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得到了指挥侧翼的权限,云骑们都成了炮兵,不断填充炮弹轰炸,与工造司的调度也全权交给他处理。
远在他方的友人不禁回首,注视着那直攀明月的高大怪树,其中一蓝一银的闪光,恐怕就是幼清与丹枫在与倏忽纠缠。
战争从来都是消耗战。
仙舟本没有直面令使的能力,景元前去玉阙时,最初的算法得出的结果,也是利用阚云镜呼唤帝弓,才有可能为罗浮挣得一线生机。
可变量出现,有幼清在,似乎无需求来帝弓自伤八百的光矢,便能斩杀倏忽。
腾骁是下了必死的决心,才在战前,交付给景元许多最高权限,他才多大年岁,竟然都成了代理将军…景元望着手中的虎符,眼看腾骁的雷光霹雳,景元不禁为他们捏了一把汗。
守在高处的白珩几乎看到了他们打斗的全貌。
她能感受到,丹枫已经拼尽全力,幼清还要保存实力,腾骁挥砍孽物,指挥调度,已经大汗淋漓,十分疲惫了。
倏忽已经被幼清削弱了不少,煮熟的部分无法复生,幼清还在它的体内放入无数火苗,重新长出的枝干还来不及冒出头,就被她烧成灰烬。
似乎只要再来一次水牢,幼清就能将倏忽煮熟,取得胜利了。
想到这,白珩召集舰队,再度深入战场,与倏忽和孽物交战。
全身心投入战斗的幼清无瑕顾及他人,她与丹枫配合,隐约能听到丹枫有些错乱的喘息,他伤病还未痊愈,就这样冲到前线来,幼清心里隐隐担忧,可她也必须承认,没有丹枫为她掩护,那些枝杈就会穿透她的身体,她还要分神去疗伤。
与丹枫并肩,让她想起了以前在师门,和师父一同斩妖除魔的日子。
这次…她绝不会再让珍爱的人失去性命。
倏忽这样执着仙舟建木,那她就杀了倏忽,且看药师还有多少信徒这样执迷不悟,过来送死,送一个,她就要杀一个!
仙力充沛,幼清化身银龙,庞大的身躯扫清障碍,吐息之间,一道银光从口中笔直射出,竟然将倏忽捅了个对穿!
城
她挪动笨重的龙身,用龙尾缠住倒塌的半个枝杈,以龙爪辅助,竟然生生将倏忽的树身撕开,金光闪过,那些坠落的枝杈具为灰烬,银龙张开大口,咬住树身,如同一只野兽撕咬猎物撕扯着倏忽。
头颅果实在口中跳跃,那扰人的心经在耳畔飘荡,幼清心情烦闷,动用这样的力量令她压制住的心魔蠢蠢欲动,她用龙爪攀住地面,果不其然,解放力量的幼清无法照顾地面的生命,一掌拍碎了地面停靠的星槎。
幼清收回龙爪,在撕咬拉扯中,她听到了倏忽的笑声。
游鱼如同一道茜色的晚霞,从她的体内缓缓流出,倏忽吞下她的龙血,读到了她的记忆。
那些记忆纷至沓来,让幼清本就猩红的双眼充斥着血泪,红色的小鱼被倏忽贪婪吞咽,那是她的忆境,吞没不会令她遗忘,可足以让她再也见不到亲人。
师父、爹爹、娘…
幼清的口中鲜血淋漓,她张口,下意识想要去抢夺她最珍贵的东西,只是几微秒的瞬间,倏忽抓住她片刻的不专心,一条枝桠直冲幼清身后,幼清立即伸出龙爪按住,但仍旧慢了一步。
它刺向了正在迎敌的丹枫。
龙血喷涌,水龙一声长啸,龙吟妙法瞬时修补他外面的伤痕,可里面的血肉没有养料,是无法在短时间内完全长好的。
丹枫顶着剧痛,化回人身,以击云枪割断枝杈,看出幼清珍视的东西,倏忽变本加厉,任由她去撕扯树身,而它像是放弃了身体,改为用细小的枝杈去刺丹枫,以及背后的云骑。
倏忽将云骑将士们穿在一起,割下他们的脑袋,肉身随意丢弃,然后令头颅如同灯笼般挂在一条枝桠上,向幼清摇晃炫耀。
那带血的头颅,有的怒目圆睁,有的惊惧恐慌,有的紧闭双眼,一个个头颅挂着粘稠的鲜血,完好无缺的只是少数,有的丢了一半脸皮,有的牙齿脱落,还有失了鼻子,何等可怖,可恨!
幼清甩尾挥开眼前摇动的头颅,万千果实说话了。城
它们在叫她,在质问她,为何不救?
那些声音像是云骑的,像是镜流的,像是丹枫的,好像景元…好像爹爹和阿娘。
幼清吞咽血沫,用尽全力撕扯眼前的巨树,她流着眼泪,关闭听觉,不去听母亲的声音。
只要杀了它就结束了。
幼清将怪树沿着树纹撕成一条一缕,在它们复生之前,幼清从口中吐出火苗,令其化为灰烬。
倏忽似乎不再动了。
它的树身被焚烧、烹煮,如今已经成了一块块黑炭,强大的树干也被幼清的龙爪挖出无数大洞,歪歪斜斜,已经崩出许多裂痕。
幼清落在地面,泪水和血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拂过胸口和腹部,忆境丢失了许多,这令倏忽能够模仿爹娘的声音,与她对话。
幼清抱住双臂,短暂的哽咽过后,她伸出手,凝聚仙力。
只要炸毁它,战争就结束了。
蓬勃的仙气在她指尖凝聚,就在她准备发出最后一击时,腾骁的声音猛地传来,只见天地变色,无数赤红的枝条遮天蔽日,将地上的将士包入囊中。
血涂狱界。
在天地被完全遮盖前,幼清看到腾骁挥来的刀光,可只争取到了一丝光亮,很快,他们就被倏忽吞没了。
里面传来无数尖叫,幼清点亮火光,号令云骑聚集在她背后,能够行动的云骑躲闪着飞速穿来的枝杈,奋力向幼清跑去,而大部分人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
倏忽割断了他们的四肢、喉咙,就像切菜一般随意优雅,幼清甚至听到了它吞食血肉的咀嚼吞咽声。
幼清的光亮令所有人恢复视觉,可随之而来的也是恐怖的炼狱。
断臂残肢,悬挂的头颅,还有报复般的,越来越高的温度。
幼清面不改色,冷冷捏诀,将剩余云骑庇护在结界之中。
丹枫以龙身庇护那些来不及逃命的云骑,护送它们前往结界,这里面的每一寸空气都是倏忽的爪牙,幼清以光明焚烧倏忽的化身,才令活着的人得以喘息,一同退避。
倏忽似乎不满意还能留有活口的情况。
它伸出枝条,不像是进攻,而是挑衅般抚着幼清的脸,地上、树上的头颅代它说话了。
“别再挣扎,与我合二为一。”
幼清砍断这根枝条,得到的也只是倏忽轻蔑的嘲笑。
为了折磨她,倏忽果然又将力量集中在那些仍有力气逃命的云骑与丹枫身上。
幼清恨得牙齿做痒,可她不能慌乱,只敢分出一魄协助丹枫,而那些被斩断的双腿,实在无法前行的云骑,同样抬起阵刀,挥向坚硬的墙壁。
“仙舟翾翔,云骑常胜!”
有些人仍不被它恐吓,这显然不是倏忽乐于得见的。
它当着幼清的面虐杀那些失去行动能力的云骑,把他们的头颅连成一串,令他们笑着围绕幼清跳舞。
丹枫紧握长枪,几乎愤怒到了极点。
他挥开倏忽恶心的枝条,把幼清牢牢护在背后,幼清握住他的衣袖,丹枫轻声说:“别怕。”
他抓住她的手心,轻轻为她传递着温暖。
幼清抿唇点头,丹枫扫视可能突破的地方,准备与她一起攻出去,似乎听到外面云骑的进攻,幼清认准位置,替他指明了方向。
两人交换眼神,一同聚力,向那处猛攻。
倏忽还在一边进食一边迎敌,幼清重创他的肉身,不过这些血肉足够让它恢复,见倏忽还在吞食云骑的尸体,幼清怒不可遏,一把火焚烧了所有的血肉,倏忽似乎生气了,在它的狱界内,幼清甚至能清楚感知到它的情绪。
狂傲自满的孽物啊…
幼清抡起一弯明月,水光潋滟,不过眨眼功夫,这血肉做成的结界便被挥出一个豁口,丹枫化龙,以龙身冲撞裂纹,豁口越发大了,就在他将要撕裂结界时,数千根尖锐的刺几乎将他们二人捅穿,丹枫反应再快,也难免受伤,龙血淅沥,幼清挥开荆棘,想要抓住丹枫,倏忽早就先一步缠住水龙的身躯,枝杈化成的利爪剥下龙皮,龙鳞如贝壳般飘零凋落,丹枫嘶吼一声,奋力挣扎,可倏忽却刺穿他的龙腹,企图挖出他的心。
荆棘模糊了视线,幼清听到丹枫不正常的啸叫,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膨胀、暴怒,她震开扰人的荆棘,眼前的景象却令她呆滞。
丹枫的龙身斑驳,几乎没有一块完好无缺的肉,大概是死亡的威胁让他爆发了无与伦比的力量,这强大的力量撑破了他的皮肤,让他几乎不成形状。
血龙挣脱倏忽的束缚,发狂般横冲直撞,不顾死活地撞击着方才他们打出的裂缝。
野兽的吼声响彻整个囚笼,它不分你我,甚至开始攻击结界中的云骑。
“你能在他陷入龙狂时将他杀死吗?”
冱渊君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了。
“你能吗?”
幼清忽而觉得,她确实高估自己的决心了。
她张开结界,格挡住所有的荆棘,然后抬起双臂,抱住了发狂的丹枫。
锐利的龙爪将她身上抓得血肉模糊,幼清的脸上多了几条血道,她紧紧抱住丹枫,缝合他的伤口,试图令他安静下来。
“没事的…”幼清收拢手臂,任由他将自己抓得遍体凌伤。
在她温柔的安抚下,丹枫两眼逐渐失焦,缓缓瘫软在她的肩头。
幼清抚着他清俊的龙身,将他暴露在外的龙筋龙骨小心放入皮肉,看他彻底陷入昏迷,幼清用佩剑支起身体,面对倏忽,冷然矗立。
她张开手掌,澄澈的仙力从四肢百骸缓缓凝聚,倏忽的攻击毫无效果,但吞食血肉之后,他的真身正在不断复原。
幼清能感受到他树干的位置。
在这遮天蔽日的囚笼里,幼清依旧能听到外面的响动。
用出这一击,她也不能保证能否彻底杀死倏忽,但她能确定的是,她肯定会短暂地丧失战斗力。
这是她唯一迟疑的地方。
她眼里含泪,抬头看向囚笼的穹顶,忽而,一道声音从破损的玉兆传来,响在她的耳畔。
“幼清,准备好。”
是腾骁。
幼清点头,把手中的力量抓牢,她还在积蓄,将身体的每一寸仙力全部抽干,并集中所有的注意力,听从腾骁的指挥。
裂缝之中,她看到了刺眼的雷光晃过,在那最灼目的一瞬,幼清听到了腾骁嘶哑的怒吼。城
“就是现在!”
幼清瞬间握紧手心的球体,这里面蕴含了所有的仙力,以及她五百年的修为。
只要她想,她可以将整个仙舟炸成灰烬。
刺目的白光几乎照亮了整个宇宙。
在雷灵劈下致命一斩后,倏忽的身体便四分五裂,几乎不给它任何喘息或者进食的时间,幼清爆发出来的力量刺入它的肉身,里面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自内而外的、如同冒泡般,化成清水。
倏忽像是被煮沸般,无数炽热的水泡将它取代,最终…骤雨忽至,生息绝灭,目之所及的所有孽物,一瞬变为净水,化雨而落。
囚笼斑驳,逐渐展露出天地来。
幼清仰着头,天色灰暗,雨声雷声…以及周围云骑的呼喊声不绝于耳。只见一个人缓缓坠落,那高大的雷灵用手将他接住,而后藏匿云端,在她视线模糊之前便消散不见了。
第93章
好漫长的噩梦。
那是由残肢和头颅组成的血色地狱,幼清站在中央,即便恐惧,可她仍念着司水仙君教给她的静心法门。
这让她发出温暖的柔光,令魑魅魍魉无法近身。
她并没有停止吟诵,那些恶鬼同样没有放过她,幼清抱住佩剑,始终不去与他们对视。
不管他们变成了什么,她都不去看。
这里好像东海啊。
可惜,只有幽暗的海底,不见曾经的辉煌。
那些可怖之物是她的心魔,但这次,她不会再受心魔蛊惑了。
在心诀的帮助下,幼清清退了恐怖的魔物,却迎来了第二段绝望。
彻骨的孤独和寒冷将她包围,陪她的只有两把剑。
幼清将脸靠在有情上,剑魄拂过她的脸颊,她坠落的泪水向上飘荡,断情似有感应,缓缓发出龙角的光芒。
幼清喃喃念着爹爹,那光芒将她团团环绕,就像父亲的怀抱。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些许说话的声音。幼清睁开双眼,眼前的景象还有些模糊,但还是能看出有好几个人影在面前摇晃。
“哎!幼清醒了!快叫医生来…”
幼清头痛欲裂,皱眉去摸脑袋,可手还没碰到头,就被一人稳稳握住了。
她听到他在叫她清清。
幼清挣扎起身,视线凝聚,就见景元坐在她身旁,白珩还在指挥外面的人叫医生,而镜流握着佩剑坐在她的床脚,就连应星都搬了个板凳,在她身边坐下。
幼清呆呆地看着大家,白珩凑过来,脸上还敷着药,每个人都挂着彩,但都露出了笑意。
“哎?小鱼,还记得我嘛?”
白珩在她眼前挥动手心,幼清瘪瘪嘴,豆大的眼泪争前恐后地冒了出来,像是忍耐了很久,那嚎啕的哭声比刚出世的婴儿还要响亮,未等大家反应,便被她张开臂膀,紧紧抱住了,抱不住的,也被她用龙尾里三圈外三圈地捆在身上,让他们五个像一大块肉粽子,结结实实地贴在了一起。
所有人都露出无奈的笑意,纷纷摸摸幼清的脑袋。
等到幼清恢复点理智,她才松开大家,转而抱住景元,在他怀里哽咽着问:“丹枫呢?他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