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不善——第一只喵【完结】
时间:2024-08-13 14:38:44

  卢元礼笑了下:“玩玩罢了,谁还当真?我又不打算娶她。”
  “放屁!”卢老夫人抓起手杖砸过来,“你耶耶为了崔瑾闹得鸡飞狗跳,大好的前程丢了不说,还贬到陇右丢了性命!她们母女俩根本就是丧门星,你要是敢沾惹,我打断你的腿!”
  一年前崔瑾刚与裴道纯和离,转头便嫁了卢淮。坊间传言都说崔瑾未和离前便与卢淮暗通款曲,虽然裴道纯不曾说过什么,但御史言官因此接连弹劾,再者裴氏数百年世家,族人多有在朝中身居高位的,难免同气连枝,卢淮因此被贬出京,又得了急病,死在前往陇右任职的路上。
  手杖照着面门打来,卢元礼一把抓住:“大母放心,我心里有数。”
  他一直觉得卢淮的做法愚蠢至极,岂能为个妇人自毁前程?比如他现在对苏樱,虽然志在必得,但娶为妻子是绝不可能的,苏樱出身低微又有崔瑾那样名声不佳的亲娘,这样的女子玩玩就行,真要娶妻,得娶那种出身高贵,于前程有助益的。
  “你有个屁的数。”卢老夫人沉着脸,“你看不出来吗?裴家对苏樱很不一样,裴羁几次三番过来看她,他那样的身份名声,如果不是真把苏樱当妹妹,怎么肯趟这趟浑水?你趁早收拾起你那些念头,少给我惹祸!”
  卢元礼笑着摇头:“成。”
  裴羁对苏樱,的确有些过于关切了——难不成也看上她了?不,不可能,裴羁又不是他,他们那种人礼义廉耻比性命还要紧,就凭苏樱曾经是他妹妹这一条,就断不会起这种念头。
  “老夫人,”夏媪在帘外小声提醒,“樱娘子回来了。”
  卢老夫人向窗外一望,苏樱正和一个身量高高的男子走进来,她老眼昏花看不清脸,便以为是裴羁:“你瞧瞧,又是裴羁送她回来,你瞧瞧他们那个亲热劲儿,裴羁对她好得很呢。”
  “不是裴羁,”卢元礼望着窗外,苏樱身边的少年素衣玉冠星眉剑目,举手投足间一派轩裳华胄的世家风度,他认得,五陵子弟这一辈中最佼佼者,“是窦晏平。”
  “窦晏平,”卢老夫人想了半晌才想起来是谁,吃了一惊,“怎么是他送回来的?”
  是啊,居然是他护送苏樱,这个娇滴滴仿佛一推就倒的美人,还真是越来越让人意外了呢。卢元礼直勾勾地盯着,苏樱和窦晏平一前一后隔了半人多的距离,仿佛只是寻常相识,可他不瞎,看得出他们之间无声流动的情愫。他两个,有私情。
  “大母,我回来了,”侍婢打起帘子,苏樱走进门来,柔声回禀,“我裴阿兄陪我去的灞桥,后来裴阿兄有事,托窦郎君送我回来的。”
  窦晏平跟在她身后进来,躬身向卢老夫人行礼:“晚辈见过老夫人。”
  裴羁,窦晏平,她的靠山还有多少。卢元礼笑了下:“妹妹只要说一声,我自去接你,何必麻烦外人?”
  “我与裴兄亲如弟兄,苏娘子便如我妹妹一般,”窦晏平接口道,“不是外人。”
  “是么?”卢元礼抬眉,“我竟不知我妹妹有这许多好兄长。”
  “现在知道也不迟。”窦晏平带着笑,话说得却丝毫不客气,“卢兄放心,只要有我和裴兄一日,就一日不让苏娘子受委屈。”
  卢元礼彻底拉下了脸,幽绿双眼闪着凶光:“是么……”
  “元礼退下,”卢老夫人打断他,“我与窦小郎君有话要说。”
  她沉着脸带着威胁,卢元礼顿了顿,勾唇一笑:“成。”
  掀帘出来,身后传来窦晏平的语声:“晚辈以后会时常过来探望苏娘子,还请老夫人允准。”
  好个苏樱,还真是小看她了。卢元礼慢慢走着,忽地回头,看夏媪一眼。
  午食过后,趁卢老夫人小憩的功夫,苏樱回了自己院子。
  行李还依原样放着,仔细清点后,果然没有那幅灞桥柳色。
  “好像一开始收拾的时候就没见着。”叶儿道。
  苏樱顿了顿,她已经不记得了,那几天的记忆都是模糊的,虽然她一直觉得这些天里她与平常并没有什么两样,但事实上,还是不一样的。
  “去夫人屋里找找?”叶儿道。
  苏樱沉默着,许久,起身去了崔瑾院里。
  除了最开始收拾遗物那两天,之后她再没来过这里。此时再看各处略显陌生的摆设,才发觉母亲赴死之前应该是整理过的,那么那幅画。
  书架上没有,箱笼里没有,母亲素日坐卧处也没有。苏樱找着想着,余光突然瞥见角落里的博山炉。
  这香炉,从前摆在画案上。
  苏樱慢慢走近,定睛看了一会儿,伸手打开。香消灰冷,最上面一片片蝶翼般的灰烬她认得,是烧化纸张留下的。那幅画,母亲烧了。
  那时候,那个决定赴死的夜晚,母亲在想什么?苏樱猜不出,手指抚过,大片的蝶翼随之碎成粉末,从前的情形流水般淌过眼前。
  母亲很美,淡漠疏离,让人仰望又无法靠近的美。小时候她总是千方百计亲近母亲,但母亲对她永远都是淡淡的,除了教她作画的时候。那时候母亲会笑,会耐心讲解,亦会严厉地批评她,那时候的母亲,是活生生的,跟别人的母亲一样的,爱她的母亲。她曾经最喜欢的便是作画,那是关于母亲最美好的记忆。
  苏樱盖好博山炉,起身离开。
  都过去了。无论那天夜里想了什么,母亲都决定赴死,哪怕这样会让她在卢家万劫不复。而她,母亲教她作画重性灵,求逸品,教她高雅的趣味和画技,她却用来绘制世俗流行的花样纹饰,赚得一贯贯钱财,安身立命。
  她们母女,骨子里是同样的凉薄自私。
  “要不要问问周姨?”叶儿提醒道,“也许她知道点什么。”
  母亲的侍婢阿周,她们唤作周姨的,母亲出事前放了身契送走了,她是自幼服侍母亲的,心腹中的心腹。
  苏樱摇摇头。母亲是自尽无疑,那幅画大约是太喜爱所以烧了一起带走,便是找回阿周,她也没什么可问的。
  出得门来,午后的暖阳热乎乎地披洒在身上,心底的阴霾稍稍驱散,苏樱长长吐一口气。窦晏平今天就要告诉家里他们的事情,他母亲,会答应吗?
  郡主府。
  啪!茶碗砸在地上,薄薄的秘色瓷片四下飞溅,南川郡主怒道:“不行!”
  窦晏平吃了一惊,他虽预料到此事不会顺利,但没想到南川郡主竟如此嗔怒,忙道:“母亲,要么你先见见樱娘?她聪慧善良……”
  “不见!”南川郡主打断他,“你立刻跟她断绝来往,这事莫说我活着,便是我死了也休想!”
  窦晏平越发吃惊,他与南川郡主母子两个极是亲近,从不曾听母亲对他说过这种狠话。压着惊疑劝道:“苏家虽然身份不显,但也是清白人家,而且樱娘她真的很好……”
  “她好不好的,这事都不行。”南川郡主唤了家令,“送小郎君回房,没我的话不准出来!”
  家令带着仆从上前,窦晏平喝退了,急急说道:“母亲一向通情达理,为何不肯听儿子……”
  “带他回房,”南川郡主厉声道,“立刻!”
  仆从们大着胆子上前架走,窦晏平回到房中,百思不得其解。自他幼时起父亲便常年驻守剑南道,直到十岁时父亲病死,父子俩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是南川郡主一手将他带大,母子情分比寻常更深许多,何况母亲性子宽厚,通情达理,怎么这次反应如此激烈,话都不曾听他说完便发了这么大的火?
  门窗都从外面锁了,侍卫里三层外三层的守着,此时大白天,想脱身也不容易,窦晏平隔着窗户唤着侍从:“去给裴三郎君传个信,请他明日去看看苏娘子。”
  原本跟苏樱约好了明天过去,眼下能不能脱身还是未知,得请裴羁过去卢家看看她,震慑卢元礼。
  日落时分,裴羁从宫中返回家里。
  太和帝亲自召见了他,询问了魏博六州的情况,又问他今后的打算,从前在朝中任职时君臣之间也算亲近,但时隔一年多后,这样的示好,应当别有深意。
  “裴郎君,”门前一人迎上来,裴羁抬眼,认出是窦晏平的侍从,“我家郎君请裴郎君明日过去看看苏娘子。”
  看来窦晏平在南川郡主那里碰了壁,应该还很严重,不然不至于请他代办。裴羁迈步向内:“回复你家郎君,我明日无暇。”
  他不会去,也不会再见苏樱。儿女私情有百害而无一利,更何况是苏樱。狡诈,凉薄,出身低微。无论她母亲与裴家的恩怨还是他们曾为兄妹的过往,都只会成为他的污点。
  裴道纯等在庭中:“她……安葬了?”
  裴羁知道他问的是崔瑾,这几天裴道纯坐立不安,翻来覆去念叨的都是崔瑾死得蹊跷,也许他只是不肯相信崔瑾竟然为卢淮殉情了吧。裴羁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可曾查问过她的死状?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裴道纯明知他不会回答,依旧忍不住追问,“是在灞桥撒的骨灰?她很喜爱那里,她未出阁时画过一幅灞桥柳色图,从长安带去锦城,又从锦城带回长安,异常珍爱。”
  裴羁抬眉:“父亲既如此关切,何不自己去查?”
  裴道纯张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裴羁转身离开。
  裴道纯不敢。他对崔瑾恨之入骨,又片刻不能忘怀,他不敢让别人发现他这种可笑的心态。
  就如他,亦不愿被任何人窥见他千里迢迢赶回长安,非是为了公事,而是听说,她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
第07章
  苏樱第二天一大早便起来了,服侍着卢老夫人吃过早饭,拿了绣活临窗做着。
  窗户半开,院里的情形一览无余,若是窦晏平来了,立刻便能看到。
  心里七上八下,明知道窦晏平那边很难顺利,又盼着能有好消息。院门外人来人往,各房儿孙过来请安,侍婢走动做活,管事回事请示,看看将近午时,始终不见窦晏平。
  他们约好了今天过来,窦晏平从不是爽约的人。所以南川郡主不同意他们的事,甚至限制了窦晏平的行动。
  苏樱收起绣活。
  黯然之外,更多是忧虑。得知窦晏平没有变心后,她把太多希望都放在了窦晏平身上,现在看来,她应该早些给自己找找别的出路。
  “娘子快看!”叶儿突然惊喜地唤了一声。
  苏樱抬头,窦晏平正从门外进来,阳光金粼般地披拂在他素白衣衫上,他看见了她,目光相触,粲然一笑,一刹那间满天乌云散尽,春风拂面。
  苏樱不由自主也向他一笑,他来了,千难万险,总有他一道面对。
  偏厅里。
  卢老夫人说了几句话便寻了事由离开,侍婢退在远处,苏樱凑近了,低声问道:“不太顺利吗?”
  “没事,”窦晏平侧着身子向她,宽大的袍袖贴得很近,十指在袖子之下与她紧紧相握,“我能解决。”
  得知裴羁今天不能过来,他不眠不休盯着侍卫,终于找到机会逃了出来:“你先准备着,等我安排好了,随时接你走。”
  他想了一整夜,虽然南川郡主极力反对,但他的婚事窦家也能做主,祖母一向疼他,几个叔父也都通情达理,可以先去探探窦家的口风。再者外祖父母对他也极好,请他们一起劝解,双管齐下,总能劝得母亲回心转意。
  苏樱点头:“好,我都听你的。”
  心里却知绝不会容易,他拖到这么晚才来,必是无法从家里脱身,她不能把希望都放在他身上:“平郎,若是你方便的话,能不能陪我去趟崔家?”
  崔家虽然与母亲断绝关系,但窦晏平是极好的成婚对象,如果她有机会嫁给窦晏平,崔家也许会帮她。毕竟曾经赫赫扬扬的崔氏一族如今已经式微,扶风窦氏和南川郡主却都是炙手可热,崔家应该不会放过这个拉近关系的大好机会。
  “好。”窦晏平毫不犹豫答应下来,想起她隐晦提过的与崔家的龃龉,将她的手又握紧几份,“若是你着急的话,我们现在就去。”
  “不急,我先捎个信过去。”已近午时,断没有这时候登门的道理,“平郎,要么留下用饭吧?”
  “今天怕是不行,我还有些事情要办,”窦晏平恋恋地摩挲着她柔软的手,看她一眼就得赶紧走了,得趁南川郡主发现之前去趟窦家,再去趟外祖家里,“若是我明天过不来,就请裴兄过来看你。”
  苏樱顿了顿:“好。”
  她有些怕见裴羁,但眼下这情形,也只有裴羁从中周旋最为合适。
  “有事的话打发人给裴兄传个消息就行,他自会通知我。”窦晏平说着话,余光瞥见心腹侍从窦约隔着窗户向他打手势,这是他们约好的暗语,示意郡主府的人追过来了。连忙起身:“念念,我得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苏樱跟着起身,不能挽留,又有无数不舍,低声叮嘱着:“你千万忍耐,不要跟伯母硬顶。”
  “放心,”窦晏平回头看她,黑黝黝的眼眸微微上扬,明朗温暖的笑,“我们定会如愿。”
  他快步离开,又在台阶下向她挥手,苏樱立在廊柱下,久久目送。
  昨夜落了雨,此时浮尘洗净,泥土微润,前几日土黄难看的柳树变成了烟笼般的新绿,辛夷托出一朵朵娇黄的花苞,早发的绿萼梅经风一吹,簌簌花雨。春光一天比一天好了。
  “妹妹,”院门外靴声橐橐,卢元礼不紧不慢走了进来,“听说窦晏平昨天回去就让南川郡主关起来了,这是想的什么法子,居然跑出来了?”
  果然。苏樱心里沉甸甸的,脸上却不肯露出分毫:“窦郎君说好了来看我,自然不会爽约。”
  “是么?”卢元礼走近了,抱着胳膊靠着墙,绿眸带着嘲弄的笑,“方才郡主府的人找过来了,你那窦郎君灰头土脸逃了。”
  两拨人在卢府门前遇见,窦晏平快马加鞭跑了,郡主府的人紧追不舍,也许这会子已经抓住,押回郡主府了。看起来她这个靠山,并不怎么靠得住。
  “大兄想是误会了,”苏樱笑了下,“窦郎君方才就说了家中派人来接,至亲母子,哪有什么逃不逃的?”
  “是么?”卢元礼忽地倾身,逼到她脸前,苏樱本能地后退,他伸手一撑,将她禁锢在墙与他之间,“窦晏平乳臭未干,你真觉得他敢违拗郡主的意思?”
  热烘烘的男人气味劈头盖脸扑上来,苏樱屏住呼吸。他不是窦晏平,窦晏平是温暖干净的瑞脑香气,他的气味总似夹杂尘灰,陌生突兀,浑浊不堪。忽地看向他身后:“大母。”
  卢元礼下意识地回头,她如游鱼一般,倏一下逃出他的禁锢,逃去阶下站着:“大兄。”
  她那双总是笼着烟染着水的眼睛隔得远远瞧着他,绿萼的花雨无声无息落在她衣上发上,卢元礼屏着呼吸,半晌扯了扯嘴角:“妹妹。”
  心脏到此时才如梦初醒般的,大声用力地跳动起来,让人突然有了种荒谬的想法,这般绝世颜色,便是娶来为妻,也不是全不可行:“怎么?”
  “郡主膝下只有窦郎君一个,便是此时主意有些不同,将来总也会低头,”苏樱慢慢说道,“大兄英明睿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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