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是开国四王八公,跟宁国府还是兄弟俩,还都是军功,说起来谁家都没他家体面,算是咱们大魏朝独一份的勋贵,人人都知道他们,可如今传着传着,把脑子传没了。”
顾庆之跟着道:“是的,孩子扔了,把紫河车养大了,还一连养了好几个。”
全公公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宁府当家的人,好容易考上进士,这是武将出身,跟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是嫡系,当年太上皇知道他考中进士,还夸过他呢,说谁说武将没脑子,文臣又有什么了不起,听人说太上皇连入阁的路都给他计划好了,哪知道没过几天,他出家了,给太上皇气了个够呛。”
顾庆之笑了好几声,“他们这是全靠祖宗情面支撑着呢。”
全公公继续道:“荣国府也没好到哪儿去。太上皇一开始挺喜欢荣国府的,还专门叫他们多袭了一代,可最后一代荣国公临死前,上折子给自己小儿子求了个官,这就叫太上皇不太高兴了。”
顾庆之眨了眨眼睛,“这个我不明白,求官不是挺正常的吗?”
“正常个屁!”全公公爆了个粗口,“你想,他们家是武将出身,军中有关系的,他给他小儿子求的是文官。恩赐的官,最多升到五品,他宁可叫他小儿子当个都不一定能升到五品的文官,都不肯叫他从武,你说太上皇生不生气?”
顾庆之道:“兴许……他文不成武不就,当文官还能糊弄,当武官就是真献丑了。”
“对啊。”全公公点头,“搁着军中这么多关系不用,那不就是说,我小儿子是个废物吗。他把个废物塞给太上皇,你说太上皇生不生气。”
顾庆之很是配合的恍然大悟,他也的确是才明白,“那就不应该求官,求个虚职就行。”
“对啊,哪怕求个锦衣卫千户,太上皇说不定也能答应。”全公公叹气,“下来就是衔玉而生的公子,接着又送了个姑娘进宫当女史――”
全公公稍微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当年是他们家老太君亲自进宫求的,不然不可能进宫就是女史,据说是暗示太上皇,会带着那块玉进宫。”
顾庆之皱了皱眉头,“这不可能吧,他们敢骗太上皇?”他又摇了摇头,“兴许是没听懂太上皇的暗示?”
“也有可能,都是听人说的,太上皇也是要脸面的。”全公公道:“总之这么折腾两次,太上皇就烦他们了。贾家那姑娘进宫,也是求好前程,那会儿好几个皇子都没婚配呢,不过她这身份,也当不了正妃。”
顾庆之点头道:“国公府的嫡女,父亲大小也是个官,就是联姻,也能找到不错的人家。”
“谁说不是?”全公公表示赞同,“送她进宫,无非就是那些小官看不上,就想当皇亲国戚,这都糊弄太上皇多少次了?太上皇能忍?他们糊弄太上皇,太上皇也就把他们当傻子了,贾家的姑娘,这都二十好几了,比陛下还大两岁呢,如今还当女史呢。”
说到这儿,全公公表情严肃起来,顾庆之正襟危坐,道:“公公吩咐。”
全公公欣慰道:“你倒是知情懂事。”
顾庆之一脸无奈,“公公,我家里原先也有不少田地,早年也是读过圣贤书的,四书也读过的,又当了几年乞丐,不说八面玲珑,至少也能左右逢源,贾府――真就柴米油盐不进,完全不给人机会的。”
全公公笑了起来,“这也不能全怪你,他们既然认定你是林大人回京的帮手,自然是不可能好好待你的。京里这些老派勋贵,自持身份高贵,与人交往也只看身份,别的一概不管。”
顾庆之叹气,“怪不得一见面,贾府那老太太就叫我给她磕一个。”
“非亲非故的,你又是林大人推举来当官的。”全公公沉着脸道:“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举荐你。”
顾庆之哼了一声,“林大人说和他们一起推举我去钦天监,荣国府说不听我不听,我说我能算天气,荣国府说不信我不信,我说后天晴天,大后天有风,他们说这算不得什么本事。这一个月过的,真真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荣国府活该被雷劈。”
“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做了什么。”说到被雷劈这个话题,全公公也挺感兴趣的,“要说荒唐,京城里比他们荒唐的人也不是没有。还是他们背地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们背地里做了什么我不知道。”顾庆之没好气道:“公公,他们家正堂被人劈了,他们居然想着要靠修房子、倒腾内饰发财,这从根子上就烂了。说句不好听的话,若是大明宫被雷劈了,太上皇得下罪己诏吧?还得跪祠堂吧?大小也得减个赋税免个徭役吧?”
全公公喜欢顾庆之用大明宫被雷劈做例子,他不喜欢大明宫,他是皇帝的贴身太监,皇帝继位之后,他才应该是掌权内相,结果上头还压了个戴权,这谁受得了。
作为一个太监,可不就扒着这点权势过日子吗?
全公公重重点了点头,太上皇就是压在他们头上的一顶大山,要是大明宫真被雷劈就好了。
全公公沉思片刻,表情又陈恳了几分,“我有几句话要吩咐你,只是你不得告诉别人,若是问起来,我也是不承认的。”
“公公请讲。”
全公公道:“我如今送你去的这处庄子,虽然是皇帝名下的,却不是正经皇庄,是当年皇子出宫时一起分封的――正经的皇庄,还在太上皇手里。”
“太上皇――”顾庆之顿了顿,“不能对太上皇不敬,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全公公笑了两声,“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顾庆之又道:“若是这样,我算是府邸老人吗?”
全公公用力点头,斩钉截铁道:“算!”
“感谢荣国府。”顾庆之叹息一声,“他们真是――若是再遇见了,我大小得给他们行个礼,若不是他们,我真要以乞丐出身,太上皇属下的身份进宫了。”
“要不怎么说他们没福气呢。”全公公跟着笑了起来,神情彻底轻松下来,“最后就是贾家那位姑娘,如今是在皇后宫里做女史――是个探子,每日都去给太后请安的。”
顾庆之适时表示了惊讶,“她是……太后又给她送进皇后宫里了?”
全公公点点头,叹道:“其实也有些人,把女儿送宫里待一阵子,出去婚配也能再上一层,宫里主子也愿意给这些老勋贵一点体面,不过荣国府这位――”
全公公摇了摇头,“据说她当初在太后宫里,不怎么老实来着,只是碍着荣国府的脸面,太后不好发作她。后来皇后成了太后,说怕如今的皇后娘娘太过辛苦,就把自己身边伺候多年又知晓宫规的女史送进她宫里供她差遣。”
顾庆之听了一路的八卦,别说还挺满足的,“这位贾女史真真里外不是人,不过路都是自己选的,怪不得别人。”
“也不一定。”全公公叹了口气,“她不得太后喜欢,皇后待她也没个笑脸,她只能这么办,你想,她要是先投靠皇后,太后第一个就得办她,她要是不去给太后请安,没了这庇护皇后第一个就要拿她撒气。”
顾庆之赞同道:“太后其实也没必要,皇后又能干什么呢?要找个探子又能探听什么呢?无非就是膈应人。太后膈应皇后,那将来皇后膈应她也怪不了别人。”
全公公继续点头,“还有贾家的老太太,说起来好像比太后还小两岁,太后体恤她年纪大了,除了过年大家一起朝贺,从不叫她进宫,生怕她累着。”
“这可不是累。”顾庆之道:“就是死在宫里,那也得来问安。”
“顶级权贵他们是够不到了,中等人家还能糊弄一阵子。”全公公说完这句,马车慢了下来,全公公掀帘子看了眼,道:“要出城门了。”
全公公去拿腰牌,顾庆之再次肯定就是荣国府有问题,他跟太监都能聊到其乐融融,当初跟荣国府也是存了好好相处的心的,能结仇,完全就是荣国府不做人。
看着全公公拿了腰牌要递出去,顾庆之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皇帝不是太子,他出过宫当过王爷的,那他在宫外就肯定有王府啊。
“……直接送我去陛下当年的王府不好吗?距离皇宫也近,不用出城,更加不用来回奔波。”
全公公脸上的表情顿时就一言难尽了,眼神甚至还有点幽怨。
半晌他才慢吞吞道:“毕竟是陛下吩咐的,怎么也得去住几个晚上,等我回禀皇帝,再给你换个地方。”
第20章 风雨交加升官路(上)
到了皇庄,全福仁都没下马车,叫人来吩咐几句,又赶紧回宫去了。
庄子上的人恭恭敬敬领着顾庆之到了主宅,又赶紧给他烤了被褥,准备了些点心茶水等物,连暖床的铜壶都灌了三个。
这一晚上足够了,顾庆之便道:“先休息吧,有什么明天再说。”
这人道:“明日再给您做两身衣服,都是现成的东西,一天就得。”
顾庆之躺在床上,计划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其实无非就是把金手指发扬光大,也就是古代版的天气预报。
这会儿没标准温度,都是用寒热温凉等词表示,小雨阴天晴天等等虽然能写,不过考虑到识字率不足一成,还是用图更方便些,所有人都能看懂。
早上起的早,白天又没吃东西,晚上又是坐马车赶路,加上一步到胃直接成了皇帝的人,顾庆之放松下来,很快就睡着了。
这虽然是当初分给皇子的田庄,距离京城算比较近的,不过等全公公赶回去的时候,也快到子时了。
全公公换了双鞋子,稍稍掸了掸灰,就先去乾清宫了,皇帝果然没睡,全公公一边行礼一边道:“陛下该休息了。”
“叫朕如何睡得着?”皇帝来回踱步,问全公公,“这人如何?”
全公公稍微顿了两秒,“陛下,这的确是个妙人,荣国府是真的没长眼睛,太上皇日薄西山,也没这个福气。”
全公公把两人的对话一五一十的全跟皇帝说了,皇帝一边听一边微笑,全公公又道:“这人就算什么都不会,就凭这心性,哪怕进宫当太监也能出头。荣国府这帮子酒囊饭袋,机会到了也抓不住,还要挤兑人家,活该一代不如一代。”
皇帝笑了两声,“如此甚好,可见朕的确是有上天眷顾的。林如海也的确会办事,明日――赏他些进补的药材吧,他劳苦功高,的确是该好好养养身子。”
全公公应了声是,又跟皇帝说了那句“不如让我住进王府”,皇帝也愣住了,苦笑道:“朕倒是也没想到。”
全公公的埋怨中透着亲昵,“还是顾庆之那小子不好,他信誓旦旦先说了要去皇庄的,奴婢也被他唬住了呢。”
“等初七过了,就把他接回来。”皇帝道:“今日见了顾庆之,睡不着,这会儿你回来,方才有点困。”
他一边往里头寝殿走,一边道:“你说初五究竟会不会刮风?初七又会不会打雷下雨。”
全公公这时候就答得很是严肃正经了,“陛下,不过三天就知道了。”
皇帝嗯了一声,换了衣服躺在龙床上,只是要睡也还是睡不着。
他继位快五年,一直被太上皇压在头上,朝堂上靠着一次恩科还有一次正科还有一次大胆启用旧臣,也有不少自己的亲信,加上太上皇年事已高,精力不济,朝政上已经压过了太上皇。
只是皇帝的内库,太上皇一直攥着没给他。
他这个皇帝的收入,也就是当年出宫时候的封赏,几个田庄商铺酒楼加起来每年约莫有十万两上下的收入,若不是后宫嫔妃还有宫女太监的月俸都是户部出银子,修缮宫廷也有工部管,他这皇帝就得偷偷变卖皇宫物件了。
他连赏人都得精打细算。
皇帝翻了个身,太上皇啊……
这次太上皇过寿宴,前后占了大运河快三个月,运河上只有给太上皇送寿礼的船能畅快通行,别的不管是运粮运盐还是运煤的船,哪怕给国库运税银的船,都得等着。
太上皇当了五年太上皇,每年都要大张旗鼓过万寿节,京城的粮价和煤价就没下去过。
虽然太上皇不知道哪天就得宾天,可难道真的要等太上皇死了他才能当个好皇帝吗?
太上皇也在败坏他的名声啊。
皇帝翻了个身,又想到了顾庆之,这样一个人,该怎么用他呢?
林如海打算推举他去钦天监,钦天监什么官儿适合他呢?
一夜过去,顾庆之一早起来,先吃了饭,又出来转了两圈,这庄子极大,地 方也好,还有一条河从中间流过,是那种能走船的河。
庄子里人家怎么也有上百户了,路上走着,还能看见拿着木棍子追大公鸡的半大小子,也有油光发亮的野猫在路边舔爪子,可见这里生活也不错,不然哪儿有闲工夫鸡飞狗跳,也更加不会有如此油滑的猫。
最重要的是,庄子上的佃户和仆从,没有荣国府下人的“主人翁”意识,人家该干活的就干活,不会冷嘲热讽,更加没暗示赏钱,身上也没酒气,夜里想必是好好轮值的,更加不会聚赌。
回到屋里,有人来给顾庆之量了尺寸,又问他中午想吃些什么,顾庆之也没客气,说了他荤素搭配的饭菜,又特意说了蔬菜别炒老了。
等人都走了,顾庆之拿了纸笔,开始琢磨他的古代版天气预报了。
首先是专供给皇帝的,五天精确到时辰的天气预报,下来是十五天的每天预报,最后是未来一个季度的趋势。
第二就是供给文武百官以及普罗大众的,七天的天气预报,只分白天晚上,例如白天阴转多云,夜里有小雨的地步。
给他们不需要精确到时辰。皇帝嘛,总归是要体现尊贵性和特殊性的。
第三就是农业相关指导,比方如果夏季少雨,那不在河边的田地,就不适合种植需水量大的作物。又或者临近收割的时候有连着几天的雨,那就要适当提前收割时间,又或者今年是暖冬,那为了防止病虫害,烧秸秆的时候就得注意,翻地也得翻深一点。
又或者突然爆发的强对流天气,类似暴风冰雹等,这类天气在现代都能死不少人,古代就更要注意了。
顾庆之琢磨了两天,写写画画一大摞纸,字迹也比刚开始工整了许多。
到了初五,吃过午饭,顾庆之坐在窗户边上,面带微笑看着院子里树上零星几片枯叶被吹了下来,而且越吹飘得越高。
起大风了。
“起大风了!”皇帝站在乾清宫门口,人虽快被冷风吹透了,心却是火热的。
他看着不远处宫门口的金甲侍卫,金甲是吹不起来的,但是他们头盔上的红缨,已经被吹得随风乱舞了,手上的长缨枪都有点歪了。
“真的起风了!”皇帝偏头看着全公公,“封他做五官灵台郎――”
全公公刚想说这是个从七品的官,皇帝又道:“再给他一个锦衣卫百户!”
全公公是皇帝亲信,想做到亲信也不容易的,不仅要消息灵通,还要熟悉朝廷各个官职,还要知道勋贵间的联姻、亲属,百官间的联姻、同年等等,不然皇帝说话他答不上来,那自然就要靠边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