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两天后,路过小镇安州的附近。
这里不似其余地方或静谧、或繁华,反而异常的混乱吵闹。
幼儿的哭喊声,以及男男女女惊慌失措逃离的声音,透过车帘,不断传进马车。
虞听晚和司隼白同时蹙眉。
帘幔掀开,举目望去,只见这条远离村落、长长的蜿蜒曲折的道路上,全是背着行囊、拖家带口、仓皇逃离的游民。
这一幕,像极了曾经宫变那晚,敌军侵入皇宫,肆意烧杀抢掠中,太监宫女们纷纷卷着行囊试图往宫外逃的那画面。
走在前面的吴叔等人停下来,第一时间护在了虞听晚和司隼白所坐的马车周围,护主子们的安危。
不过那些流窜着逃亡的行人们,看都未曾看他们,更别说扑上来抢银钱了。
他们推搡着往前,像是后面有洪水猛兽在追。
见情况不对,虞听晚和司隼白先后从车上下来。
若锦就近拉住一个抱着襁褓婴儿的年轻妇人,打探情况。
“这是发生什么了?大家为什么要逃?”
那女子很是急切,语速急乱,“不逃难道要留下来等着被北境那群恶鬼残杀吗?”
瞥见司隼白这行人的衣着,她意识到他们都是身份不凡之辈。
放在平时,对于这等有权有势的贵人,她们自然是温声细语地好生攀谈。
但现在,生死存亡之际,谁还能顾得上这个。
不过这女子心地善良,哪怕急着逃命,见他们几人对这边发生的事毫不知情,短暂停下来好心多说了几句:
“姑娘,别怪我没提醒你,乱世又来了,你们还是赶紧逃命吧。”
第172章 你喜欢上他了?
她遥遥指了个方向,“那个地方,是平阳城,咱们东陵的储君亲自镇守在那里,就目前,只有那个地方,是最安全的。”
她对着若锦指了指这些奔于逃命的人,“我们都是烽陵的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那个地方,可一夜之间,北境的铁骑踏入了我们的家园,为了活命,我们只能弃家逃难。”
她面上多了悲愤和彻骨的恨意。
声音亦是发恨。
“那群北境敌寇,无恶不作,落在他们手中,后果可想而知。我们这些普通百姓,从上一次的战乱,到现在,也只过了短短三年的安稳日子啊!”
“这三年,眼看着一切都在慢慢变好,都以为盛世终于要来了,谁曾想,就睡一觉的功夫,全变天了!”
她挣开若锦的手,不欲再多说,
争赶着继续往前逃命。
临走之前,只最后留下一句:
“你们都快去平阳吧,大敌当前,只有当朝储君能为我们守一方净土,平阳地方有限,去晚了怕是连城门都进不去了!”
说罢,她头也没回。
抱着怀里的婴儿,汇入了无数往平阳城赶去的游民潮流中。
三年前,东陵即将被北境吞并之际,是谢临珩和谢绥率军拼命从北境手中将东陵夺了回来。
这三年,边境时有叛乱,搅得民不聊生,每每都是谢临珩亲自率军,平战乱,定和平。
当朝储君在民间的威望,比在朝野之中,还要更重百倍。
都说民乃国之根本。
经历过近乎灭国之难的东陵,上至世族,下至民间百姓,都是实打实拥护谢临珩这个储君。
同时心底里,也只相信这个,多次给予他们新生的君主。
所以战乱重起后,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往储君所在的城池逃命。
在他们看来,离储君越近,活命的机会就越大。
虞听晚看着这些络绎不绝的人往平阳的方向赶去,掩在袖中的手指紧紧攥了起来。
司隼白眉头紧锁,沉声问吴叔。
“北境不是在攻打郾城吗?怎么短短数日,又牵扯进来烽陵和平阳?”
近来他们一直在和那些暗处的暗卫斗智斗勇,并未分出精力去注意外界的事。
吴叔现在也不是很清楚,但看着眼前这情况,他猜测道:“公子,这次的战乱,有可能跟三年前一样,北境同时进攻了多个城池。”
司隼白眼底明显担忧下来。
若真是如此,那他们现在看到的,只是战乱中的冰山一角。
在其他地方,北境战火所过之处,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流离失所,家毁人亡。
他气息沉冷,吩咐:“速去调查!”
吴叔应声,“是!”
司隼白没再让人继续往前赶路。
在北边郢城中,找了一处司隼白前两年置办的、还未受到战火波及的私宅。
几人暂时在此处住下。
吴叔等人很快打探清楚当前局势回到私宅,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说给了司隼白和虞听晚几人。
院中静得落叶可闻。
吴叔说完,司隼白长久拧眉,最后道:
“让人设法往琼州、烽陵、临津、平阳这几个地方送军饷过去,另外,大乱之际,普通百姓最缺粮食。”
“你们隐藏好身份,从钱庄中调银子,全部置办成干粮和粥,发放给那些逃亡的百姓。”
吴叔等人齐齐点头。
司隼白又嘱咐:“战乱时期,我们能做的有限,但尽管有限,在这种危难关头,也要在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竭尽全力救济更多的无辜百姓。”
—
翌日傍晚。
司隼白出去安排赈粮,还未回来。
宋今砚在别院外面的竹林小道上找到了虞听晚。
女子站在青石小路的尽头,望着前方不远处的清潭。
宋今砚停留一刹,缓步走过去。
“这两日,晚晚似乎不开心。”他驻足在她身旁,目光落在她脸上。
“是因为谢临珩吗?”
虞听晚眉头不着痕迹地蹙了下。
宋今砚定定看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声音依旧温润清缓,只是嗓音深处,卷起一点干涩:
“晚晚,你喜欢上他了,是吗?”
听着这句,虞听晚眉头折痕加深。
她并未犹豫,“没有。”
“跟他没有关系。”她说。
宋今砚微微紧了紧手掌,“可从昨日见了那些逃命的百姓,你情绪就不是很对。”
虞听晚眼睫低覆,“我只是担心那些家园被毁,流离失所的百姓。”
“东陵才安定了三年,这下北境又重燃战火,不知道又有多少无辜的子民死于非命。”
宋今砚喉咙滚了滚,好一会儿,他说:“乱世年代,战火燎原是我们决定不了的,而且储君已经亲自率兵对抗北境,那些百姓,会没事的。”
虞听晚心头烦躁,在这里待不下去,转身准备回房间。
她刚走出两步,宋今砚忽然喊住她。
“晚晚,若是他战死在沙场,你会伤心吗?”
不知道为何,宋今砚问的这个问题,让虞听晚心底有种说不出的反感。
他今日前前后后对她说的这些话,无外乎两个意思:
一,询问她爱不爱谢临珩。
二,若是谢临珩战死,她会不会难过。
压下这股异样情绪,她没回头,只停了下脚步。
“宋今砚,他代表的,不止是东陵的皇权,更是无数东陵子民的命运。”
换言之,对于现在大敌当前的东陵来说——
谢临珩在,东陵在。
谢临珩亡,东陵亡。
“于私,我确实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
“但于公,我希望他好好的,带领东陵上下,走向一个没有战乱、没有硝烟的和平盛世。”
—
同一时刻,平阳城中。
守了太子妃数天但最终把太子妃守丢了的程武提心吊胆地来了谢临珩这两日暂时和大臣议事的院子。
他到的时候,几位兵部的大臣刚离开。
正要视死如归地进去。
下一瞬,却见他们沈大人推开桌案上的各种书信,将城防图摆到了他们主子面前。
房间内,沈知樾像信徒求神拜佛那般,热切虔诚地指着城防图,对谢临珩说:
“快快,殿下,这几日北境连败两场,在平阳城半分好处都没有讨到,按照以往的特点,我觉得那群豺狼有可能转战攻击别的城池,你快看看,下一仗,要在哪里打?”
“那只饕餮又相中咱们的哪座城池了?”
瞧着被硬生生怼到眼前的城防图,谢临珩:“……”
第173章 宁舒的事,朕知道你怪罪父皇
很快,谢临珩在城防图上的一个位置点了点,“这里,是东陵最后一处易攻难守之地。”
沈知樾探过身,记住这座城池。
很快直起腰,打算让人去提前调兵。
在他转身离开时,谢临珩抬头:
“是谁泄露的城防图,查清了吗?”
说起这个,沈知樾就一脸凝重。
他折回身,坐在谢临珩对面。
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暂时还没确定。”
谢临珩掀起眼皮看他。
沈知樾长叹气,摊了摊手,解释道:
“城防图涉及东陵太多的机密,能拿到城防图的人少之又少,朝中的那些大臣,我里里外外全都查遍了,都没有问题。”
谢临珩垂下眼睫,从旁边拿出一封加急密信。
片刻后,道:
“如你所说,城防图是东陵最重要的机密,根本不需要往那些小官小吏的身上查,以他们的身份,也拿不到城防图。”
沈知樾察觉出了他这话有其他意思。
顺着他的话问:“那依殿下的意思是?”
“重臣,或者是——”谢临珩执笔,笔尖微顿,一点墨渍落于纸上,“对整个朝堂和东陵的国势,了如指掌的人。”
重臣?
沈知樾在脑海中快速筛选了一遍朝中的一品大臣。
最后摇了摇头。
至于对东陵了如指掌的人……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了什么。
立刻抬眼看向谢临珩。
后者正好也在看他,两人眼底是一样的神色。
刹那后,谢临珩开口。
声音虽淡,却杀意凛冽。
“往这条线上去查,那些叛臣余孽,还没死绝。”
沈知樾离开后,在外面当了好一会儿缩头乌龟的程武,屏着呼吸来到案前。
没等谢临珩开口,他便先一步直挺挺跪了下来。
谢临珩瞧着他的动作,眼眸微眯。
出口的声音亦发凉。
“公主呢?”
程武硬着头皮张了张嘴,磕磕绊绊道出一句:
“属、属下无能,跟、跟丢了……”
空气骤然逼仄森寒,弥漫着近乎凌迟的肃杀。
“连个人都能跟丢,你是死的?”
程武大气都不敢喘,委屈又沮丧:“司小公子狡猾如狐,属下……属下……”
“孤不听废话。”谢临珩打断他,看向他的目光比冷极,“程武,孤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是还找不到人,你该清楚下场。”
程武立刻应声,从地上爬起来,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别院。
而郢城这边,除了给烽陵、平阳等地暗中送军饷并购置大量食粮救济涌进平阳城的百姓外,
这几日下来,郢城城外亦多了许多流民。
司隼白让人在当地雇了一些佣人,搭棚施粥,并让人准备了大量的营帐,让他们暂时有个休憩之所。
为讨虞听晚欢心,宋今砚主动提出为东陵流离失所的百姓出一份力,却因为他的身份不便现于人前,只能在人后做些很有局限的小事。
鉴于北境一连攻伐多个城池,且每隔几天便毫无征兆地再次攻打一个新的城池,期间举止毫无规律,谁也不知道北境下一个选定的城池是哪里,
是以,为安全起见,司隼白没再继续东下。
而是停留在了郢城。
外面战乱水深火热。
司隼白每天都会让人在周边打探消息。
以备随时应对不时之需。
如此一连半个多月过去,北境与东陵之间的多次交锋,双方皆是有输有赢,但目前较为明朗的是,东陵军力虽弱,但近来以少赢多的战役越来越多。
这天。
暴雨过后,吴叔打探消息回来。
对司隼白、虞听晚几人禀报:
“北境那边发兵虽然让人防不胜防,但从这几次战役来看,太子殿下似乎能精准摸透北境下一步的计划,在他们的大军抵达边境前,已然调兵部署好。”
“也正因此,这几次北境来犯,北境并未落下什么好处,反而折损不少士兵。”
听着这消息,站在虞听晚身旁的若锦和岁欢眼底亮了起来。
但深知东陵实际军力的司隼白,却依旧担忧。
在吴叔说完,他问:
“北境折损了不少军力,那东陵呢?”
吴叔低了低头,“我们东陵军力弱,在这半个多月的强劲交锋中,能以少胜多强行守住这些被北境视为囊中之物的城池已是极限,至于军力……咱们的国力未曾缓过来,综合来看,仍旧是北境的军力更强。”
听完全部,若锦和岁欢眼中刚升起的那点光,齐齐暗了不少。
但更多的,是担忧。
对东陵的担忧,对未来的担忧。
坐于侧对面的宋今砚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虞听晚。
却见她轻垂着眼睑,脸上看不出具体的情绪。
……
又是半月过去。
北境率大军逼近东陵西南边境。
企图以强凌弱困死东陵大半兵力,最后却被谢临珩反用空城计,设下埋伏,以右翼大将军战死而被迫退兵百里。
多次在谢临珩手里未讨得好处后,北境嚣张气焰被打灭大半截,不再轻易出兵。
东陵的士兵也因此有了暂时喘息的余地。
—
一场滂沱秋雨过后,空气变得潮湿起来。
两国边境厮杀短暂停歇,谢临珩将所有事宜安排妥当,踏过被秋雨打下的落叶,快马回了皇宫。
刚进宫门,消息就传到了承华殿。
谢临珩来到东宫,还未进殿,就见王福小跑着往这边赶来,行礼过后,恭敬道:
“太子殿下,陛下请您去承华殿。”
谢临珩停步。
黑眸扫过东宫大殿,转身,随着王福去了承华殿。
谢绥早已等在了殿门口。
远远瞧见阔别已久的儿子,他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脚步在谢临珩走近行礼时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