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玉华一口闷了酒,道:“兴贤镖局就剩下三个人,一个是又老又聋的看门的,还有两个洗衣服做饭的婆子。也不知道是镖局把他们劫了,还是连带镖局一起叫山匪劫了。”
贾琏皱了眉头,可想起平日里周瑞家两口子在贾家嚣张的样子,就还……不算出乎意料。
“唉……他们那一家的脾气,又口无遮拦的,再说懂财不外露的道理,怕是也管不住自己。”
伍玉华又从衣服里抽出个信封来,“这是三万两,找到四家的,一共九万多银子,兄弟们路上花费打点等等出去三千多两,我做主分出去五万两,零头我拿了,剩下的你收好。”
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贾琏收好银子,又给伍玉华倒酒,“满上,今日咱们一醉方休!”
对面西厢房里,贾宝玉正柔声安慰迎春,“我不好出来,不过一有空就去找姓顾的跟林妹妹,只是临近年底,不大好找。”
贾宝玉也来过几次的,每次都是“我一定找到他们,找到了他们一定会给你撑腰,你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迎春不疑有他,她本就不满意自己的婚姻生活到了极点,贾宝玉又总给她许诺,使得顾庆之跟林黛玉成了她唯一的希望。
虽然就算她依照贾赦跟贾琏的交代,好生奉承伍玉华,努力适应小门小户的生活,又抛头露面跟她以前完全接触不到的阶层相处,最后结果谁也不能保证一定是好的,但是因为有贾宝玉“拉”她一手,她是完全不往这边努力了。
“实在找不到就算了吧,她过得好,何必去打搅她呢?虽然是自家姐妹,可如今云泥之别,我也不好说曾跟她当过姐妹的。叫人听见,竟是我高攀了。”
贾宝玉红了眼圈,表决心道:“我今儿一定找到他们!”
没错,跟薛家堵不到贾琏一样,贾宝玉一样堵不到人。
原先他能去安国府拜访,是因为顾庆之专门吩咐了街两头的侍卫,叫贾家人进来。
可如今顾庆之的吩咐是:“别叫贾家人进来。”这又是西苑墙外一条街,住得也都是根红苗正的宗亲或者心腹,贾家距离这个阶层太远了。
贾宝玉去了两次,若不是看他衣着华丽,又年轻懵懂,怕是要被打一顿的。
至于去堵林家。
贾宝玉现在是白身,他爹的官职还是被罢免的,简言之就是犯官之子。
林黛玉呢?
长明郡主、内阁大学士的女儿,还是国师的未婚妻,真要被贾宝玉堵住了,那大魏朝的等级制度也该崩了。
贾宝玉想起这几次的经历,暗暗骂了句先敬罗衣后敬人。
迎春道:“别的不说,下回你来,能不能求婶子给我一尊她平日上香的菩萨?我……”
她眼圈一红,抽泣道:“前两日夜里他回来,身上有血,我实在是害怕,也不知道他在外头做了什么事,我想着吃斋念佛总归是能抵消些罪孽的。”
若是贾琏在这儿,怕是要开骂了,“他是锦衣卫!你以为他平日里出去干什么?游园赏花还是下棋作画?”
可她这话是跟贾宝玉说的,所以得到的回应是这样的:“女子秉性至弱,就连我都受不了血气冲身,何况是你?他也该净身沐浴再进来的。他怎得这样不懂规矩?还要连累你担忧。”
姐弟两个一边吃一边说,有贾宝玉这么柔声细语的安慰着,迎春的确是找回了几分当日在家里的悠闲,只是天很快就黑了。
迎春神情又落寞下来,“你回去吧,仔细老爷说你。”
贾宝玉笑道:“无妨,老爷如今读书呢。明年二月他要科举,满打满算也不过三个月了。我跟你说――”他压低了声音,“老爷关了院子门,除了送饭的,谁都不叫进。他也没空管我了,我跟老太太说效仿老爷关门读书,出来一下午很容易的。”
迎春也笑了起来,“全家就你最淘气了。那就再多待一会儿吧,琏二哥每次来,他们都要喝醉的。”
“你原先最喜欢下棋的,我陪你下棋吧。”贾宝玉笑道。
迎春捧了棋盘出来,一时间忘却了诸多烦恼。
林家。
“你爹爹在不在?”顾庆之问道,他今儿来的晚,而且也在宫里吃过了,进门直冲饭厅,只看见林黛玉,没瞧见林如海。
“在的。”顾庆之背后传来幽幽的声响,正是林如海。
林黛玉抿嘴一笑,道:“爹爹怪会吓唬人的。”说完她又飞快补充道:“我这是把他说的话说了,叫他无话可说。”
谁知道顾庆之清了清嗓子,道:“岳父大人惯会吓唬人的。”不能说毫无差别,只能说一模一样。
“不过您站在门背后做什么?”顾庆之又问。
林如海看看林黛玉,林黛玉便又道:“也不算是门背后,墙上那画许是被风吹歪了。吃过饭了没有?”她问顾庆之,“今儿外头风大,这么晚了还来做什么?回头生病了怎么办。”
她言语里带着三分羞涩,脸上因为顾庆之当着她面叫岳父大人带来的红晕还没消下去。
林如海顿时就生出些无奈来,“我叫他来的。”他如今说话也比较直白了,虽然在朝堂上还有所收敛,不过跟自己家里人,那是想什么就说什么。
“你们两个的庚帖供在太庙里,那就是纳吉。我估摸着得供过过年,朝廷一般放假放到正月十三,今年估计也差不多。可正月十三把庚帖取来,是不是太着急了?”
林如海若无其事的说完这一番话,林黛玉的脸上又烧了起来,“怎么好当我面说这个的?”
“你问他来干嘛的。”林如海表情管理比屋里其余两人好太多了,他这脸一板正,语气里再加点无奈跟无辜,带来的羞涩感那是妥妥的要翻倍了。
“我先回去了。”林黛玉头一扭,急匆匆就往外头走,“先别说,等我走了你们再说。”
“这孩子。”林如海故意道:“怎么就害羞起来了?前儿还说成亲也得她满意才行。”
顾庆之自己“欺负”林黛玉好说,可别人就算是亲爹也觉得不太是味,“师尊,师姐脸皮薄,您也少说两句吧,回头师姐生气怎么办?冬天本来就是燥得很,回头该上火了。吃不好睡不好的,师尊难道不担心?”
“你倒是心疼她。”林如海哼笑一声,手一背,“咱们去书房。”
两人对面坐在林如海书房,下人上了些消食理气的茶。
林如海道:“方才我也说了,庚帖从太庙请出来,就该下定了,你送聘礼来,我得回你嫁妆的礼单。聘礼是留在娘家的,这次送东西得我满意。”
他稍稍一顿,感慨道:“之后就是请日子成亲了……”
顾庆之见他有些伤感,大概猜到他今儿话这么多,也是因为成亲这条路要走到下半段了。
顾庆之斗志昂扬道:“师尊放心,请期成亲都是小问题,您觉得哪天好,哪天就是吉日,想要日头露几分出来,咱们都能办到!”
林如海一下子笑出声来,道:“后头的事儿先不说,下聘礼无非也就是那些东西。茶叶得要好的。”
“岳父大人这话说的。”这会儿顾庆之又叫了岳父了,“茶叶年年都有的东西,咱们喝新的不好吗?年年都有,年年都下聘。”
“我可没那么多女儿许给你。”林如海没好气道:“还有,嫁妆里的小样东西,得年后才能送来,所以下聘得二月。”
“等过了师姐生日?我不着急的――”瞧见林如海怀疑的看着他,顾庆之顿时发现自己说错话了,“我着急的,我恨不得师姐今儿就出嫁。”
“那你还是早点睡吧,兴许能梦到呢。”林如海吐槽一句,又吩咐,“我还想要几块上好的徽墨。”
“没问题。”顾庆之承诺道:“正好年底了,宫里又要清一波库存,回头我找全公公折旧几块就行。”
“其实我那杂货铺子里就有几块徽墨,不过不是上好的,回头先给师尊送来试试手。”
林如海点点头,道:“我打算六十岁就乞骸骨,歇下来也写写游记。”
顾庆之怀疑的看了他一眼,就是没看出来什么。
“我当了巡盐御史,也是两淮看了个遍了,自然是能写游记的。”林如海严肃正经道。
当然这是次要问题,主要是女诗人的爹名号越发响亮。现在还好,他还是内阁大学士,没什么要紧。
可几百年过去呢?
林如海也是个正经读书人,史书野史上怎么写他都能猜到七七八八。
内阁学士可不是什么稀缺的人物,女诗人才是。
那会儿他就真要成女诗人的爹了,兴许还得加上没用二字。
毕竟他没有作品流传下来啊!
所以徽墨就是必需品了,毕竟这玩意写字千年不褪色的。
顾庆之虽然不知道他师尊究竟在想什么,但他还是依照自己的眼界提了个意见,“写游记倒也罢了,师尊想没想过写些话本?”
林如海“哦?”了一声。
顾庆之道:“我听师姐说过,也听林满说过,师尊当年是在缉私船上待了好久的,深夜缉凶啊师尊,不写个浪子侠客可惜了。主人公被盐商害得家破人亡,长大后练就一身武艺,暗中帮助官府缉私盐。”
林如海觉得这事儿能干,游记哪里有话本传播得广呢?到时候就不是女诗人的爹,而是家学渊源,自小耳濡墨染了。
不过这个套路的确有点耳熟,林如海下意识反问道:“七侠五义?”
“对对对!还能套在神仙妖怪里写呢。”
“西游记?”
“对对对!”顾庆之惊喜道:“明儿我就去给您寻上等的徽墨。不过……”顾庆之犹豫道:“要是六十岁就乞骸骨,怕是没资格葬在皇陵了啊。”
说实话,他觉得他师尊对生孩子这事儿,不能说完全不想,但有点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坦然感,完全不着急的。
但是绝嗣只是表象,本质其实是香火祭祀。
林如海很显然明白他的未尽之言是什么意思。
他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我肯定是死在你前头的,你又是我的关门弟子,到时候你跟皇帝说要扶灵回苏州,又说要守孝三年,皇帝哪里离得开你,我这不照旧葬在皇陵了?”
顾庆之肃然起敬,并作了一揖。
林如海拍拍他肩膀,笑道:“好好当你的国师,我们一家全靠你了。”
第99章 袭人被撵
腊八这天,宫里送来了八宝粥。
要不怎么说皇帝是个好皇帝呢。
至少他几个心腹,皇帝是真心实意了解过各家情况的。并不是那种赏“我赏了,合不合适就两说”的皇帝。
忠顺王那边是一大早就送过去的,满满两坛子,够他们一家分的。
潘勇跟尹恩立这两个手下不少,加上临近过年,正在抓京里的治安,就是一锅送家里,一锅送去衙门,给撑了不少面子。
顾庆之这边也是一样,皇帝头天差人来说了,“林家那边也有,国师不必匆忙。”
早上一起来,顾庆之就美美吃了两碗八宝粥,感慨道:“八宝粥用料多,小锅煮不开,越精致反倒越不好吃,还得是宫里这大锅熬出来的好。”
作为全公公的干儿子,卫公公自然也是有的,他笑道:“国公爷说得是,宫里这腊八粥可不止八种料了,前些年我还在宫里的时候,就已经是十六种料熬了,光米就不下六种,今儿这碗,怕是种类又多了。真要说起来,宫里那红烧肉也是一绝,大锅煮出来,口感软烂,别说肥肉了,就是瘦肉也是入口即化的。”
顾庆之笑道:“这大早上的。回头我去问问陛下,咱们什么时候吃吃红烧肉。宫里还有什么好吃的?”
卫公公道:“就记得以前,连我干爹都没混出来的时候,宫里主子吃腌笃鲜,我们这些太监,就只剩咸肉炖冬瓜了,那个也好吃,大锅煮的。”
过节嘛,顾庆之换了喜庆的红色冠服,进宫去面见皇帝了。
“恭喜陛下,物产丰富,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
皇帝转脸跟全公公玩笑道:“不过一碗腊八粥,国师还真是实在,有吃的他是真夸啊。”
全公公笑道:“国师实在,还是陛下的福气。”
虽然用商业互吹不太恰当,但皇帝明显很是高兴,毕竟国师还有个预言的天分嘛,每年来一遍物产丰富国泰民安安居乐业,哪个皇帝能拒绝这个?
顾庆之又道:“我还听卫公公说了,太上皇当政的时候,八宝粥不过十六种料,如今陛下在皇位几年,八宝粥里的料都多了,这难道不是物产丰富?”
这的确是物产丰富!
皇帝叹道:“国师啊国师……”他又扭头跟全公公道:“好生听听,国师这夸人才是露了痕迹也想不到呢。”
全公公笑眯眯打个千儿,又应了声是。
皇帝想了想,“卫德惠也辛苦多年了,这几年也把国公府照顾得井井有条,也给他升一级吧。”
这就是狂喜了,全公公一边跟皇帝行礼,一边道:“奴婢先替卫德惠谢谢陛下了,这个是奴婢的谢,回头再叫他自己谢。”
皇帝大笑两声,“国师今儿在宫里吃饭?中午想吃些什么?”
顾庆之就又把卫德惠说得红烧肉跟咸肉炖冬瓜说了。
皇帝略有怀念,“这叫朕想起原先还在宫里的时候。太上皇子嗣众多,光排序的皇子就有十四位,公主十一位。这么多人,加上太上皇年纪大了,那几年又忙着打压六哥,试探太子。我们几个小的,别说照顾了,每天跟太上皇说话也就两句。”
皇帝笑了一声,“早上去请安,一句问父皇安,下午去请安,一句父皇可好,就没了。”
顾庆之叹了口气,“好在如今都过去了。”
皇帝长叹一声,“爱卿说得没错,红烧肉跟咸肉炖冬瓜这两样菜,朕也吃过,中午就吃这个了。”
这菜是大锅菜,明显是宫里太监宫女吃的,不过也没人阻止皇帝,全公公很明显也不是那种体面规矩等级挂在嘴上的太监。
“可见孩子多了也不好。”顾庆之道:“肯定照顾不过来。”
这话勾起皇帝心事,吃过午饭,他就急匆匆去了后宫,明显是跟皇后诉衷肠去了。
到了下午顾庆之去林家吃晚饭的时候,正好遇见皇后宫里的太监给长明郡主送东西。
一只凤钗――虽然连百姓家里成亲,凤冠霞帔都能用,不管哪个朝代都不大限制这个的,不过皇后亲赐的,含义又不一样了。
还有一件红狐狸皮做的斗篷,外头罩衫也是红色的丝绸,用金线绣着各种喜庆的图案。
“没边没沿的,忽赏了这许多东西。”林黛玉道,而且赏赐的东西也挺有说头的。
一般赏人用金银再加上玉如意等物,这就是制式赏赐。
可皇后赏了凤钗,她明显是上头了啊。
不过疑惑归疑惑,林黛玉也是知道宫里的事情不好打听的,所以她之针对顾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