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怎么说?”贾琏睁开了眼睛,关切的问。
别人不知道,他管着家里庶务,那是清清楚楚,荣国府如今是表面上看着风光,内里早就耗干净了,除了贾母手里还有不少钱,别房都要开始缩减开支了。
再加上前头贾母生生把人家举荐做官的搞成了进献给太上皇的祥瑞,所以一说到贾母,贾琏的警惕心就起来了。
王熙凤要的就是这个目的,她道:“你想,咱们偌大一个荣国府,肯定是不能叫林妹妹一个人回扬州的,也丢不起那个脸。万一林姑父真的去了,还得帮料理丧事。就算是加上隔壁宁国府,所有男丁加起来,只能是你去。”
贾琏点点头,他是荣国府继承爵位的人,出去说话是有分量的。
“信是中午吃过饭那会儿送到的。纵然是这会儿大运河上冻,走不了船,要等明年开春才能走,可为了表示重视,也该叫你回来商量商量才是。她就这么放着林妹妹哭了一下午,我还去看了她,就她那个眼圈红肿的模样,我看了都心疼。”
这话说得简直太有道理了,贾琏道:“非但没直接叫我回来,到现在也没人传话叫我去。”
王熙凤点头,“原先我那好姑妈,顾忌着林姑父的面子,还有老太太的好恶,这才是偶尔挤兑一下,等她真反应过来,琢磨出来老太太不管,那就是明着挤兑了。”
贾琏微微皱了皱眉头,道:“遇见老太太的事儿,是该多想想,不然――”不然怎么他没说出来,夫妻两个对视一眼,贾琏换了个话题,道:“你说林家究竟有多少家产?他可是当了六年巡盐御史。”
“不知道。”王熙凤摇头笑道:“人家还没死呢,你这就惦记上人家家产了?林妹妹就是进门,家产也是便宜二房,跟咱们两个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可不一定。”贾琏转着手上扳指,显得很是自信,“送林妹妹回扬州的可是我,料理林姑父后事的也是我。有本事,叫宝玉跟着一起去。”
王熙凤笑了一声,“就算他真去了不过就是添一双筷子吃饭,他屋里随便找一个丫鬟都比他能扛事儿。不过说起来,我还在家里的时候,倒是听我那好姑妈说过一次,据说荣国府当年嫁女儿,陪嫁光银子就不下二十万两,更别提旁的珠宝首饰古董字画了。”
“倒也不算太多。”贾琏点头,“要是这么算,林家的银子也少不了,那会儿家里还鼎盛呢,国公爷的女儿,怎么也不能嫁给寒酸人家。他们祖上虽不如咱们,可也是开国的侯位,也传了四代呢,光说四代主母的嫁妆,就不知有多少呢,又一直是单传。”
夫妻两个盘算了一通林家的财产,贾琏打了个哈欠,道:“安置吧,明日还要去巡查铺子呢。”
王熙凤推了他一下,埋怨道:“我白跟你说这么多了?你明日先去老太太哪儿问问,看要不要你做什么,别叫人催,万一老太太觉得你不懂事儿,给你也下个套儿。”
“知道了。”贾琏应承道:“明儿一早就去。”
这日中午吃过饭,贾母叫鸳鸯和琥珀搀扶着,到了林黛玉屋里。
贾母愁了两日,她不想叫林黛玉回去,只是林如海生病,硬留人家女儿说不过去。
她甚至还有点担心,万一林如海是想借机把黛玉要回去呢?
她虽然觉得自己前头那事儿做得隐秘,可纸包不住火,说不定什么地方就泄露了,虽然可能性不大,但如果林如海真的知道了,是必定要误会她的。
又或者……万一林如海真的死了,黛玉年纪还小,贾家是必定要帮着料理丧事的。
她想了两日,比方后头该怎么处理,这封信又该怎么给林如海写,怎么让他放心的把林黛玉交给自己,还有林家的家产该怎么安排。
直到今天早上宝玉提醒她,她才反应过来,她这外孙女儿要伤心过度了。
贾母慌忙来看林黛玉。
林黛玉斜歪在床上,没精打采的,屋里紫鹃和雪雁陪着,紫鹃做针线活儿,雪雁正收拾书柜。
“老太太来了。”紫鹃迎了上去,“您坐,我去给您沏茶。”
雪雁反应稍慢,跟着放下手里东西,也朝贾母行了礼。
贾母挥挥手,道:“我跟你们姑娘说说话,不喝茶,你们去忙吧,不必陪着了。”
这就是叫人走的意思,两人跟着鸳鸯两人到了外间。
“外祖母。”林黛玉坐直了身子,头还低着,因为这两日哭得多了,又担心父亲吃不好睡不好,嗓子也比往常哑了。
“唉……我知道你伤心。”贾母叹道。
“叫外祖母担心了。”林黛玉小声道。
贾母拍了拍她,“我同你链二哥商量过了,等开春大运河一解冻,就叫他送你回去。咱们这边的大运河是冻上了,那边一直都是通的,等咱们这边解冻――我也叫人去问了,最晚正月十五,肯定是能走的。”
“我担心父亲,我恨不得现在就回去。”
“我都知道。”贾母安慰道:“只是你也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万一你先病了,你又叫我怎么办?没两天就过年了,过完年河道就解冻,船上又清苦,你得养养才好走远路。”
“我知道了。这两日没好好吃饭,我也有些饿了。”
贾母笑着拍了拍她,“你跟你母亲一样懂事,看见你,我就想起你母亲来,唉……若是她还活着该有多好。”
贾母说完就起身,又揉了揉眼睛,似乎是不想叫林黛玉陪着她一起伤心的样子。
林黛玉也没顺着往下说,而是起身送她出去,贾母站在门口,又道:“你别送我了,外头冷,你好好歇着,晚上好好吃饭,我叫她们准备了你爱吃的菜。”
林黛玉嗯了一声,目送贾母离开之后才回到屋里,吩咐雪雁道:“收拾些东西,过完年就走。”
一听这话,紫鹃有点着急,道:“姑娘!我陪着姑娘走。”
林黛玉摇了摇头,道:“南边跟北边的气候不一样,若是秋天回去,我肯定带你,这样经过一冬,到春天自然就适应了,如今是开春回去,我担心你 水土不服,万一生了疫病又怎么办?”
紫鹃委屈道:“姑娘说得是,我先帮着收拾收拾东西吧。”
“也不用带什么。”林黛玉轻声道,轻到毫无波澜,“等父亲好了,还要回来呢。”
紫鹃这才笑了,她重重说了声好,又道:“平常姑娘解闷的那几本书,都带上吧。”
对面厢房里,贾宝玉瞧见贾母出来,大大的松了口气,道:“有老祖宗劝她,妹妹这下该好了。”
袭人过来给他换了杯热茶,道:“二爷,你也该好好读书了,从十一月起,到现在马上两个月,你去私塾的日子,满打满算不超过十天。要我说,老爷是该好好管一管你了。”
“我才不去学那些热衷功名的国贼禄鬼,我好好过我的清净日子。”贾宝玉推她,“你赶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这儿读书呢。”
袭人无奈极了,“我是你的丫鬟,我就是照顾你的。”袭人想了想,又拿林黛玉劝他,“纵然是不读书,也该像琏二爷那样,结交些朋友,在庶务上用些功夫,不然这次陪林姑娘回去,你也能陪着一起。”
贾宝玉面色顿时就不好看了,半晌才叹气道:“林妹妹怎么就要走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我与她又有多久不得相见了。”
“痴病又犯了。”晴雯没好气道:“林姑娘父亲病得快死了,人家着急得茶饭不思,你却想着不能陪你了。宝二爷,你纵然有这念头,也别在林姑娘面前露出来。”
贾宝玉就又叹了口气,晴雯道:“都快过年了,我们这儿收拾东西呢,进进出出的也不方便,宝二爷不如别处读书去?”
“究竟谁才是主子。”贾宝玉气得骂了一句,不过还是换了厚袄子出去了,“我找秦钟去。”
不远处王夫人的院子里,薛姨妈陪自己姐姐闲聊,薛宝钗则在后头屋里跟三春闲聊。
“颦儿也不知道伤心成什么样了。”薛宝钗叹道,“只是这事儿又不好劝她。”
“你若想知道她伤心成什么样,你去她屋里陪陪她。你跟我们说也不管用。”
薛宝钗愣了一下,“我――我父亲当年过世,我就是担心她。”
探春懊恼自己没管住嘴,当下去拿了篮子来,道:“过年给祖母孝敬的抹额还没做好。”
她是真的有点烦了,迎春是个木头,原就不爱说话,说一句,她最多搭理你三个字儿:“知道了。”
惜春年纪还小,薛宝钗跟她也说不到一出去,就剩下就自己,但就为这点事儿,都说了几回了?真就没别的可说了?
屋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眼瞅着到了小年夜,皇帝正式封笔,宫里处处都挂着红灯笼,宫人们也都换了喜庆的红衣服,过年的气氛很是浓厚。
这天下午,尹恩立来看顾庆之,顺便带了新给他做的大红蟒衣飞鱼补服。
这是锦衣卫重要场合的礼服,顾庆之很快就换好了。
尹恩立道:“你长得可真够快的,我想着提前预备好,结果还没等用,直接就短了。”
顾庆之刚加入锦衣卫的时候,就得了两身平日的常服,还有两身礼服,官服一般是往正合身做的,毕竟官服不合身,暗指这官儿做的不稳当,本身就不吉利。
结果皇帝打算叫他明年再入仕,常服倒是还穿了两次,礼服彻底是一次没穿过。
“要不怎么说龙气儿养人呢?”顾庆之又晃了晃脚上的鞋子,“这鞋也是新作的,原先的都小了。”
尹恩立今天来,送衣服什么的都在其次,衣服谁不能送?值得他锦衣卫指挥使,皇帝奶兄亲自来?
他今天来,主要是跟顾庆之分享上回“造谣式辟谣”的阶段性成果的。
“闻阁老把太上皇骂了一顿。”尹恩立一边说一边笑,“闻阁老是当年太上皇还是太子时的詹事,是太上皇的老师,一路辅佐他的,虽然已经告老还乡了,不过威望极高,他骂太上皇为老不尊,德行败坏,太上皇根本不敢还嘴,还得站着听。”
顾庆之从这里头听出什么来了呢?
大明宫里也有锦衣卫的人。
“太上皇年纪大了,这就是他最比不过陛下的地方。”顾庆之道:“闻阁老年纪不小吧?我听说太上皇当年是九、十岁当的太子?”
“老爷子都快九十了。”尹恩立点头,“颤颤巍巍的路都走不好,不过骂人倒是中气十足。”
尹恩立在顾庆之面前也没怎么掩饰,大明宫里的确是有锦衣卫的人。
“希望闻阁老多活几年。”顾庆之献上了衷心的祝福。
尹恩立叹气,“若是他在大明宫里有个三长两短,太上皇就麻烦了。”
“太上皇如今也麻烦!”顾庆之道:“俗话说:子女不和,多半是老人无德。当年太子谋反,太上皇真的就一点错儿都没有?”
这梗稍微有点超前,不过尹恩立还是努力跟上了顾庆之的思路,“真要说起来,太子当年的确都四十多了,孙子都有了,还被太上皇压着。”
不过顾庆之想说的不是“四十年的太子”,他道:“太子谋反的时候,太上皇活着的儿子还有十一位,去掉是个傻子的十四皇子,六位都牵扯到了谋逆案里,太上皇问题大了。”
“这的确能拿来做做文章。”尹恩立沉思道,“不过这次不能用造谣式辟谣,一来下头百姓不关心这个,二来这事儿也有损皇家脸面。而且我觉得这招也不能常用,不然效果就不好了。”
顾庆之点头表示了赞同,又道:“损的是太上皇脸面。”咱们把太上皇当一家人,太上皇把咱们当一家人了吗?没有的。再说了,太子谋反反的是太上皇,他反的又不是皇帝。”
这种切割啊,自我啊的说法,尹恩立是第一次听说,虽然仔细想想总觉得哪里不对,但真的有点道理。
“那……”尹恩立犹豫了一下,顾庆之补充道:“过年的时候把廉郡王接出来嘛,给太上皇拜个年,人多热闹。”
尹恩立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就你鬼主意多。不过廉郡王的确是有点冤,谋反那会儿我还是个闲人,后来我当了锦衣卫指挥使,偷偷查了查,廉郡王九成九是被太上皇骗进宫里去的。”
“没想到太上皇连自己儿子都不放过去,虎毒不食子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尹恩立又道:“其实当年谋反……真的不好说,太子肯定是有反心的,后头几个皇子难保没有想捡漏的意思,不过……”
他压低了声音,“锦衣卫在宫里的侍卫一共一千五,京营五大营,从外城到内城侍卫一共两千五。亲王府兵最多一百人。而且宫里有宫门,有护城河,总之这事儿里头有猫腻。”
钓鱼执法呗,顾庆之道:“只能是太上皇自己放进来的。不过据说他当年被气到了,可能是某个他没想到的皇子也谋反了?还是试出来太子真想要他的命?”
“这谁知道?”尹恩立站起身来,“我回去好好想想,再请示皇帝,廉郡王这事儿,我估计问题不大。”
“记得藏好了,别叫别人知道。”顾庆之又强调一句,“要让廉郡王突如其来出现在太上皇面前。你说太上皇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开不开心?”
尹恩立笑得止不住,“我必须好好安排,这次我一定要亲眼看见!”
笑了两声他又叹道:“你方才提醒了我了,太上皇也没几个儿子了……能用的,只有陛下一个。”
除夕早上,是多数人家祭祖的日子,皇家也不例外。
顾庆之这会儿还没正经出仕,而是跟在锦衣卫的队伍里当背景板。
但他这个背景板也非常非常的醒目。
再说古代人比现代人矮,锦衣卫的仪仗队里也都是一米八以上的大高个,虽然自打穿越之后,顾庆之差不多就是以一个月将近两厘米的速度在长,但是半年多的时间,他也长不到一米八。
别说一米八了,他现在也就一米五。
所以是个人,扫过他一眼,然后就得扫第二眼,到第三眼之后,就会跟身边人说一句,“这就是那位还没上任的钦天监顾大人?”
“看着的确是与众不同啊,很是有神仙气概。”
“听说钦天监连房子都重新整理了,给他腾了好大一间。”
“张大人是怕他不来,皇帝当日虽说了是钦天监的人,不过这都快两个月了,人还没到,张大人着急了。”
“着急?上回我还听他说他嘴角的燎泡是因为贪嘴羊肉吃多了。”
皇帝给他的第一波造势很成功,第二波依旧很成功。
等皇家祭过祖,吃过晚饭,下午是朝臣跟诰命朝贺。
皇帝跟太上皇一处,等着朝臣,皇后则跟太后一处,等诰命朝贺。
朝贺都是在室内,就没锦衣卫什么事儿了,顾庆之跟尹恩立歇在乾清宫偏殿,也没人打搅。
顾庆之便跟尹恩立小声道:“人常说天无二主,太上皇着实不应该。”
尹恩立等着晚上看好戏呢,眼下很是有些坐立不安,“天怎么还不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