前。
冷眼看着宫外一层又一层的侍卫。
声音中没有半分在自己女儿面前的柔和,只剩冰霜。
“去承华殿,把你们陛下喊来。”
侍卫首领一愣。
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
他们守在霁芳宫整整三年,别说泠妃娘娘主动让他们去喊陛下了,就算陛下亲自来了这霁芳宫,都进不去霁芳宫的殿门。
见他杵着不动,司沅抬眸侧去,“还用再说一遍?”
站在右前方的侍卫首领当即重重点头,边行礼边说:“属下立刻去!”
半个时辰不到。
谢绥便迅速来了霁芳宫。
他站在殿外,缓了缓有些急促的呼吸,让自己脸上看不出异样,才一阶阶踏上台阶,迈进殿门。
谢绥目光在大殿转过。
最后定格在坐于窗前桌旁的女子身上。
“司沅……”他声音很低。
话中带着难以化解的情愫。
司沅没回头,执壶倒了两杯清茶。
语气很平静,“谢绥,三年了。”
“昔日东陵国破,到现在,已经整整三年了。”
谢绥心头同样滋味复杂。
他慢慢走过去,停在她身旁。
没有坐下,只是低眼看着她指尖微微摩挲着茶杯,听着她接下来的话。
“当年议亲之事,说到底,终是我和夫君欠了你,这么多年,纠缠往复,一晃,半辈子都过去了。”
谢绥依旧沉默。
司沅起身,看向他,将其中一杯茶水递过来。
“陛下,我们这一辈的恩怨,不该牵连小辈,也不该将儿女牵扯其中。”
谢绥接过这杯茶。
已经明白了她今日喊他过来的意图。
司沅侧身,望着外面漆黑的天色。
不再弯绕,直接将话挑明:
“宁舒已至婚嫁之龄,不该陪着我继续耗在宫中。”
谢绥低头瞧着手中这杯茶。
司沅转头,目光落在他身上。
“还请陛下允许宁舒出宫,还她自由,司沅愿终生留在皇宫,忘却前尘,侍奉陛下左右。”
听到‘忘却前尘’这四个字,谢绥眸色一顿,视线落在了司沅脸上。
“说真的?”
司沅点头,“自然是真的,陛下明日让宁舒出宫,司沅明日便可兑现诺言。”
“好……好。”他连连点头,端着茶杯的手,一时都有些抖。
“朕会尽快安排宁舒出宫,并护她在宫外周全。”
“多谢陛下。”
谢绥听得出司沅话中的意思,所以他并未得寸进尺地在霁芳宫多待。
在谈完此事,谢绥准备回去想办法放宁舒出宫时,司沅又喊住他,补充道:
“陛下,宁舒虽出身皇室,但我不希望她终身困在皇室,所以,司沅今日在此,提前向陛下求下恩典,我的女儿宁舒,终身不嫁东宫。”
第64章 若父皇执意赐婚,儿臣不介意君夺臣妻
谢绥后背一僵。
但转瞬,他便想通了一切。
若非司沅得知太子和宁舒之间的事,她不会突然对他服软。
她现在所做的一切,前提都是建立在保全自己女儿的立场上。
殿中安静几秒,谢绥应下,“朕答应你,宁舒绝不会嫁入东宫。”
—
翌日一早。
谢绥就将谢临珩喊来了承华殿。
王福带着所有太监离开,整个大殿,只剩下谢绥和谢临珩。
“父皇,您找儿臣何事?”
谢绥坐在主座上,看着这个性情冷淡却手段卓然的儿子。
短暂沉默后,说:
“临珩,宁舒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不适合再继续留在宫中,且她与宋今砚两情相悦,先前又曾当众请求赐婚,父皇决定允下这门婚事。”
听到最后一句,谢临珩眼皮垂落,冷唇轻掀,半分铺垫都没有,直接明了道:
“儿臣不同意。”
谢绥眼尾下压,态度坚决:
“父皇不是在跟你商量,赐婚一事,父皇意已决。”
谢临珩唇角轻扯,瞳仁中温度散去,只剩冷冽。
“是么,那这样的话,儿臣只能君夺臣妻了。”
他这话说得风轻云淡。
不掺杂半分情绪,仿佛只是在讨论天气一般随意。
却激得谢绥刹那间盛怒。
他重重一拍扶手,音调陡然升高:
“谢临珩!你胡说什么!”
男人轻掀眼皮,沉静看过去:
“父皇当年能臣夺君妻,儿臣如今,为何不能君夺臣妻?”
“荒唐!”谢绥震怒,猛地站起来:“你别忘了你和宁舒之间的关系!”
“关系?”他冷嗤出声:“什么关系?儿臣只知道,她是即将成为我太子妃的关系!”
谢绥挥手甩落了手边的茶盏。
“砰”的一声,瓷片碎裂的尖利声响,在殿中传开。
谢绥这次态度决绝,将话直接摊开:
“太子,朕告诉你,只要朕活着一日,朕就不可能让宁舒嫁给你!”
谢临珩直直迎着谢绥震怒森寒的目光,不退不让:
“那儿臣也表明自己的态度,这一生一世,我都不可能放开她,妄图嫁给别人?想都不要想。”
音落,他意味不明地嗔笑一声。
出口的嗓音,冷到了极点。
“父皇,您对泠妃娘娘执念半辈子,想来最是能理解儿臣的心意。”
“您今生非泠妃娘娘不可,巧的是,儿臣这辈子也非宁舒不可。”
“儿臣的太子妃,只有一个人,先前父皇允诺会给我们赐婚,但如今既然父皇如此不赞成我们,那儿臣也不需要您来赐婚了,我想要的,我会自己得到,不需您来成全。”
说罢,他转身。
想到什么,又加了句:
“还有,父皇若是想讨泠妃娘娘欢心直接下旨赐婚,那您下旨便是。”
“只是这赐婚圣旨,进不了宋家,也出不了皇宫。”
音落,他径直离开。
徒留谢绥满脸盛怒,将一旁其余的茶杯尽数砸在地上。
碎片乱溅的声音,噼里啪啦持续传来。
王福小心翼翼进来,看着那砸在脚边的茶壶,他立刻跪下,“陛下息怒,切莫气坏了身子。”
“放肆!放肆!”谢绥连连怒道。
他重重拍着扶手,手指都被谢临珩气得发颤。
“朕的好儿子啊!你们太子可真是朕的好儿子!”
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父子俩公然反目。
连这层表面关系都不顾了。
王福小幅度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一声不敢吭。
心里无声暗忖:一个掌着实权的储君,怎么可能会受他人摆布。
—
霁芳宫。
司沅在殿前,等谢绥的消息从早等到晚,都没有等到半点风声。
贴身侍女青兰拿着披风过来。
披在她身上。
轻声劝道:“娘娘,天晚了,夜凉,我们先进去吧?”
司沅没动,执着地看着霁芳宫大门的方向。
不死心地又问一遍:
“青兰,承华殿那边有消息了吗?”
青兰顿了顿,低声说:“……还没有。”
司沅手指一点点收紧。
“就一道赐婚圣旨,都一天一夜了,还写不完吗?”
这话,青兰不知道该怎么回。
若是说只写一道圣旨,一盏茶的时间都用不了,一天一夜,怎么可能毫无动静。
“娘娘……”
司沅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心直直下沉。
谢绥答应了会放晚晚出宫,而今却没有半分音信,怕是只有一种可能。
——这皇宫,早就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想到这个可能,司沅呼吸骤然间凝滞。
她先前觉得,既然谢临珩还只是太子之位,那东陵和皇宫,必然还是在谢绥手中。
却不曾想,谢绥只是空有帝王之名,却无帝王之权。
司沅颓然闭上眼。
直到外面天色漆黑,她才慢慢转身,往殿中走。
最后一分奢望让她难以放弃这最后一条路,走到一半,她对青兰说:
“明日一早,让人再去承华殿,看看是什么情况。”
—
当天晚上,阳淮殿。
虞听晚觉得殿中憋闷,在庭院中透气。
月上中梢,岁欢拿着披风过来,正要给主子披上,殿外突然传来异动。
岁欢下意识看去。
却见一众身穿黑衣的东宫暗卫,正大光明地将整个阳淮殿围了起来。
岁欢神色顷刻间凝重下来。
不自觉地靠向了虞听晚身侧,“公主……”
下一瞬,一身玄色长袍的谢临珩,在一众暗卫中、踩着黯淡的月色堂而皇之进入阳淮殿。
虞听晚眉头拧起,嗓音冷淡。
“太子殿下这是做什么?”
“若是我没记错,今日我并没有与殿下进行任何交易。”
谢临珩面色冷肆,在泠然月色的映衬下,黑眸更显凉薄疏离。
他停在虞听晚面前,喜怒难辨的眸光落在她身上。
“近来宫中不太平,宁舒公主独居阳淮殿,难保安危,为护公主周全,自今日起,孤调来两支暗卫,随身保护公主安危。”
虞听晚指尖攥紧,“谢临珩!你这是公然囚禁!”
“囚禁?”他笑容发冷,逼近一步。
岁欢想拦,却被就近的一名暗卫拦住。
谢临珩以指掐住虞听晚下颌,笑意不达眼底。
“忘了告诉皇妹了,近来宫中许多地方不甚安全,但因泠妃娘娘身体还未痊愈,今后这段时间,除了霁芳宫,皇妹就不要再去别的地方了。”
第65章 皇妹还是乖乖听话的好
虞听晚眼神冷极,瞳仁中被逼出怒恨,“谢临珩,你如今的做派,和昔日的陛下有什么区别?!”
“呵。”他心底明明怒意早已翻滚,可面上却不见半分怒色。
冰得仿佛没有温度的拇指指腹在她唇角碾过,睨着她怨恨的眉眼。
“皇妹还是乖乖听话的好。”
“不然,孤不介意把皇妹请去东宫,放在眼皮子底下亲自照看。”
“谢临珩!”
他轻飘飘收回手,唇角牵起一点似是而非的弧度,还沾染着她肌肤温度的指尖轻轻摩挲,直至那抹温色完全融在自己掌中。
才对周围的暗卫下令:
“好好保护公主,若是公主少了一根寒毛,去了不该去的地方,见了不该见的人,孤唯你们是问!”
一众暗卫纷纷应声:“属下谨记!”
—
翌日。
中宫。
皇后拿着黍谷在殿前喂鸟,秋华在一旁汇报昨日宫中发生的事。
“如娘娘所料,昨日一早,陛下就把太子殿下宣去了承华殿,待太子殿下再离开时,脸色似乎不是很好看。”
“而时至今日,陛下也未曾颁下任何圣旨。”
说完这句,她停了停,又想到另外一件事。
“还有一事,奴婢听说,昨夜太子殿下带人围下了阳淮殿。”
皇后喂鸟的动作一顿。
偏眸看向秋华,“围了阳淮殿?”
秋华点头,“是的,娘娘,现在阳淮殿就像当初的霁芳宫一样,外人无法靠近。”
皇后扔了手中黍谷。
眼底愠色流转。
旁侧的谢清月耐不住性子,率先不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