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若问你,你就说挺好的。”
林黛玉白他一眼,“这点小事儿我难道不知道?”她站起身来又打了哈欠,“累归累,可睡得倒是挺好,不用吃药。”
顾庆之见她情绪不高,起身便道:“我背你进去。也叫我看看你吃了我十几只乌鸡浪费了没有。”
“怎么就是你的乌鸡了?”反驳归反驳,林黛玉却没跟他客气,而是站在顾庆之背后的椅子上,又扑到了他背上。
这一下林黛玉就又高兴起来了,问道:“你看过西游记没有?”
“怎么没看过?”顾庆之道,他不仅看过,前两日他老丈人还跟他好好聊过一次西游记呢,明显是动心了,也想写个志怪小说。
“你说咱们像不像猪八戒背媳妇?”林黛玉笑得把脸都埋在了他后颈。
顾庆之下意识反驳道:“猪八戒背的可不是他媳妇,他背的是他师兄啊。”
林黛玉也愣了一下,随即便道:“我也是你师姐啊。”
“像!真像!”
林黛玉开心的笑了起来,在他背上一拍,道:“走!这三间屋我都要巡查一遍。”
林黛玉也不是什么讨好型人格,觉得累了也会休息,加上皇后善意的提醒,她没两天便是出去一天,在屋里歇一天了。
这天,猎场刮了大风,顾庆之跟她两个在屋里吃烤鹿肉。
鹿肉是挺补的,不过鹿肉偏瘦,吃着也硬,说是烤肉,其实是先炖了之后,再小火慢烤。烤到外皮微焦,里头肉嫩还有汁水,非常好吃。
尤其是林黛玉手里拿着小排骨,咬得脆骨嘎吱嘎吱响,听在顾庆之耳朵里,有种诡异的满足感。
“你不是不吃野味吗?”林黛玉啃了一根还不太满足,“要么我替你吃了?”
“咱家也不缺你这根骨头。”顾庆之笑道:“这又不是野味,大猎场也是人工养殖的。”
谁管这个呢?
林黛玉捞了顾庆之盘子里的骨头,又跟他一笑,油腻腻的,物理上的油腻腻。
“人常说吃什么补什么。”顾庆之道:“也不知道你这两日爱吃鹿肉是为了补什么?”
“我也可以再长高一点啊。”林黛玉回道。
“那就更好了,兴许长高点,骑马就没那么难了。”顾庆之一边说,一边又给她挑了两块带脆骨的排骨。
“无所谓。反正我有你。”伴随着嘎嘣脆的声音,林黛玉露出一口小白牙,又跟顾庆之笑了笑。
贾家就没这么其乐融融了。
一样是刮风,虽然猎场的风更大,不过屋里是热的,贾家……树叶杂物等等随处可见,哪里都是衰败的景象。
迎着风,贾家的族长贾珍来了,贾母这会儿已经有些糊涂了,完全不能理事。
贾家目前能当家的三个男人坐在荣禧堂里,看着对方想起的都是当年贾家兴盛时候的景象,这才几年?
贾珍道:“我这次来,是想把我妹妹接回去。”
贾政眉头一皱,前阵子两府不对付,互相揭短的时候,他都不曾把惜春接回去,这次是为了什么?
“成亲?”贾政疑惑道,“她才十四吧?”
贾赦正要开口就先咳了起来,等喘过气儿来,他才道:“你们打算搬去哪里?唉……往后咱们贾家就要散了吧。”
贾珍道:“我打算叫她出家。我父亲当日便在玄真观修道,那观虽然不在咱们名下,不过里头不少人都是我父亲当日带去的,观主老得都瞎了,那观是完全把持在我手里的,叫她也去做个女冠便是。”
贾珍一停顿,还是说了实话,“多带些银子家什去。”
这是转移家产的意思?
贾政跟贾赦两个也都听懂了。
贾政又皱了皱眉头,道:“当日我还在朝中做官,陛下不喜僧道,度牒发的不容易,而且如今管得也严,怕是……带不了多少银子吧?”
贾珍道:“无妨。说来也是天不亡我,有几个度牒,一直叫人顶替着,如今换了她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早先不过是讨我父亲欢心的随手之举,现在是能救命了。”
“父亲保佑。”贾珍冲着虚空拱了拱手,叹息道。
贾政跟贾赦都沉思起来。
这话说得也不错,等搬出这御赐的宅邸,贾家就是真的败了,家里没人当官,手里拿不住权,钱自然是留不住的,那藏家产往哪儿藏呢?
史王薛三家哪个能叫他们藏银子?江南倒是还有个甄家,可败得比他们快多了。
甄家倒是往贾家藏了不少银子,可甄家落败速度之快,已经不可能有人来取这银子了。
贾珍又道:“我给她备上二十万两银子带走,你们若是想……动作也快些,再准备些信物,将来万一有人能起来,也能靠着这些银子站稳脚跟。”
中元节这天,贾家又开了祠堂,能找来的族人全都叫了来,里里外外跪到大门口,一堆姓贾的手里都拿着香,声势浩大的祈求祖宗保佑。
女眷们虽然进不得祠堂,但也一样在外头的烧香行礼,只求祖宗显灵。
祭祀从天黑开始,单看准备的那些祭品,八成是要来个通宵祭祀了。
旁边伺候的下人没好气的跟同伴吐槽道:“这不是逼迫祖宗吗?我要是宁荣二公,我才不管他们呢。”
“这么不争气的后人,连家产都守不住,这才多少年?跟老爷一起挣下这家业的焦大还没死呢。”
下人的小声吐槽夹杂在声势浩大并且很是整齐的“求祖宗保佑”声音里,完全没人注意到。
贾家的下人差不多只有三百之数了,理论上这么多人是够用的,安国府也不过两百出头的仆从而已。
不过贾家的这些下人里头,还有不少是奶过主子的体面人,不做活的,加上今天晚上祭祀抽调了不少人去,看家的没剩几个了。
虽然自打上回薛蟠摸去元春屋里之后,贾家的确是狠狠管了守门上夜的,不过贾家这情况就在这儿摆着,也就这样了。
才到亥时,原・荣国府就有人慌慌张张的跑来,“不好了!大老爷!二老爷!咱们家里失窃了!”
贾赦贾政两个都跪在地上的,闻言顾不得许多,猛地起来,不知道是消息太过震惊,还是跪得久了头晕,两个都没站稳。
“老太太屋后的仓库叫人给打开了――”
贾政怀疑的看了贾赦一眼。
“你怀疑我不成!”贾赦怒道。
下人继续道:“二太太院子后头的库房也叫人撬了门锁。赖管家的屋子,还有李、赵、张、王四位奶妈家里也叫人偷了。”
“这是内贼啊!”贾赦大声道,又追问:“我院里呢!”
“也……未曾幸免。”
贾赦摇摇欲坠,“赶紧去清点损失,赶紧报官!”
问题就在于贾家这船眼看要翻,各家都找机会贪了不少东西,这又不能放在明面上说,这么一想,就连贾政都开始心塞了。
只是贾家失窃的消息传出来,先来的不是大兴县的人,而是锦衣卫。
贩卖私铁那事儿也查的差不多了,虽然还有几个漏网之鱼,不过贾家失窃,锦衣卫也怕徒生变故,决定收网了。
贾赦看见锦衣卫拿着封条一个个箱子贴过去,一个个门贴过去,惊得两股战战。
“跟他们说,我们跟安国公有旧,我女婿是锦衣卫百户!”
贾珍贾赦毕竟还有个末等爵位在身上,再者陛下还没发话,锦衣卫还是给他们留了几间房供居住。
不过打今儿起,贾家两府是被锦衣卫看管住了,不能进也不能出。
顾庆之得到这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五天后了。
尹恩立通报的时候也没避着他。
“……除了宁荣二公的后人,还有缮国公跟齐国公,东平郡王也有牵连,另有些来京中做生意的蛮夷富商,居中统筹的是平安州总兵,人已经控制了。”
皇帝冷笑连连,“当初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如今嫌太过安定的人也是他们!”
顾庆之拿了卷宗来看。
大概就是这些人家仗着爵位之便,加上大魏朝又不限制百姓持有少量的兵器,每年收集不少铁器往平安州运送。
靠着做生意的蛮夷来回调停,攒够差不多数量,放到商量好的地方,那边就借着打草谷的名义入侵。
表面上看起来是打的有来有回,总兵还能捞些功绩,实际上都是事先商量好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把铁器运出去。
“他们卖出去的每一个铁锅,最后都会变成弓箭射在边关将士的身上!朕饶不了他们!”
“平安州总兵处死!他贪了多少银子,就往他身上摞多少!他要是能撑住,朕就饶了他这条命,银子一分不要,全给他。”
皇帝气得满脸通红,尹恩立正要劝,顾庆之道:“不如凌迟。”
皇帝立即就冷静了下来,“这事儿王子腾也脱不了干系!他奉旨巡边巡的是什么?去看大漠孤烟直吗?人家先汉的使节,一人就敢出使西域,一人就能逼退大军,朕的这些忠臣们,好吃好喝伺候着,一个比一个怕死,一个比一个贪财。”
顾庆之把卷宗递了过去,皇帝拿在手里,道:“朕仔细看看。怎么处置的确不能凭一时之气。借这一次,朕要叫他们再也不敢。”
天色已晚,皇帝叫两人去休息,不管是尹恩立跟顾庆之也都劝皇帝晚上别看这个了。
尹恩立又道:“查得及时,他们也都是自家支撑不住了才想这些歪门邪道来银子的法子,运出去的铁器也不多,况且草原上炼铁的工艺落后,除非真的直接运了兵器,铁锅也不好加工成弓箭的。”
“不过还是不能开这个口子,需得严惩才是。”顾庆之又帮他找补一句。
皇帝板着脸,“朕知道。”他又吩咐全公公,“明日叫内阁和尚书,还有大理寺的人都来。”
顾庆之跟尹恩立结伴出来,尹恩立叹了口气,道:“若不是贾家被人偷了,兴许还要再过两天。”
“偷了?”顾庆之疑惑道:“他们住得那么靠里,京里治安不至于能叫贼人混进内城吧?”
“有内贼,还有贾家的逃奴,说不定还有府里的人引路。”尹恩立道:“他们是真的活该,你知道吗?这案子最开始是贾府大老爷的女婿报上来的。说是追捕贾家逃奴的时候,觉得他们身上的银子太多了。一个正常的国公府,是过不了这么奢靡的日子的。”
顾庆之道:“所以这也提了个醒,那些传了几代的国公郡王,也该好好查查了。”
“这事儿完了就去查!”尹恩立坚定道。
顾庆之回去的挺晚,林黛玉都已经松了头发,斜靠在床边了。
见顾庆之进来,她伸了手道:“冷不冷?我给你暖暖手。”
顾庆之把贾家的事儿一说,道:“当初的四王八公牵连了四家,还有不少官员富商。”
林黛玉叹道:“原先我在贾家虽然不曾管家,可平日里耳濡目染的,也能听见不少。他们家里的祖产商铺还有田庄……我不管怎么算,他们一年都能倒找出去十来万两银子。但他们家里没一个人害怕的,有时候不知道他们是真傻还是装傻。”
“有人是真傻,也有人想着天塌下来高个儿顶着,也有人想着要死一起死,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查出这么大的案子,打猎是打不成了,皇帝跟随行的官员先议了个大致章程出来,便起驾回京了。
京里也是明面上安静,暗地里乱成一团,尤其是相关这些人家,有官职有爵位的都被关在府里,惶惶不可终日。
贾赦如今也明白了,他儿子为什么一直没回来。
“已经被抓了,怕是已经死了……”贾赦一夜之间就老了十岁,几乎都站不起来了,“我还有个女婿,迎春!看在迎春的份上,至少给我儿留个全尸啊!”
贾家人如今都住在一起,贾赦东边屋里哭,西边贾政也能听见。
王夫人也维持不了菩萨面容了,“还总说我们连累你们大房,如今是谁连累谁?抄家了!这等抄家大罪,只有你们大房敢!”
邢夫人气得冲了出来,“你问问你们家老爷他知不知道?别跟我这儿装菩萨!贾家谁当家?你们二房!你们二房住在正房几十年,你看到时候皇帝是觉得这事儿是大房犯的还是二房犯的!”
“贾琏是你们大房的!你们才是死罪!”
“不要脸的黑心肠!”邢夫人大怒,“惯会装傻充愣的!说自己正直,说自己善良,那你怎么住正房?从古至今哪条规矩是二房住正房,把袭爵的长子撵出去的?一说这个就说是老太太的意思,你这么听老太太的话,你怎么不去死?”
贾政倒是喊了几声住嘴,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声音太小,完全没人理他。
角落里,贾环跟赵姨娘窝在一起,说实话,贾环倒不是很害怕,毕竟他过得不好,就是抄家也落差不大。
但他对贾宝玉是积怨已久,横竖上头都有他顶着,贾环非但不害怕,他甚至还生出点看热闹的心思来。
贾环扫了角落里浑浑噩噩的贾宝玉,心想他还能更惨。
这时候被贾赦视为唯一希望的迎春也得到了消息,还是伍玉华亲自跟她说的。
迎春震惊之余,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生出了点庆幸的念头来。
总算是没人逼她了。
伍玉华却有点犹豫,按理来说,这个夫人休了也无妨。
可官场上的事儿不是那么简单的,锦衣卫的高层只能是陛下亲信。
他这个百户,说白了就是锦衣卫的底层。
中层就是千户跟镇抚使,可以执掌一个卫所。
这么大个案子,分到他头上的功劳足够他升个两三级的,但真的叫他升上去当了千户……
主官是要给下头兄弟们找差事找财路的,要管一个卫所的生计的,伍玉华没有根基,更没有关系,他当不了一所的主官,能力不够。
伍玉华原先的目标,也就是升到副千户到头,给人当副手,然后叫自己儿子扎根在锦衣卫里头,慢慢的才能有个锦衣卫武家,兴许三五代之后,运气好才能掌握一个卫所。
“功劳太大吃不下啊。”伍玉华叹息道。
迎春忽得跪了下来,给伍玉华吓了一跳。
“这等罪求不了情。”
“求老爷许我出家。”
第113章 那块玉碎了
伍玉华也说不好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他父母双亡,几乎是一个人从泥里挣脱出来的,所以对亲戚总归是有点向往的。
但他是锦衣卫,亲戚里各种龌龊也见了不少,可以说谋财害命都是轻的。大家族里的脏事儿更多,但他这个老婆还好。
人虽木讷不会说话,更加不会讨好人,就是个样子货摆在那里。
伍玉华一开始还是有点愧疚的,不过现在……
他沉吟片刻,道:“你出家也不是不行。不过庵堂不好找,得给你找个干净的清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