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碗,没必要带回去,她就在这吃完了。
休息室多是伤兵,他们没多少行动能力,就在这里下下棋,打发打发时间,能登上这艘船的绝非普通士卒,幼清背着手过去瞧瞧,他们四肢躯干都受了不少伤,不过仙舟人确实顽强,即便吊着腿也不回床上躺着,还要在这大杀四方。
幼清坐在旁边观棋,对面的云骑一眼就看到她了,不免道:“呦!”
幼清不认得他,还是礼貌点头。
“怎么在这闲着?”那人指了指自己的脸,笑道,“你怕是记不得了,我还吃了姑娘的酒酿圆子呢。”
“奥,是你呀!”实际上幼清还是记不起那些人的脸,但她清楚他们是什么时候见过面了。
对方推开对面对弈的同伴,把幼清架过来道:“来来来,下一局。”
幼清说:“我可不想欺负伤兵啊。”
闻言,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轻敌可是兵家大忌。请!”
幼清笑着推了一枚棋子,两人一见如故,打得有来有回,激战之时,幼清不免问问对方的身体,“我记得你们都是站着和景元议事的,怎么腿成了这样?”
“他的腿早就断了,叫匠人钉的钉子,要不是回程准备时,龙尊大人看不下去,下令把他吊起来,他还要拖着断腿往前走呢。”
幼清打了个寒战,感慨:“真是个汉子…”
“断条腿而已,骨头断了,肉还连着,过两天就长上了,龙尊也是大惊小怪。”
“这哥们油盐不进,要不是龙尊大人开口,你的骨头都烂了。”同伴指着他说,“小腿骨从肉里戳出来,这哥还挥动阵刀,要杀个你死我活呢…”
“行了行了,少废话,下棋呢!”
棋下了一会儿,看他神情专注,幼清一派从容,大家不禁调侃:“这下轻敌的是谁?”
这丫头…本领不小。
棋下得漫不经心,甚至在给他喂子,但这脊背发凉的感觉…她绝对是有绝招。
但他看不出来,所以额头冒汗。
“将军。”幼清笑着吃了他的帅。
对方懊恼道:“方才不算,再来一局!”
这下休息室的伤兵都围了过来,毕竟能让方习战败的实在是世间绝有,有人还热心地给幼清介绍:“我们方习哥可是蝉联棋王争霸赛冠军整整二十七届的高手啊。”
幼清问:“去年也是?”
“去年也是。”
她不留情面地拍下棋子,“今年就不是了!”
看她斗志昂扬,整个休息室都沸腾起来,杵着拐的、挂着彩的都探着脑袋过来观战,景元这边好不容易找准机会脱身,飞到房间里去找她,小幼清已经不在了,旁边的休息室倒是人声鼎沸,景元探头过去看看,果然看到她被云骑们围在中间,热热闹闹的,气氛极好。
景元无奈一笑,没去凑这个热闹,就随她玩去了。
第38章
幼清连赢了十几局,方习恼了,撂下棋子嚷嚷:“不打了不打了,成什么样子。”
他是在说自己。
幼清笑着拱拱手:“先生承让。”
“行了行了,我要去透透气,有缘再会吧。”
说罢就要起身,他都忘了腿断了的事,没有杵拐杖,差点跌在地上,旁边的兄弟扶了他一把,他摆摆手,倔强地撑起身体,哼道:“这才哪到哪,用不着搀扶!”
幼清背着手跟上他,笑眯眯道:“方先生,要不要我给你瞧瞧腿?”
“用不着。你快玩你的去。”
“让我瞧瞧吧,没准明天就能下地走路了呢。”
方习将信将疑地看着她,“真的?”
“自然,不就是骨头断了嘛,我可以帮忙接回去。”
“接也接了…唉,长不好了。”方习被人架着到了房间,幼清坐在他身旁解开绷带固定的支架,一条废腿已经成了灰黑色,便是他本人也清楚,这腿回到仙舟,恐怕是留不住了。
他年纪已经不小了,若是截去,就不要想再长回来的事了,倒也不是他延误治疗,膝盖整个碎了,腿骨直接扎了出来,他很清楚保下来的机会不大,与其让治疗耽误时间,还不如多杀几个孽物来得痛快。
工造司倒是有合适的义肢,但带着假腿还能上战场么?
幼清看到他的状态都吓了一跳,不禁问:“不疼吗?”
“疼是小事。”
幼清皱眉道:“这腿没法要了。”
“是吧?无碍,工造司还有新腿等着我呢。”
他倒是乐观,不过看这个样子…恐怕也是一种自我安慰。
“不过我倒是能治好。”幼清问,“你想要什么时候的腿?”
这席话把周围人都问懵了。
幼清给他的伤处贴了两张符箓,又喂他吃了一颗止疼药,拿起镊子便将匠人的钉子拔了出来。
从体内取出钉子的感觉特别奇妙…有点像拔树根的感觉,黏糊糊的…几个人看血和脓冒了出来,还想给他的床铺垫上毛巾,幼清摆摆手,一点也不嫌脏,手指点过去就止住了血。
“便用你来之前的腿吧?”幼清说着,手掌相合,一时屋内铃声阵阵,狂风四起,大家被震得不敢乱动,只听幼清低嗬一声,方习的腿便恢复如初,甚至还穿着他娘子给他织的真丝袜子!
方习瞪大眼睛,抱着小腿说:“这…这是什么法术!?”
“乾坤大挪移。”幼清叉腰道,“平时我可不会用啊,我赢了棋,得表示表示。”
“好一个乾坤大挪移…”
其实之前的法术并不叫这个名字,也只能转移普通的东西或者功力,更不可能随意取代,但是自从她来了宇宙,结识了不少博士学会的学者,她还真去他们的大学听过课,幼清学会了一个“平行宇宙”的概念,就把自己的法术改编改编,这才研制出了这么神奇的术法。
如果牵涉到人嘛…幼清则会谨慎一点,把另一个宇宙的方习的腿复制一下,给这里的方习粘上,不然另一个方习岂不是太可怜了?刚一出门腿就断了…噗嗤。
幼清摆摆手,总觉得不该笑,可有点止不住。
她拍拍方习的肩,笑道:“这下可以走路了,但是也借了气运,可要珍惜这条好腿,下次就没这么好运了。”
“自然。”方习正色道,“多谢了。”
幼清摇头,她把周围都变干净后,才发觉四周暗了不少,“怎么感觉灯暗了许多?”
“船上会模拟十二个时辰不同的光线,方便适应与修养。”方习道,“如今应是傍晚。”
“原来如此,那我再去瞧瞧有什么能吃的。”再给景元带一份。
幼清说完就蹦蹦跳跳地跑走了,方习本在发愣,一看她走了,便忍不住站起来追了两步,避免截肢的命运,他怎不兴奋?见幼清没了踪影,方习的一腔热情无处发泄,只得热烈地拥抱了陪在身边的部下和兄弟,一边亲着爷们的糙脸蛋一边说:“我要景元!景元!哎!”
说着就往指挥室冲去了。
徒留这群下属戳在原地,满脸男人的口水,大家嫌弃地擦了擦,方才的事仿佛一场梦,谁都没看明白幼清到底是怎么把过去的腿带过来的,走了一截才觉得不对,“怎么…不去找姑娘道谢,去找景元做什么?”
“那姑娘不就是人家景元的女朋友吗?”
众人惊愕,“景元不还是个黄毛小子嘛!?”
“人家人高马大的,早到了谈恋爱的年纪,别把他当小孩了。哎,我也不清楚啊,我是猜的。”
“景元这小子…总感觉他前天还在吃奶…他这么好的福气啊…”城
大家本来觉得挺惊讶的,越说越觉得嫉妒,聊到最后都开始怪起景元了。
那边景元结束了一日的盯梢工作,正要往回走,就见那战神般的人物像个兴奋的花果山猴子直冲了过来。
方习搂着景元的肩膀,二话不说就要亲人家的脸,景元早就知道他的坏毛病,敏锐且嫌弃地躲开,尴尬道:“方伯伯,有话好说。”
“这丫头好啊,方伯给你保媒,什么时候成婚?我有经验,到时候在长乐天找个最贵的馆子,钱我出!”
景元躲闪道:“这又是怎么了?”
另一位前辈怎能让他躲?一边一个,架着他往前走,方习这边说,那边做捧哏,“说得是啊,我今天也劝他,这次回去就把事定了,他脸皮薄,不让我说。你看看,你方伯伯大力支持,这不是民心所归吗?”
景元苦笑:“哪能我一个人说了算?”
“就你这口才,还怕说不下一桩姻缘?你爹年轻的时候可比你强多了。”
“我怎敢和爹爹比呢?”
“不怕,我俩,拉着镜流,够分量了吧?”
景元推辞道:“两位好意我是心领了,但…”
“你这孩子犹豫什么,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城
“是啊!”
景元无奈:“都说了,并非是我一人的想法,贸然去问,会吓到她。”
“绝非如此。”方习严肃道,“这姑娘绝对见过大风大浪,这种小事绝不可能吓着。”
“所以是怎么了?光是一碗圆子就收买至此?”
“你家那位治好了我的腿啊。”方习拍拍景元的胸口说,“真是聪颖良善的好孩子,和你般配!”
“治好了?”景元低头看看,方习高兴得鞋都没穿,裤子也只剩了一半,那条病腿白花花毛茸茸,可不是完好无损吗?
还有她办不成的事吗?景元捂额一笑,在自己房门前站定,阻拦着两人说:“此事需要从长计议,切勿乱讲乱说,让别人听去可如何是好?”
“是个会疼人的,我俩可不是那样的人,这种事只跟你商量,你要是应允,我们哥俩再去安排。”
他俩也想不到幼清其实早就听见了,不过也不怪他们,她的踪迹,便是镜流也无法察觉,能瞧见幼清最少得有百年的功力,更何况仙法奇妙,仙舟天人也不是人人修仙的。景元轻叹,谈及和幼清的未来,他并无喜色,反而有些伤情,两人瞧见他这样,不免软下声音,哄劝:“你这般好的才俊,在哪都是抢手的,不必妄自菲薄。伯伯们从不觉得你们不般配,简直般配得紧。从军以来,朝不保夕,有些话得提前说,景元,你明白吗?”
“嗯,我明白。”
方习叹道:“哎,是我们急了,我是太喜欢你,太喜欢那姑娘了。我们随军打仗,一出去就是几十年甚至百年的光景,她又不是仙舟人士…哎,想想也是,我们几个老家伙想看点热热闹闹的喜庆事,你们才多大!哎…伯伯不好。”城
“我知,你们十分关爱我。”
方习拍着他的肩说:“景元…你日后必然有大作为。比我们…甚至比镜流…”
景元抿抿唇,方习道:“在其位承其重,以你的能力,自然能走得久远。你的私事,你好好思量。我们都盼望着你能高兴,这便足够。”
景元一笑,连连道:“我知,我知。”
方习又补充:“我倒是觉得你只要张这个口,人家…”
“方伯伯!”
“行了行了,嫌我唠叨,我们走了。”说着便勾上朋友的肩头,两人并肩走了一段,方习才低声说,“景元那小子不会觉得人家姑娘会拒绝他吧?”
“当局者迷,那小姑娘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他,他都看不见?”
“这么好的缘分,不然我去找找他爹,发发力,我们几个老家伙推一把。”
“你怎么知道人家爹没发力?没准房子都安排好了。”
“像他爹的风格。”
“你说他们现在的小年轻,都黏一块了…应该不至于没点破吧?”
“不会吧?”
“万一呢…”
“不会吧!?”
*
实际上,他们俩就是没点破。
幼清大抵是有几分矜持在的,毕竟这种事,让女孩开口,也不知道该如何张嘴,景元那边…无外乎是担心一时动情,说一些山盟海誓,将对方束缚,他日她想要离开,就没办法那样轻松,自己也会伤情。
更何况,他确实担心她并不应允。几个长辈满脑子都是成婚生子,将人家捆在身边,一派老仙舟的封建思想传统作风,景元并未想那么远…
只是想两个人多待在一起罢了。
一场仗打下来,两个人几年不见,音讯不通,就依靠着相伴的回忆活着…下一场战争又在几时?她与仙舟并无利益纠缠,和丰饶孽物也没有血海深仇,不过是出于情分才来到前线,难道要她每次都与他一同…还是说,让她留在仙舟,等他回来?
不论怎么想,对她都不公平。
与其那样…还不如…
景元一进来,幼清便抬起头,声音清澈地喊了他一句:“景元,你回来啦!”
“嗯。”他收起情绪,笑意温和,走近道,“玩得高兴吗?”
“我碰着一位方先生,他下棋有些本领,我们玩了一下午。”幼清端起桌上的包子问他,“吃了吗?餐厅只有这些,我就拿了两个。”
景元确实没有用餐。他坐在她身边吃着肉包,幼清还要了一大碗粥,景元分得一个勺子,两人就将粥分着吃了。
光线愈发昏暗,外面走廊倒是灯火通明,屋里就需要开灯了,景元起身开灯,下意识宽衣,刚将外衣挂在架子上,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又将放在腰带上的手收了回来。
幼清坐在床边摇晃小腿,垂头等着他讲话。
刚见面时,顶着那样浓烈的思念,两人都主动各进一步,怎样的亲密都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