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浮的腾骁将军吗!?”
景元点头,脸不红心不跳。
舱门关闭,幼清按着他的肩说:“好啊,谎话张口就来。”
“也不算说谎吧…”景元启动金人,笑道,“难道不是么?”
“嘛…虽然和腾骁周旋了一会儿,那家伙可真不好搞定,平时看着特别好说话,一沉下脸来,吓人极了…”幼清抱着胳膊小声接了一句,“不过是我有些任性了。”
若不是亲自见了魔阴身的模样,幼清也不会对他与镜流那样忧虑,星海之大,连个讯息都寻不见,她怎能不着急?
景元并未听清后半句,只听了前面对腾骁的评价,便笑着仗义执言:“那可是我们的将军大人。”
“好啦,也不是说他坏话,当将军没有威严的话也不是什么好事。身在高位总会有很多不得已,我理解他。”幼清坐在他身边说,“不过我也不是来捣乱的,我分明是来帮忙的嘛!”
景元启动金人,金人向外稳定地迈着步子,“是啊,你帮了仙舟好大的忙…”
没有她,他们恐怕还要折损四分之一的精锐,损失不可估量。
等金人开到空地上,景元才把驾驶权交给她,幼清坐在主驾驶位,景元则站在一边,握着她的手背,教她怎么搜索有用的装备,屏幕上出现了定位与准星,景元推动她的小手,让金人的手也跟着往前,金人挖开积雪,从这里找到了一把完整的阵刀。
“很好…现在抓上来。”景元收拢手心,幼清也握紧控制杆,金人捏住小小的阵刀,放进了胸前的小筐筐。
幼清抬头看他,眼睛里亮闪闪的,写满了“夸我夸我”,景元当然不会扫她的兴致,他笑着揉揉她的脑袋,轻声道:“很厉害。”幼清“嘿嘿”一笑,按照他说的办法又捡了很多武器,景元始终站在她身边,幼清目不转睛地问:“不坐下歇息一会儿吗?”
他摇头,按着她的肩膀轻捏。
“应星比你大吧?”幼清突然道。
“嗯,怎么了?”
“他脾气确实太坏了,不喜欢教人,也不喜欢合作,要是我说想开金人出来,他肯定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幼清捏着阵刀往胸口放,“帮忙也不要,说话也不回应…但是你们两个相处得应该不错吧?”
景元笑道:“兴许是因为我很靠谱?”
“难道我不靠谱吗?”幼清嘟嘟嘴,“非要撞他一下他才出个声,他难道是一口钟变来的?”
景元笑得不行,拍着她说:“出征一月后,师父的佩剑断裂,她弃剑空手厮杀,是应星哥拿出锻造的长剑应急。又过了两天,我的武器也支撑不住,这次的孽物似乎有铜墙铁壁,怎么砍都砍不断,应星从朱明取来阵刀两万,给所有精锐云骑都换了武器。”
“奥,所以我们在这里找阵刀…”幼清悄悄盖住一个云骑的尸首,拿起他的阵刀放在怀里,“我们还要还回去是么?”
“他若不说就不还了。”
幼清噗嗤一笑。
她用金人的手抓起一片雪,将那些尸体盖个完全,景元忽然握住她的手背,她停住动作,侧首结巴道:“怎么了?”
本来…哄他说说话,就不用让他看到同族的尸体了。原来他一直在盯着啊。
可他的表情并不是伤痛,或者说…是更深的伤痛,掺杂在忧虑和急迫之中。
他忽然绷紧声音,严肃地说:“幼清,去叫师父和丹枫来。”
“怎么?”
他把她从座位上举了起来,幼清透过监视器看着那些被她掩埋的尸体,他们身上…
爬满了树木的枝叶。
幼清眉头一紧,反而把景元从座位上扯了下来,她将他推出驾驶舱,两个人一同落在地上,幼清双手捏诀,一股清风自脚下向外波动,天幕下拢,一道无形的屏障笼罩了整个战场,幼清抽剑道:“敌人太多,我留下来,你去叫人。”
长剑出鞘,流光轮转,她身边扬起的雪围绕着她静止悬空,那气场…让人无法靠近。
景元深知她实力深不见底,理性来说,留她在这确实是最佳选择,可感情让他迟疑。
迟疑也只是一瞬。
他说了一句“保重”,就这样迅速离开了。
雪原空旷,幼清吹散迷雾,前方转瞬开阔,一眼能望到底。寒冷影响了她的嗅觉与判断,她鼻尖发红,耳朵也冷得痒痒,幼清脱下兜帽,细细听着,风声、雪声、还有…夹杂在里面的窸窸窣窣的不自然的响动。
是丰饶的气息。
耳濡目染下,幼清早已记住了那些被药师赐福过的味道,与仙舟人中稀薄的建木气味不同,这次的敌人更浓郁、丰饶的力量影响更大。
为什么?同是建木的气息…
幼清抬手划过剑身,高度警惕下,一点动静都逃不过她的耳朵。
城
右边吗…
她抬手挑开剑花,果然,一个人影从雪中直愣愣地冒了出来,她一击破空,直接穿了个肠穿肚烂、血肉横飞。
但看清那是什么后,她瞳孔收缩,不禁咬唇收剑。
是堕入魔阴的云骑。
积雪松动,那些她特地施法避开的云骑将士们纷纷破土而出,就像极速生长的树木,枝条和这些人形的行尸走肉纷纷向她袭来,幼清随手挥动,身边扬起弧形的结界,格挡了所有的攻击。
她在嘈杂的响动和复杂的气味中搜索着这些力量的来源,景元方才说,这次孽物硬的可怕,足够将阵刀震碎,恐怕就是坚硬的木条挡住了攻击,为了防止干扰,她隐去身形,如同头狼轻嗅寻觅,很快,对方就露出马脚,一道凌冽的剑光劈下,那源头带着冻土和石块瞬间飞到半空,幼清定睛一看,竟然…
城
竟然是一个狐人!城
幼清显现身形,那狐人身上缠着枝条,幼清细细观察,才确定对方只是一个空壳,并不是活着的生命。
这狐四肢都成了树木,被拔出来后仍旧没有消亡,它操纵着“苏醒”的云骑和藤条不断向幼清进攻,都被她灵巧躲过,这次她并未选择将他们超度,幼清隐约觉得,倘若将眼前的敌人化成水,云骑就会失去一个重要的情报。
她狐裘的绒毛干扰了她的听觉,她果断解开衣服丢到一旁,那些藤条看准机会,直冲过来,企图抓住她的破绽。
但幼清没有破绽。
她肉身不坏,千百年来,几乎没有人能给她留下伤痕,放眼三界,她也是万年不遇的天纵奇才,此前她不曾标榜武力,可不代表自己是什么小喽啰都能打到的存在。
幼清打算活捉对方。
只是不知水牢会不会利于它生长,幼清一边躲避伤害,一边思索着应对的方法,那些被操纵的云骑蜂拥而至,幼清不忍损伤他们的身体,所以任由那些尸首趴在她的结界上击打破坏,待到人数足够,她再稍一挥剑,割断了那些控制他们的树枝。
可惜都是徒劳。
他们很快站起,幼清明白,留的全尸终究是一厢情愿,再放纵下去,对活着的云骑便是威胁。
她刚想送他们解脱,便见一道雷光划破天际,周遭云骑尸首顿时四散分离,景元手持阵刀,伸手将她拉出尸山血海,他在战场纵横捭阖,偶尔皱眉,神色从不慌乱,毕竟将领面露慌张,该怎么率领部下御敌?
他总是那样从容不迫,或严肃认真。
但幼清对上他的脸时,她看到了无法遮掩的慌神,他迅速确认了她并无损伤,那慌乱才缓缓消散了。
龙吟呼啸而来,一条硕大的苍龙自天而降,直冲敌首,三道寒剑勾勒的月光紧随其后,那狐人就像被定格在空中,再动不能了。
景元将她从怀中放下,身后是前来支援的云骑,幼清咬咬唇,摇头道:“那些死去的云骑就由我来…”
景元却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边,横刀道:“云骑军的心智并没有那样脆弱。”
也不该总是让她来动手。
幼清没再强求,她收起长剑,看着那些将士对着昔日战友刀兵相向,幼清一声长叹,侧身道:“我去看看那首领究竟是什么。”
“万事小心。”
幼清点头,御风前往,丹枫已经将那东西封印,透过龙尊封印,里面的狐人样貌清晰可见,镜流收剑道:“狐人…并不会坠入魔阴。”
“狐人与持明生而长寿,虽不及仙舟人,但他们并未服用过建木果实。”丹枫道,“镜流,你可识得此人?”
“天舶司的人。”白珩落在他们身后,声音沉重,“职位不低,恐怕是某任司舵。”
狐人不易坠入魔阴,那这些建木枝条又从何而来?总不能是在仙舟感染丰饶残存的力量,再到外太空变异吧?
唯一的解释只有…这狐人带走了一枝建木的枝条,而这些丰饶孽物,都是他操纵的结果。
“叛徒。”白珩恨恨道,“叛徒!”
因这狐人被封印,那些由他操纵的尸首也没了多少力量,很快便被赶来云骑制服了,丹枫几人将这罪魁祸首围住,他回头,思索片刻道:“我们擒住的并非是本尊,这人或在潜逃,或早已死去,徒留肉身。”
镜流道:“须告知将军。”
丹枫赞同,但如何处置这个东西,两人还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而一旁的白珩神情不佳,幼清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便轻抚白珩的脊背,白珩扶额,缓了缓神情,低声道:“抱歉…我先去景元那里帮忙。”
镜流摸摸她的发,白珩和她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就这么匆匆离开了。
幼清有些不解:“仙舟人不都是憎恨丰饶的吗?这狐人是内奸?”
“并非。”丹枫道,“仙舟行驶之初便是为了追求长生,最初的仙舟,本就是丰饶坚实的信徒。迄今为止,仙舟之中仍有部分势力在暗地里信仰丰饶之力。”
“可变成怪物并不是长生。”幼清皱眉道,“凡人庸碌,寿数无形,却无法抗拒长生带来的种种变故,直到失去神智与记忆,这样的长生又有什么意义?”
镜流与丹枫陷入沉默。
他们望着封印中的狐人,望着那些蔓延的建木枝条,似乎也不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但…”镜流冷冷开口,“前人过错,今人偿还,既然有罪,就要斩断罪孽。”
她抬起长剑,想要诛杀其中的狐人肉身,丹枫却挡住了她的剑锋,持明苦守建木,他自然更清楚建木生发的危害,贸然攻击恐怕不是妙计,是以拉着他们三人后退,提醒:“建木无法消亡,小心行事。”
幼清说:“因为会被污染,对吗?”
“不错。接触建木,便会被其血肉缠绕,成为不死孽物。”
丹枫抬起一面水墙,打算将他们护在其中,不至于被建木侵扰,幼清却道:“让我来。”
她挡在二人身前,伸手触碰,丹枫想要制止,她却穿过龙尊与剑首的封印,一把握住了狐人的心脏。
她从里面扯出了一根带血的枝条。
血液淅淅沥沥坠落一滴,幼清的手被鲜血浸染,她抬起枝条,目光深邃,镜流见她神色沉溺,不由得握紧剑柄,丹枫同样凝出水球,以备不时之需。
幼清凝望着、凝望着关于它的因果。
她看到一个狐人飞行士握住了这根枝桠,将它带离故土,她看到了星海无垠,苦旅迢迢,那些求药使虔诚的跪拜,看到废弃行星上模糊的身影,看到坠入深渊的枯舟,看到了…
远渡重洋,药师慈悲的目光。
幼清和祂对视,祂抬起指尖,建木生花,就像世人向祂所求,给予长生。
幼清脚下顿时掀起一阵苍翠的春风,常年冰雪覆盖的行星,竟然积雪消融,草木横生,手上的血液成了一朵朵盛开的优昙婆罗花,而那根枝杈也生出花苞,绽出春华。
镜流怔怔望着她,望着她手中的神迹,丹枫最早回神,他想要从她手中夺走枝桠,她却收拢手心,将手中的纯洁、神圣的花朵碾成碎末。
令诸有情,所求皆得。可无止境的善便是恶。倘若药师垂怜众生,怎会不知善恶一体两面,反而有求并应呢?
幼清冷声道:“不辨是非,还敢妄称赐福,这根本不是成仙。”
她不仅没有被丰饶蛊惑,还否认了药师的神迹,冰雪随着她的苏醒再度席卷,方才的春景,恰如黄粱一梦,转瞬即逝。
景元远远看她踏阶而下,她收敛笑容,表情头一次肃穆得可怕。
第29章
这个行星距离恒星太远,不但寒冷,转得也慢,夜晚要比白天长上两个时辰,夜幕降临,善后的云骑同样回营,那些赶来支援的骁卫对自己所见闭口不谈,云骑军规森严,这些有关丰饶的信息自然是军中机密,不会外传。
而罗浮随军的策士早已将见闻书写,短暂地犹豫后,策士同样将幼清所作所为一一记录,依靠内部玉兆上报腾骁。
军帐内。
火声噼啪,景元用铁棍拨弄着炭火,避免火光熄灭,幼清站在一边,心里还在想着白天的事,显得她更飘渺虚无,如一团水雾静在此处,风一吹就能将她吹散。
景元想拉她坐下,却摸到她冻得像冰块一样的手。
他轻叹,起身握住她的双手,放在手心揉搓,幼清的手背碰到他呼出的热气,顿时回神,那热度一下燎到心尖,她抿唇看他,他还是一双似水多情的眼睛,盛着笑意与温柔,简直能溺死一只幼鸟,幼清不好继续再瞧,他还在搓她的手,幼清支起发红的指尖,旋即被他的大手盖住,他为她呼着热气,唇偶然间碰到指背,幼清盯着他的脸,脸颊泛红,但也没退,就这么被他拉着,听着他微微沙哑的声音:“还冷吗?”
她其实很怕冷,狐裘也丢了,那可真是好几只白狐的毛做成的大衣,一到了冬天她就要裹在身上,里面穿春装都不会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