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骨垂于身侧,一点点蜷紧。
殿外侍奉的小宫女,端着茶盏,硬着头皮小心翼翼进来,将温茶奉到虞听晚面前。
“太子妃,这是殿下提前命奴婢备好的茶水。”
虞听晚看也没看。
只纠正她的称呼:“宫中并未举办册封典礼,东宫只有太子,没有太子妃。”
小宫女为难。
张了张嘴,想顺着虞听晚的意思改口,但太子殿下还在这里,她不敢改。
好在,下一瞬,谢临珩便出了声。
“所谓太子妃,就只差一道册封典礼。”
“宁舒,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即将成婚的关系,有没有那道流程,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再者,行宫不比皇宫,没有这么多繁文缛节,提前称呼‘太子妃’,并无不可。”
似怕再看到她眼底的冷漠,说完,他未再多留,扔下一句“让陈洮来为太子妃诊脉”,便转身离去。
小宫女躬身行礼。
待谢临珩离开后,她毕恭毕敬地端着茶盏,再次递到虞听晚面前。
“太子妃,您……”
虞听晚阖了阖眸,自心底深处浸出一股深深的无力。
她和谢临珩,只要不提和宋今砚、和离开有关的字眼,勉强还算是能维持表面的平和。
可一旦提及这等字眼,这些需要双方来维持的平和与相安无事,便会被立刻打破。
重新露出不可调和的针锋相对的内里。
她揉了揉仍旧有些眩晕的额角,没抬眼,轻声对小宫女说:
“放那儿吧,让若锦和岁欢进来。”
小宫女应声,将茶盏轻轻放在一旁几案上,轻轻退出了大殿。
很快,若锦和岁欢踏进殿门。
随着她们一同进来的,还有奉谢临珩的命令,急匆匆赶过来的随行太医陈洮。
此次从皇宫调来行宫的太医,不止陈洮一个。
除了他,还有几位太医院医术精湛的太医。
原因无他,虞听晚前几天刚病了一场,谢临珩怕她再有意外,特意让人遣了平时专门负责她身体的太医跟来行宫。
绕过屏风,陈洮跪在榻旁,熟稔地为虞听晚把脉。
没多久,他人从殿内离开。
来到行宫外,对谢临珩禀报:
“殿下,公主只是舟车劳顿引起的短暂晕眩,身体无其他大碍,备些温茶,稍后多加休息便可。”
谢临珩立在古树下,眉眼垂着。
身形颀长却落寞。
周身始终环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低气压。
听完陈洮的话,他没多说,只淡淡“嗯”了一声。
第119章 哄她
陈洮犹豫几许。
抬头看了看前面的储君。
终是开口,想再劝一两句。
“殿下,您和公主……”
只不过,话音刚出,就被谢临珩淡声打断。
“孤会注意,无需再劝。”
陈洮止声,识趣地行礼退下。
他离开后,谢临珩独自站在树下。
良久没有动作。
脑海中,反反复复,全是方才情绪失控,忍不住对虞听晚说重话的那一幕。
他知道,他不能再强迫她。
他知道,他该哄着她,顺着她。
万事以她的意愿为主。
正如这次来行宫,他的本意,便是希望她能开心一些。
希望她脸上,能重新展现几分笑容。
他想着,她不喜欢皇宫,向往宫外,那他就陪她出来。
哪怕近来,正值金陵重案的关键节点。
哪怕近来,因金陵一案涉及的大臣众多,朝中并不安宁。
对于他来说,
只要能让她开心一些,
只要她能高兴,便足矣。
朝局也好,金陵之案也罢,和她相比,都不值一提。
他打算好了的,打算好了,这段时间,什么都不提,宋家也好,宋今砚也罢,他们即将到来的婚期也罢,他什么都不提,
只专心陪着她在外游玩,让她开心。
可是……
在她接二连三的抗拒与远离、在她多次本能地排斥他的靠近后,他还是没忍住心底这股戾气。
‘离开’这两个字眼,就像颠覆情绪的导火索。
这些日子以来,他刻意麻痹自己,不断告诉自己,她会留下来的。
他是可以留住她的。
可当她口中出现‘离去’这种字眼时,他所有的自我暗示与伪装,顷刻间被撕开一个口子。
就像一个人竭尽所有为自己打造出一个美梦,刚刚说服自己沉溺其中,美梦就被人生生打碎。
逼迫着、再次去面对,那些鲜血淋漓的现实。
……
谢临珩再次回来时,夜已深。
殿中燃着部分烛火,光线略显昏暗。
他踩着夜色进殿,侍奉的宫女转身行礼,被他抬手打断。
很快,所有侍女悄声离开。
殿中只剩谢临珩和虞听晚。
他走向床榻。
看着榻上侧身而卧阖眸看似入睡的女子。
片刻注视后,他宽衣上榻。
并随手放下了华丽的床帐。
他侧过身,从背后拥住她。
在掌心穿过她腰侧,落在她腹部时,谢临珩明显察觉到,她身子不自觉地僵硬。
他仿若未察,轻轻抱着她,将她环在怀里。
嗓音低哑沉缓,有些闷。
就连呼吸,都被压得很低。
怕再惹她生厌。
“晚晚,别生气,好吗?”
她动都未动。
没挣扎,也没开口。
仿佛真的睡着了。
可他清楚,她没有。
他手臂收紧,将人牢牢揽在身前,不敢分开丝毫。
将姿态放到最低,哄道:
“白日是我语气太重,我道歉,以后不会了,不要生气,好不好?”
虞听晚睫毛颤了两下。
无声睁开眼睛。
她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只问:“谢临珩,你分得清,感情和占有欲吗?”
他呼吸滞了下。
她没看到的地方,他眼底的暗色,顷刻间被劇然卷起的涩然和彻痛取代。
心口密密麻麻的疼,
像是被人用力攥紧。
揪得人难以呼吸。
他绷着下颌,喉咙艰涩动了动。
好一会儿,才挤出几个字:“晚晚,我分得清。”
感情和占有欲,他当然分得清。
他从前,只以为,她只是不喜欢他,所以无法接受他的感情。
可笑的是,直到这一刻,才知道,她不是不接受他的感情,而是从一开始,她就不相信,他喜欢她。
在她看来,他执念于她,只是因为,求而不得的不甘心。
只是因为,因得不到而激起的占有欲。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很想问问她,在她眼里,他强留着她,是因为求而不得的占有欲,
那宋今砚呢?
在她看来,宋今砚对她,就全是感情吗?
就没有,因得不到而滋生的不甘吗?
可话到了嘴边。
被他生生咽下。
他不敢问。
不敢提那个名字。
不敢再让‘宋今砚’这三个字,再狠狠撕扯一次他们本就残破不堪的相处现状。
多可悲,权势无人可及的储君,到头来,连情敌的名字,都不敢提及。
只能自欺欺人的,用尽所有的固执,将她短暂留下。
他扣着她的腰,将她转过来。
指腹挑起她下颌,对上她冷然到,不参杂半分感情的清眸。
心底仍旧疼得酸胀,可他面上,已经压下了所有外露的情绪。
平和冷静到,再也没有异样。
“宁舒,你可以不喜欢我,也可以将整颗心都交给别人,但你,不要质疑我的情意。”
他不再奢求她的感情。
她也不要,用这种方式,来中伤他。
她看不到,他眼中强掩的悲伤。
也听不到,他嗓音深处的祈求。
现在的他们,就像走进了一个死局。
她无法共情他的固执与偏执。
他也无法放手她想要的自由。
两个心不在一处的人,靠着一人单方面的强行挽留,被捆绑在一起。
—
行宫因所处位置的缘故,天气很是清凉。
谢临珩记得她先前说的那句畏热,接下来的数天,他一直在行宫陪着她。
他知道,她不喜欢他碰她。
也知道,她不想要他的孩子。
所以这些天,他只是抱抱她,偶尔咬着她的唇吻一吻,其余的,再无其他。
每个晚上,都只是将她抱在怀里入眠,没再碰过她。
来行宫的第五天,谢临珩怕她长时间待在这里会闷,带她去了北侧相距不远的祈福寺。
由于路程不远,加上上次坐马车太久导致她眩晕,这一次,他没让她坐马车,而是将她抱在怀里,骑马带着她去。
两人走在前面,大片暗卫远远跟在后面。
周围绿草如茵,风清云朗。
是个出行闲游的好天气。
谢临珩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扶着她腰身,两人挨得极近,近到耳边风声穿啸而过,还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他扯了扯缰绳。
让马儿的速度再慢些。
同时手腕往前,环住她腰腹,将她整个护在怀里。
“别怕。”
“摔不下去。”
虞听晚僵硬的脊背,慢慢放松下来。
纤细瓷白的指尖不注意揪住了马儿身上的鬃毛,引得它“啾啾”叫了两声。
虞听晚立刻松开手。
谢临珩拍了拍马背,安抚马儿。
同时将缰绳递到虞听晚手中,让她抓着。
他的手则是裹在她手背上,一并护着她。
“不用怕,抓这个。”
见她脊背再度绷起来,他轻笑了笑。
垂首吻了吻她颈侧,嗓音似带着打趣:
“我们小公主不会骑马吗?”
虞听晚没搭理他。
指尖紧紧攥着缰绳。
他捏了捏她手腕,唇角弧度深了一些,温声问她:
“想学吗?”
“孤教你骑马可好?”
第120章 再乱跑,孤寸步不离地守着你!
明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但不知怎的,他这一问,虞听晚莫名想到,他教她泅水的那段时间。
那个时候,他确实在教她。
但传授经验之余,更多的,是他压着她无节制的行鱼水之欢。
就像开辟了一个颠鸾倒凤的新场所,他比她学泅水更乐此不疲。
那些抵死缠绵的画面,哪怕现在再回想起来,虞听晚依旧指尖发颤。
她不自觉地偏头,躲过他炽热的啄吻。
红唇轻阖,吐出一口浊气,将脑海深处的那些画面,强行按下,才压着气息拒绝:
“不学。”
他倒也不动怒,如同前几天一样,脾气好得出奇。
她说什么,他便应什么。
一切按照她的心意来。
“不学便不学。若是哪天有兴趣了,晚晚随时告诉孤。”
“孤会像教你泅水一样,慢慢教会你。”
虞听晚自动隔绝他口中‘泅水’二字,全当没听见。
马儿慢悠悠往前走。
很短的一段路程,硬是用了小半个时辰才到祈福寺。
谢临珩将虞听晚抱下马。
牵着她踏上台阶,往寺中去。
接引的寺人并不是别人,而是祈福寺的住持。
他立在殿前高台下,见到虞听晚和谢临珩二人后,主动上前,侧过身,示意正前方的祈福大殿。
“殿下,公主,这边请。”
虞听晚抬头,望了眼前方庄重肃穆的宝殿。
谢临珩紧紧握着她的手,片刻都未曾分开。
二人随着主持,一阶阶踏上台阶。
进入宝殿。
看着满殿金碧辉煌的神佛像,再听着外面悠远古朴的钟鸣声,心底那种杂乱浮躁的心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按了下去。
只剩波澜不惊的平静。
一旁的寺人将香点燃,住持接过,分别递给虞听晚和谢临珩。
敬完香后,虞听晚最后看了眼满殿的神佛像,准备离开。
谢临珩忽然握住她的手。
制止了她的动作。
她看过来,同他对视。
听到他说:
“我求个平安符,晚晚,不要先走,等我一起。”
旁边的住持见状,立刻吩咐身侧的寺人,让他引着虞听晚去右侧的居士寮房歇息。
虞听晚离开后,主持引着谢临珩往左侧走,“殿下,求平安符在这边。”
来到后面寺楼,主持问谢临珩,“敢问殿下,为何人求平安符?”
谢临珩看着檀案上摆列的各种平安符,薄唇轻掀,平静地说出一句:
“共度一生之人。”
主持了然。
一刻钟后。
谢临珩拿着开过光的平安符离开佛殿,住持跟在其后。
待来到殿外,他喊住谢临珩。
“殿下。”
谢临珩停步。
看向身着袈裟的白胡住持。
两人相对而立,主持目光在谢临珩面容上划过,双手合十,轻道:
“殿下此生,命数贵重,生来便带帝王之相,但奈何,情路注定坎坷。”
谢临珩眸色微暗。
手中握着平安符的指节,微微收紧一刹。
他垂眼,声音平和。
“敢问大师,孤与她,能否共赴白头?”
住持往居士寮房的方向望了眼。
回眸,摇头低叹:“红尘姻缘,在天,亦在人。”
“有些事,殿下心中已有决断,不需老僧多言。”
谢临珩没说话。
主持又道:“殿下身负帝王命数,更系无数黎民百姓。”
“平战乱、拓盛世,安太平,护四方安宁,是殿下的一生的责任。”
“而情之一字,是命、更是注定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