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绵绵的玩具锤子,杀伤力近乎于零。爱丽丝根本没怎么用力,况且五条悟还有无下限术式加身,可他却捂紧了脑袋,皱着面孔发出可怜兮兮的哀嚎声,好像真有这么可怜似的。
拙劣的演技只持续了不到三秒钟,在意识到自己的表演不起效果后,他就立刻收起了可怜模样,努了努嘴,终于舍得打开纸箱子了。
虽然完全不知道里面究竟放了些什么,但还好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只不过是一大堆毛巾和塞在里面的玻璃摆件而已。
“我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多毛巾?”从箱子里抽出第八条毛巾时,五条悟终于忍不住发出了疑问,“不会是惠这小子偷偷地……咦,这块毛巾好软,爱丽丝你快摸摸!”
如同发现新大陆般欣喜,他迫不及待地把第九块毛巾塞进爱丽丝的手中,头顶上翘起的一缕发丝晃来晃去的。他好像很期待爱丽丝的回答。
“嗯……确实很软呢。”
捏着毛巾在手里揉搓了三个来回后,爱丽丝给出了这番评价。她的另一只手正压在客厅的地毯上,也顺手揉了揉。
“和地毯一样软。”
客厅的地毯是深红色的,看起来很有种中东的风格,分外厚实,坐上去才发现其实柔软得很,大可以躺在上头睡上一整晚。
这块地毯也是五条悟搬家时一起带过来的,不过它的命运可比正一整箱的毛巾好多了。在搬家的第一天,它就被铺在了木地板上,直到今天也在勤勤勉勉地工作着。
“是在中古店买到的来着。”既然提到了地毯,五条悟也就顺着这个话题聊起来了,“大概半年之前吧——正好是你正式到练马区去当辅助监督的时候,我在路边中古店的橱窗里看到了这块地毯,想着正好能放在家里,就买下来了。”
“这样啊——”
之前完全没听听他说起过这个故事,也完全想不到这么舒服的地毯居然是古旧的二手产物,这可真是……
……诶?
等一等,中古货?
爱丽丝揉搓着地毯的手顿时停住了。尽管她不太像露出奇怪的表情,可嘴角还是不由自主地耷拉了下去。
“那什么……五条先生。”
每每当她感到难以启齿时,她都会不自觉换上敬畏感满满的尊称。五条悟对此当然心知肚明,难怪也撇了撇嘴。
“有何贵干,爱丽丝夫人?”
“这块地毯……”她下意识又戳了戳身旁这片毛茸茸的纤维,而后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飞快地抽回手,“应该还算干净吧?你一定不会把脏兮兮的东西带到家里来吧。”
五条悟用双手捂着心口,好像真有这么痛心:“当然干净啦!你要不要看下清洗视频?”
“为什么会有视频?”
“那家店正好开了油管频道,会把清洗过程发布上去。知道吗,洗地毯可是很治愈的哟!一起来看一起来看!”
“是吗?那就看一看吧。”
于是,他们躺在软绵绵的地毯上,一口气看了三小时的地毯清洁视频,彻底忽略了环绕在他们身边尚未启封的纸箱子们——而这绝对是这个难得周六之中最坏的坏消息了。
“啊不行不行!我们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看到第十个地毯清洁视频时,爱丽丝终于幡然醒悟,猛地从地毯上跳了起来。
今天的主要目的可是收拾堆积在家两个月之久的纸箱子,而不是躺在地上沉浸式观赏解压视频,一边笑哈哈地对着画面上的脏地毯打趣一边啃洋菓子啊!
爱丽丝把浑身犯懒的五条悟从地上拖了起来,完全忽视了他念叨不停的那句“只要你和我贴贴我就站起来哦”,全凭一腔执念带他脱离了地上这片过分美好的温暖乡。
“继续干吧。”她拍拍五条悟的肩膀,“加油!”
“好嘛。你也加油哟!”
这句话是他特地模仿爱丽丝的口气说的。目的嘛,大概是想要稍稍招惹她一下吧。不过爱丽丝完全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中,他的计谋也算是彻底落空了。
既然如此,那就别再磨蹭。快点卷起袖子接着干吧!
和五条悟不一样,亲力亲为把上个家的一切全都塞进纸箱子里的爱丽丝可是能清楚地记得每个箱子里都放了些什么的。
比如说,右手边的这个小纸盒里放了一整套没拆封的茶具,是她三年前尚且还在练马区支部当咒术师的时候,某次解决完事件后硬塞进她手中的赠礼,可惜她平常不怎么喝茶,于是漂亮的茶具也就一次都没派上用场。
非要送礼的话,倒是送给她更加实用的咖啡机呀!——直到现在她还是会怨念满满地这么想。
从来都不用的茶具带到了新家,说不定还是会保持一如既往的崭新状态。爱丽丝开始寄希望于五条悟能够物尽其用了。
再比如,背后沉甸甸的大箱子装着的是旧书。有些真的很久了,从前几次搬家时就已经住在了这个纸箱里,在今天才难得地重见天日。
以后大概不用再搬家了,那就把它们全都请出来吧。
爱丽丝先捧出竖着堆在左侧的漫画,再把剩下的另一半给倒出来。印着油墨的纸张会散发出尖锐的臭味,多少有些难闻了。
“这本漫画我也看过。”五条悟随手拿过最上面的那本漫画,哗啦哗啦翻了几页,夸张地一叹气,把漫画丢回去了,“前面倒是挺热血挺有趣的,中段虽然稍微套路化了一点但也能勉强接受,可是结局真的烂得不行,看完最终话的那天我气得一整晚都没睡着。”
爱丽丝扶正了差点被他弄倒的书堆:“是啦。能够从一而终的作者确实很少。”
“要不然还是把那些烂尾的作者全都丢进东京湾吧。”
指着落地窗外晴朗的临湾风景,五条悟说出了这般有点恐怖的话语。
看看东京湾,再看看五条悟,又低头瞄了瞄烂尾漫画,爱丽丝好像想明白了一点什么。
“你不会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才买下了这栋能看到东京湾的公寓吧!”
“哼哼——没错!”
五条悟扬起嘴角,露出一丝邪笑——但考虑到他一贯是个很正义的家伙,所以就算是想要扮演出邪性模样,看起来总还是有点不伦不类的。
至于这任性而为的回答,自然也只是一时口快而已。爱丽丝最知道了,买下这间公寓作为新家,真的只是因为窗外所见的东京湾太过美丽而已。
箱子的最底下放着的是旧旧的一本奇幻小说。
这本书年头不少,不过看起来还算九成新,是很珍贵的首刷本。如果细心一点,还能发现封面下方写着“清水1”和“清水2”的字样。当然是清水家的兄弟俩送给她的。
为什么要在送给别人的礼物上留下自己的痕迹,这是个很值得考究一下的问题。可惜能够予以回答的两位当事人估计正在天堂欢快地搞恶作剧,留在首刷本上的签名也将就此成为未解之谜了。
“惠惠读过这本小说吗?”爱丽丝把书推到五条悟面前,“没读过的话,就把这本书送给他吧。”
“我也没读过,还是先送给我吧。”
说着,他很霸道地从她手中抽走了书,煞有介事般塞进外套的口袋里,像是害怕再晚一步爱丽丝就会反悔似的。
装在口袋里的书把外套顶得突出了一块,看起来好别扭。不过五条悟浑然不觉——也可能是感觉到了不自在,只是想要在爱丽丝面前逞强佯装无事发生而已——伸手搬过角落里的又一个箱子。这里头装满了旧衣服,旧到甚至翻出了他的校服。
“啊……挺巧的?”
爱丽丝讪笑着。她也刚好翻到了自己高专时代穿的校服。
压箱底了这么多年,深黑的校服看上去像是泛着一层沉闷的灰色,金色漩涡形的纽扣倒是如旧,有理由怀疑这枚纽扣说不定真是纯金打造的。
“之前就想说了。”五条悟嘀咕起来,“感觉你的校服特别普通。”
“是啦是啦。”确实是普通的款式没错。
高专的校服是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设计的,譬如硝子短短的直筒裙,与清水家兄弟一度改造成裙裤的校裤。但爱丽丝的校服选择的就是最基础的式样,立领加毫无时尚感的长裤,半点新意都没有。
“要是把校服设计得花里胡哨,校长肯定会更加盯着我的。我平常从他那里得到的关注已经够多了,要是再增加更多,会很麻烦的。”她把校服重新叠好,塞回到了箱子里,“再说了,五条同学您的校服也是最基础的款式啊。被你评价‘特别普通’真让我觉得不甘心呢。”
“这有什么好不甘心的嘛!”
五条悟冲她做了个生气的表情,好像最不甘心的那位应该是他才对。
旧校服当然不会再穿,箱子或是衣柜的最深处才是它的归宿。似乎沾染在校服上的那些回忆也会被随之一起藏起。
至于不能藏进柜子里的,一定就是最近才买的漂亮挂画和收藏已久的唱片专辑了吧。
五条悟早早就把自己的黑胶唱片机摆在了客厅里,可是唱片却是在今天才拿出来的,唱片机的针尖空转了好久,现在总算能派上用场了。
一股脑地把唱片塞进柜子里,他回头问爱丽丝,想要听哪一首歌。
“唔——”
爱丽丝歪着身子,目光越过了遮挡着视线的五条悟,眯起眼打量着柜子里的唱片。
唱片被它的主人按照颜色整齐排列,但其中的大多数她都没有听过,便随手指了一张紫色的。
“哎呀哎呀,爱丽丝夫人也很有品位嘛!”
窃笑着把唱片拿出来,五条悟的得意感怎么都藏不住。
爱丽丝有点想笑:“‘也’这个字用得很微妙哟,五条先生。”
“没办法,我就是很有品位呀。”
他耸耸肩膀,好像真有这么无奈。
空转的指针落在黑胶唱片上,刻画出的音符流淌而出。
这是一首轻快的乡村音乐,唱的是一如既往的爱情主题。五条悟忽然牵起她的手,说,一起来跳舞吧。
爱丽丝并不擅长跳舞。
如果要让她记住舞步,倒是小事一桩,只要把每一个动作都拆解开来放进大脑里就好了。可跳舞不只是这么简单而已。要自由自在地跟随着节拍舞动,这实在太难了。她从以前就不很擅长做这种“自由”或是“随性”的事情。
不过,也用不着因此踟蹰。就算她跳得再怎么难看,五条悟估计也只嘲笑几声就结束了,她一点也不会介意的。
那就一起跳舞吧,用很生疏且蹩脚的节奏感,从轻快的乡村乐跳到更加激昂的舞曲,然后是落差感十足的蓝调。堆满纸箱子的客厅确实不是最完美的舞池,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被绊倒。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一直跳着,跳到午后的日光斜斜地扫过客厅地板,一点一点染上夕阳的粉橘色,摆在阳台的绣球花的影子也被拉扯得愈发纤长了。落地窗外,东京湾泛起的蓝色波澜归于黯淡,横跨水面的大桥与远处的高塔也亮起灯光。
结果,在这个难得的休假日,他们谁都没能收拾完自己的纸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