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笑声、欢呼声不断,景元也跟着笑了起来。
风将他的发吹得四下散乱,幼清望着他,不禁伸手,握住他的发绳,星槎左右摇摆,他赶紧稳住船体,慌忙问:“怎么了?”
“头发…”她用手解开他的发绳,放在唇间咬着,两只手给他编发,“你不要管我,不碍事的。一会儿就好。”
这么说着,她的十指穿过他的发丝,留下一道又轻又痒的风,景元绷紧身体,待她编好头发,又用发绳束好后,她才坐回原位,两手合十道:“这样就清爽啦。”
他的脸露在外面,眼底淡出的薄粉暗藏在黑夜里,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徒留少年浅浅的“嗯”声。
第3章
仙舟何其之大!只可惜…不见山水广袤,远远望去,只有一艘孤船,在星河中寂静漂泊。
一半黑夜,一半是方舟一角,幼清问:“方才你们所说的曜青仙舟在何处航行?”
“六艘仙舟很少聚首,各有航线。”景元问,“也想去曜青看看?日后会有机会的。不过罗浮还是最繁荣的仙舟,到那可都是战袍加身的兵士,可没这么好吃的琼实鸟串了。”
“那便不去了!”幼清很快下了决断。
绕着整个仙舟一圈并不容易,星槎之内只有风声穿梭,忽然,景元想起什么似的,立刻调转方向,飞向长乐天的渡口,刚一停好,景元便拉着她道:“都快子时了,明日再游!”
幼清跟着他小跑起来,她喘着气问:“急什么?我还不困呢!”
他没回话,两个人冲到白天说的酒楼,此时早就满客了,正值节假日,哪里有那么多客房给他们住?幼清一听没房间了,也有点不知所措,她对对手指,两个人面面相觑,同时说了声:“抱歉。”
说完了,又笑了起来,景元带着她往外走,脚步轻快,“不怕,不会让你没地方住的。”
镜流的意思恐怕是让幼清与她同住,但是镜流不在,他不好私下安排,同期又没有相识的女伴,嘴里这么说着,可兜兜转转,实在没什么能安置的地方,他还是把幼清带回了家。
景元的家可是个三层的大宅子,光是客房都有四五个,足够住人。不过已是深夜,没有告知双亲就带人回来,有失礼仪,但景元没管那么多,他把她举起来,让她去爬窗,幼清强忍着笑,肩膀哆嗦着“爬”到了二楼,景元手脚轻快,两下就翻了上去,将窗户打开了。
进去的是他的房间,满墙书卷,书画悬挂,一室墨香,幼清仰着头环视着,还说:“你虽习武,但读书可不少。”
“一日不读书,便觉面目可憎,就成了习惯。”
景元推开自己的房门,像个侦察兵一样左顾右看,幼清紧紧跟着他,两个人猫猫祟祟地钻进客房,景元给她抱出被褥,帮她铺好,嘴里还念叨着:“委屈一夜,明日我去盯着,若有旅店退房,再为你订房。”
幼清点头,帮着他铺床,他扶着头,左右瞧瞧,又给她拿出一套茶具,从楼下偷了一壶茶水给她,他给她介绍家里的布局,说完便闪出房间,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幼清坐在床上摇晃双腿,看着客房的装潢,也是很素雅,看样子他们家是文官出身,颇有古韵,就是不知他怎么一心向武,成了云骑兵士。
玩了一整天,她也没有丝毫的疲倦,一躺下便闻到一股茶香墨香,他身上似乎也是有书卷气的,但他行事落拓不羁,总是让人忽视他的文人气质。
这下一闭上眼就是少年的模样了,幼清赶紧睁开眼,强撑了一会儿,还是没能抗拒食色本性,就这么想着他睡着了。
*
第二天清晨,她被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吵醒,幼清赶紧收拾打扮,用仙法换了一条素净的襦裙才悄悄下楼,刚下去就看到他跪在厅前,一个年轻妇人举着个拖鞋拍他的脑壳,他被打得连连哭诉,结果就变成了男女混合双打。
“半夜带客人回来,你爹娘还要不要脸了?你这个不孝子,我打死你…”
不至于打死吧!?
幼清想要出声阻止,可打了半天,也就是拖鞋,他哭得厉害,也没有眼泪,幼清就从同情变成了取乐,偷偷笑了起来。
不过她还是会为他解围的,幼清故意出了一点动静,二老停下暴打儿子的餐前运动,一齐看向她,她赶紧道:“二位好…实在打扰了。”
景元母亲立刻改变神色,带着笑意说:“哪有哪有!既然是镜流的朋友…也是我们招待不周。”
幼清连声道:“打扰打扰,本想宿在长乐天,但是正逢庆典,没了空房间,今日应该就有了,我没什么行囊,就先告辞了。”
景元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马不停蹄的想要跑路,二老也是假意追了几步,连声问要不要叫个车呀,要不要让人送过去呀,怎么不留下来吃个饭啊,幼清也回不用不用,踩着剑就跑了。
结局可想而知,景元被禁足两日,天天听他买的在地衡司上班的老爹叨咕,说得他一个头两个大,这个年龄正值叛逆期,景元实在受不了,顶撞两句,于是又是一顿拖鞋伺候。
可惜了幼清绑的小辫,他睡觉都没拆,被亲娘给打散了。
*
幼清去长乐天订房,还好有了空房,她暂且定下,不过她也不知该如何解救景元,一想到他们俩还偷了艘星槎,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她打算先把星槎送回去,再想想解救之法。
刚到停放星槎的港口,就看到一位穿着干练的狐人飞行士在打量昨天他们开的那艘星槎,幼清顿住脚步,两个人对上目光,幼清做贼心虚,想要扭头离开,结果可想而知,她被捏住领子,那狐人厉声道:“小贼还敢跑!?说,是不是你偷了这艘星槎?”
幼清嗷呜一声,缩成一团,委屈巴巴地望着她,那狐人眉毛动了动,脸上仍是作严肃态,一边摇晃她一边逼问:“说话!再不说实话,我可要叫云骑军来了!”
“呜…”幼清手脚蜷缩,一想到景元也是云骑军,要是败露了岂不是要断送前程,她一咬牙一跺脚,视死如归道,“不错!就是我偷的!”
这下换狐人一脸震惊了,她将幼清放在地上,叉腰逼问:“怪哉怪哉,你怎么偷的?如实说来!”
“我…我在星槎海偷的。”幼清连连摆手,“我是外地人,就是看着星槎有意思…来着玩玩,没有恶意!”
“驾驶星槎可是要有专业资格证的,你无证驾驶,跟我走一趟吧。”说着就捏住她的手腕,要把她押送走,幼清有苦难言,不禁问,“要判多久?可以交钱保命吗?”
“那就要看天舶司的人怎么说的了。”狐人小声嘀咕,“我刚回来就怪在我头上,我就说不是了,看司舵那家伙还敢不敢讲我坏话。”
幼清哪敢说话,她欲哭无泪,可怜得像个小毛球,狐人走了一会儿,看她真的没有为自己辩驳的意思,一时心生不忍,停住脚步道:“你还不供出幕后主使?”
“啊?”幼清赶紧道,“没有幕后主使,一人做事一人当。”
“有趣,这星槎是给云骑军和天舶司飞行士急用的,若没有云骑与天舶司的玉兆,普通人根本开不走,你方才说你是外地人,看你穿衣打扮与仙舟人无异,想必来这也有几天了吧?说吧,究竟是谁带你去的,要是这个人是我的老相识,我能想办法蒙混过去,谁都不会受罚。”
幼清眼里泪光闪烁,盯着白发狐女,满眼希冀道:“当真?”
“那当然,我是白珩,本该回曜青仙舟的,不过他们又开出去打仗了,便在这落落脚,来见见老朋友。放心,就连将军都是我的老相识,他们不会说什么的。”
幼清放下心来,她说:“我在星海与罗浮剑首镜流相识,受邀过来游玩,她有事出门,拜托徒弟景元接待我…”
白珩听了,突然捧腹大笑:“景元…竟然是景元…那小子可真会学以致用。”
“他是挺漂亮的…”幼清呸了一声,“我的意思是聪明。”还好白珩都没细听,幼清摸摸头,不好意思道,“看来你认识他,他现在被父母责罚,我也不知该怎么救他。”
“他爹娘是出了名的老顽固,毕竟他全家上下都是文官,就他一人一心向武,幼年受镜流赏识收为徒弟,学宫一毕业就加入了云骑军…没想到他们还没想开,又把他给封了禁闭。”白珩摇头,“罢了,说到底也是我不好,景元会这个损招也是我教的,既然如此,我们就开船把他带出来吧!”
“啊?”
还没等幼清反应,白珩便将幼清塞上星槎,等她一坐稳,星槎便如闪电一样飞了出去,幼清的双手紧紧攥着把手,吓得脸色惨白,只见星槎在楼宇之间穿梭,转瞬便来到了景元的住所,白珩打开舷窗,对着景元的窗户吹口哨,窗户一下便被推开了。
“白珩姐!”
“快来!”白珩打开门,景元像只小白猫,利索地钻进星槎,三个人挤在狭小的空间,幼清瞧瞧他,还关切地说,“你没事吧?”
“他能有什么事?顶多挨顿打,饿两次,他们夫妻老来得子,不会太严苛的。”
“白珩,你说来轻巧,若是你来听我父亲的唠叨,你铁定也受不了。”
“还好我不用听。”白珩嬉笑道,“你师父呢?我听说她出门了,不会又被我们将军叫走了吧?”
“她在曜青。”
“果然…只知打仗,都不歇息吗?”白珩又瞥向幼清,问,“镜流鲜少离开仙舟,那你们是在战场认识的喽?”
幼清点头,“正巧路过,就帮了个小忙。”
“看你仗剑而行,也是个练家子?”
“我幼年随父亲习武,后来拜师学艺,不过学得皮毛。”
白珩笑道:“一番腔调好像仙舟人,能受镜流赏识便不可能是皮毛,哎,长乐天到了,你们两个要去哪里?”
景元道:“放在渡口就行。白珩,你呢?”
“还星槎!司舵说是我偷了星槎,满大街的追杀我,你小子…”白珩捏着景元的脸,景元连连道歉,星槎左右摇摆,但总归是平稳落地了,白珩把景元丢出去,幼清紧随其后,白珩挥挥手,潇洒道,“再见啦小子,还有你!新来的!一会儿再来陪你们玩!”
说着便飞得没了踪影。
第4章
两个人站在渡口,看着连车尾气都没留下的闪电飞车发呆,幼清率先道:“就当庆祝你重获自由,我请你吃饭吧?”
景元摸摸肚子,叹气:“恭敬不如从命,阿娘她饿了我一整天了。”
他瞧着是有些憔悴,头发也散了,哈欠连天,看样子也没有睡好,幼清忍不住摸摸他的脑袋,哪怕她需要踮着脚,抬高手臂才能摸到他的发顶。
“乖哦…你想吃什么?”
景元用手指勾勾脸颊,嗓音发紧道:“家常菜就好。”
幼清人生地不熟,还是景元在金人巷选了个农家小菜馆,景元要了好几两白米饭,幼清则多点了几道菜,他这么高的个头,抱着海碗狂吃都没叫他吃饱,幼清看他意犹未尽,便又给他叫了一碗饭,重新填补些菜品,景元风卷残云,最后用丸子汤溜溜缝,这才有了饱腹的感觉。
菜味道不错,幼清过了新鲜劲儿,每种尝了一口便饱了,等到结账时,景元看了看账单,一时露出窘迫的神色,幼清笑道:“都说我请客啦。”
唉…工资花了个底朝天,爹娘还停了零花钱,景元托腮长叹,只能接受了幼清的救济。
“你很爱吃鱼呀?”幼清背着手,与他并肩而走,“我以前经常与师父一起垂钓,能钓上不少鱼来,不然一起去钓鱼,回来叫老板烹调,吃一顿全鱼宴。”
景元轻笑:“若是想去钓大鱼,恐怕要到鳞渊境。”
“那是哪?”
“持明故土,白珩或许也去那处了。”景元抱着手臂道,“师父不在,她大概要去探望丹枫。”
“这又是哪位人物?”
“持明龙尊饮月君。”景元捏着下巴道,“不过没有白珩,我们可不能随意进出鳞渊境,那里是持明重地,到处都是等待蜕生的持明卵。”
看幼清一脸迷茫,景元耐心解释:“持明将死时会在持明卵中转生,再世为持明。”
“好神奇…”幼清期待地看着他,“带我去瞧瞧吧,我不会乱摸乱碰的!”
景元一脸为难,幼清摇晃他的手臂,腻声道:“景元…我的好景元……”
他尚且年幼时,与丹枫不过几面之缘,每次过去也是在鳞渊境钓鱼抓螃蟹…如果没有白珩和师父带着,他确实没有面见龙尊的理由。
但是对上那水汪汪、充满渴求的大眼睛……景元捂着额头,受不得这样的娇嗔,再加上他也不是什么恪守规矩的人,一想白珩也在那…过去瞧瞧…应该没什么吧?
他闲赋在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被重新启用,一心苦闷无处发泄,既然幼清想玩,他就陪她玩好了!
说完就是干,景元带她去了丹鼎司,果不其然,两个人被持明护珠人拦在海边,说什么都不准通行。景元用了个声东击西的招式,将守卫尽数引走,再叫幼清偷摸开船,两个人配合无间,景元站在海边长亭,背后是一串持明守卫追赶而来,眼看就要追上,景元只觉得通体一轻,幼清站在船上伸手,他轻若鸿毛,缓缓地坠到了她的怀里。
幼清抱着他的腰,等他脚踩到实处,那种身轻如燕的感觉才消散了,幼清仰头笑道:“仙法,很神奇吧?”
此时距离过近,幼清能看清他脸上的每一处细节,果然是十几岁的少年,皮肤细嫩,白得能挤出水来,他披着长发,蓬蓬松松,风吹来,发丝下掩映着他眼底的泪痣,平添两份柔媚,幼清吞咽口水,直勾勾地望着他,景元后退两步,一时脚步不稳,船只摇动,幼清还在发愣,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把他挤下船了。
*
“所以你们两个是偷渡来的?”
白珩望着湿漉漉的两小只,幼清抹抹脸上的水,结巴道:“就是借了艘船…”
文明人的事儿,怎么能叫偷呢?
景元拧了拧自己的衣摆,用手背擦拭着下巴上的水,白珩忍俊不禁,拿出手帕为他擦着水渍,“白日里不都是有云骑的训练么?很少见你翘课贪玩。”
景元直言道:“犯了错误,正闲赋在家。”
“哎呀,云骑之中也有嫉贤妒能之辈,玩就玩呗,等你们俩烤干了衣服,我再带你们出去兜风!”
“谢谢白珩姐。”
白珩揉揉他的脑袋,不过两个湿漉漉的小东西没有滴太久的水,幼清大手一挥,两人瞬间恢复干爽,白珩连连道:“好厉害的法术,快来教教我!”
幼清嘿嘿一笑,一点也不藏私,真的教了起来,不过白珩怎么念都没起作用,她将幼清推到丹枫面前,问:“龙尊大人行云布雨无所不能,这样简单的小法术应该不在话下吧?”
幼清这才看到这儿还有一个人。
说是一个人,实则是在一座雕像下闭目打坐的龙裔,闻言,他抬起眼皮,平静地看了一眼他们,便又合上眼,整个人都写满了“生人勿近”“莫挨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