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递给他。
谢临珩双手接过。
司沅敛眸,不着痕迹地打量而过。
收回视线,她摩挲杯盏,话音中多了感慨。
“光阴荏苒,一晃,三年都过去了。宫变那日的情景,却始终让人无法忘怀。”
谢临珩轻垂着眸,静静听着。
“敌军破城,无数人在那场变故中死去,命悬一线之际,是你拼死闯入皇城,将我和晚晚救下,这份恩情,我和晚晚,此生不会忘。”
“太子,你身负执政津质的才能,更有君临天下的魄力与城府,东陵有你这样卓然的储君,是整个社稷之幸,更是百姓之幸。”
“只是——”她话音一转,看向他。
“权势中的滔天者,未必亦是感情中的掌控者,你明白吗?”
谢临珩眼睫颤了下。
司沅又道:
“真正的爱,不是占有,而是放手。”
“若是晚晚心甘情愿留下,若是她愿意留在皇宫,我相信,你一定能护好她,让她一生幸福快乐。”
“可是现在,她想要的,是离开。”
谢临珩指尖一顿。
抬起眼皮。
看向司沅。
正好司沅也在看他。
两人目光交汇。
一个漆黑,让人看不清情绪。
一个柔和,敛着为母则刚的坚韧。
……
谢临珩从霁芳宫离开时,已是小半个时辰过后。
他来到阳淮殿,却没进去。
只在殿外站了会儿,便回了东宫。
就连晚上,也没有过来。
第二天一早,早朝过后,勤政殿中,他单独留下了沈知樾。
由于谢临珩名义上还是储君的身份,平时不管是谈事还是处理奏折,一般都是在东宫。
今天还是第一次,他破天荒地将沈知樾留在了勤政殿。
沈知樾两眼意外。
跟着走进来后,懒洋洋的在侧面的椅子坐下,这才抬头朝着主位上的储君看去。
“怎么了?有事?”
谢临珩在桌案右侧拿出一沓信,递给他,“有点。这是金陵重案有关的书信,你拿回去。”
“?”沈知樾狐疑接过,“你给我这玩意儿干什么?”
谢临珩眼皮垂覆,指尖转了转指上的玉扳指,只道:
“我近日有其他安排,金陵的案子,你先帮我处理几天,如果有处理不了的,就去承华殿找父皇,若是父皇不愿插手,就让人传音给我。”
沈知樾翻了翻手里的信,无奈道,“你跟宁舒,又吵架了?”
谢临珩瞥他一眼,“你就不能盼我们点好?”
沈知樾:“……”
他倒是想盼他们好,
只是这两位,见面就吵,能好得起来吗?
第117章 想要出宫,是吗?
沈知樾扫着手中的书信,待翻到第二封,瞧见上面姚家两个字眼时,眼底多了一分冷意。
他收起信。
没再多看。
问谢临珩,“调查的时候,若是遇到了姚家的事,要怎么处理?”
谢临珩掀了掀眼皮,眼底没有半分温色。
“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姚家先是臣,才是国舅的身份。”
有他这几句话,沈知樾便明白怎么做了。
自从谢家执掌皇权后,皇后的母族姚家便越发野心勃勃。
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插手朝政、结党营私,甚至动用私权谋取私利。
宫变时,被北境一搅和,整个东陵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这几年,谢临珩忙着离宫出去平叛,对于朝政上的党派之争,分不出太多的精力。
大多数时候,在边境平叛时,朝中的许多事情,谢临珩都交给了沈知樾和谢绥。
后来谢绥一连病了大半年,恰逢那个时候,谢临珩又远在柘城,朝中各种烦人的事,全堆积在了沈知樾这里。
而姚家那几位大臣,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加上沈知樾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养子,便趁着谢绥和谢临珩一个病重、一个离宫在外,肆意在朝中笼络朝臣。
结党营私,收敛钱财。
甚至就连前段时间的科举考试,都想横插一手。
好在那个时候,谢临珩已经平复柘城之乱回到京城,这才逼得姚家那些人歇了这种心思,暂时安分下来。
对于姚家一众的做派,沈知樾早就看不过去。
奈何有皇后这层缘故在,不好轻易动手整治。
如今金陵一案被谢临珩亲自下令压着重审,朝堂上那些暗地里见不得人的结党营私的勾当,总算能够彻底清理一番了。
—
一个时辰后。
谢临珩来到阳淮殿。
虞听晚靠在窗前,望着窗外的芭蕉叶出神。
岁欢和若锦一人捣弄冰块,给殿中降温,一人在案边倒茶。
端着倒好的温茶,若锦正要送到虞听晚面前,
一转身,冷不防看到在殿外进来的谢临珩。
她放下茶盏,第一时间福身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闻言,正有些出神的岁欢手一抖,冰“啪”的一声掉下,断成两半。
她没空去管冰,立刻转身,行礼问安。
然而话音还没发出,就被谢临珩抬手打断。
“都退下。”
二人往窗前看了眼,行礼告退。
待人都出去后,谢临珩来到虞听晚身旁。
黑沉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在想什么?”
她目光从外面的芭蕉叶上收回,
嗓音淡得没有情绪起伏。
“没什么。”
他将她的手握在掌中,忽而问:
“想要出宫,是吗?”
他这句话问得太突然。
突然到,有那么一瞬间,虞听晚怀疑自己是幻听了。
她转头看向他。
只一瞬,便对上他目光。
他揉着她长发,语气很平静。
“想出去吗?”
她抿了抿唇,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但,他问了,她便直接点头。
直接到,没有半分伪装。
“想。但是,你会让我离开吗?”
这么久以来,这是第一次,他给她肯定答复。
“近日宫中没什么事,我带你出去玩几天。”
这一次,虞听晚却没有直接点头。
她审视着他神色,眉尖蹙起。
想不通,他又是想弄哪一出。
“谢临珩,你又想干什么?”
他牵了下唇,眼帘垂落间,余光不经意间瞥见她腰间戴着的镂空香囊球。
眼底仅有的那点温色,顷刻间冷却。
他抬眸,视线上移。
不再看它。
“不想做什么。”
他指腹碾过她眼尾,唇角明明勾着,笑意却未达眼底。
“宁舒不是心心念念想出宫吗?”
“我前段时间答应过你,天热了带你去行宫住一段时间。”
他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往外走,“就今日吧,让若锦她们为你收拾几套衣裙。”
谢临珩突然作出的这个决定,不仅出乎虞听晚的意料,也让若锦等人错愕。
当被人喊进来收回行李时,若锦和岁欢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出行的马车早已让人准备好,戌时左右,东宫和阳淮殿两个宫殿的侍从进进出出一同收拾东西。
直到半个时辰后,所有东西准备完毕。
谢临珩拉着虞听晚上了最前面的马车。
若锦和岁欢等服侍虞听晚的侍女,在后一辆马车中。
墨九墨十随侍在马车两侧。
五支暗卫队跟在后面。
从阳淮殿离开后,马车碾着青石路,一路驶出宫门,最先来到了朱雀长街。
马车外,喧闹声音渐渐传来。
谢临珩撩开车帘,扫了眼外面繁荣昌盛的长街,放下珠帘,看向一路上没怎么说话的虞听晚。
“要下去走走吗?”
虞听晚掀开一半车窗珠帘。
外面熙熙攘攘的商贩店铺映入眼中。
各色行人在街上走着,有些急着往前赶路,有些三两结队在商贩摊前驻足。
熙来攘往,热闹非凡。
她看了会儿,很快放下了帘子,“不去了。”
马车一路往北。
直奔避暑山庄而去。
等来到行宫,马车停下时,已经接近傍晚。
此处风景秀丽、竹林山水环绕,是暑夏避暑的绝佳场所。
墨九和墨十同时下马。
一个往行宫内走去,命宫人准备茶点和晚膳。
一个来到白玉马车旁,恭声道:
“殿下,公主,我们到了。”
坐了将近两个时辰的马车,虞听晚有些头晕。
墨九话音落地,她撩开车帘准备下去,却在抬步时,不知怎的,眼前一黑,险些摔下去。
“公主!”若锦惊呼。
墨九条件反射地抬手去接。
然而手刚伸到一半,一只冷白手掌先一步稳稳搂住了虞听晚的腰身。
众人注视下,谢临珩将人打横抱起,大步踏进行宫。
若锦和岁欢快步跟在后面。
墨九留在原地指挥着行宫的侍从搬行李。
位靠中央的大殿外,乌压压跪了满地的宫女,整齐划一行礼:
“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参见太子妃。”
‘太子妃’这几个字一出,
跟在后面的若锦和岁欢同时紧了紧眉。
反观前面的谢临珩,却神色如常。
脚步未停,扔下“免礼”二字,便进了大殿。
这座行宫的装潢,和东陵皇宫有很多类似之处。
尤其殿内的布局,和阳淮殿很像。
进入大殿,右侧往里,绕过屏风,便是用来小憩的矮榻。
谢临珩将怀里的人放在矮榻上。
第118章 生,待在孤的东宫,死,葬入孤的皇陵
方才那股莫名的眩晕来得太急。
缓过这阵异样,虞听晚一手撑着身下的矮榻上稳住身形,一手抵在他身前,想从他怀里出来。
谢临珩却没放手。
手臂像粘在她腰上似的。
不肯松开。
“方才怎么回事?是坐马车太久头晕还是身体不舒服?”
她垂了下眼,腰身蓄起些力,想往后挪一挪。
两人离得太近,有种呼吸不过来的窒息。
然而,她刚动了一点,就被他按住腰臀。
“我们什么都做过,现在抱一下,都接受不了了?”
他眸色稍冷,黑眸直直凝着她。
唇角弧度敛平,透着锋芒。
不满她接二连三的躲避。
虞听晚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哄他。
她偏过头,看向一旁,嗓音寡凉,“如果我说是,太子殿下会离我远些吗?”
他指骨收紧,某一个瞬间,箍得她腰身都发疼。
“不会。”头顶落下的声线,没有任何迟疑。
压抑又隐忍,生生克制着那些阴暗情绪。
一字一句地对她说:
“宁舒,这一辈子,你都别想从我身边离开。”
他手臂重重收紧。
两人之间紧密相贴。
谢临珩按着她后腰,将人牢牢抵在怀里。
冷唇靠在她耳侧,字音明明轻缓,却逼得人神经都不自觉绷紧。
“你我此生,生同衾、死同穴。”
“这一生一世,你生,待在孤的东宫。”
“死,葬入孤的皇陵。”
他生生敲碎她最后的幻想,“永远都不可能离开。”
虞听晚牙根咬紧,唇角用力压平。
攥着软绸衣袖的指节都呈现了青白色。
她明知不该,却压不住胸口涌上的那股逼仄抗拒。
“这世上从没有什么万分绝对的事!谢临珩,就算你执掌生杀大权,也不可能让所有事都称你心意!”
他不怒反笑。
阴沉沉的眸,直直注视着她。
指节捏着她下颌,逼迫她看向他。
嗓音轻慢,却让人彻骨生寒。
“宁舒,我不需要别人称我心意,我只需要,把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就足矣。”
他指尖下移。
顺着她胸前的衣襟,落在她心口。
缠着她视线,唇侧扯出一点辨不出喜怒的弧度。
“这个位置,我不要了。”
“但你的人,此生休想离开。”
爱,不是占有,而是放手?
他并不认同。
他一旦放了手,她便再也不会回来。
他们再也不会有以后。
从前,他日夜奢求她的爱。
哪怕只是零星一点,他都欣喜若狂。
就像在端午宫宴之前的那段时间,他明知道,她字字句句,都是在骗他。
明知道她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别有目的。
可他依旧满足她所有的要求。
掏出全部的真心待她。
他原想着,她和宋今砚,说到底,只是一个赐婚未成的关系,她就算再怎么喜欢他,这份感情,也总有耗尽的一天。
他等得起,他可以慢慢等到她看到他的那一天。
慢慢等她忘记宋今砚,将那些感情,分给他一星半点的那一天。
所以他不断麻痹自己,不要去想她言语背后的目的,不要去想她背后的算计,他只要满足她所有的要求,只要将她想要的,一一奉在她面前,她总归能留下的。
可后来,他发现。
并不能。
真心就是真心。
假意就是假意。
二者从来不可逆转。
也从来不能混为一谈。
她的情意,她的心,还有那些虚无缥缈的感情,他既然得不到,那他不要了。
他只要,把她的人,紧紧攥在手里,就足够了。
哪怕,不择手段。
寝殿内的气氛,越发绷滞紧张。
谢临珩松开她,直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