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用力咳嗽了一声。
“那我就放心了。”林黛玉毕竟还是晚辈,也没顾庆之这么放得开,便又走程序关心了一下。
他们走得急,出了二门口车子还没来,卫公公便道:“我先叫他们开了大门,省得一会儿还得等。”
鸳鸯眉头都皱了起来,当日她就觉得这人冷淡至极,从进府就自视甚高,没想还如此记仇,对老太太也一点尊重都没有,就算有了权势,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吹就要散的!
只是想归想,她还得陪着一起等马车过来。
不多时,安国府的车夫挥动着鞭子,以一个在院内来说稍微快了一点的速度架着马车过来了。
前头一辆是顾庆之坐着来的,后一辆则是早先林如海跟林黛玉那一辆。
等马车挺稳,顾庆之上前掀了帘子,先请林黛玉上去,接着是林如海,最后他也上去了,林如海看他一眼,也没多说什么。
顾庆之放下帘子前还跟鸳鸯又来了一句,“你平日里赏钱应该挺多的,我就不赏你了。”
虽然天气挺热,但是鸳鸯从没觉得胸口如此憋闷过。
马车哒哒哒往前走,顾庆之笑道:“我来的时候瞧见了,荣国府的下人的确是不像话,大门打开,中间那里都积灰了,可见平日里不擦的。”
说完他冲着林如海眨了眨眼睛,直白地道:“可见我师尊来的时候,他们没开正门。”
林黛玉轻笑一声,林如海立即就没话可说了。
等马车出了大门,顾庆之叹了口气,“今天没发挥好,还有好些事儿没说呢。”
林如海冷笑,“你这还叫没发挥好?你说说看,你还打算说什么?”
“我想想――”顾庆之伸了手出来,“上回我给我师姐送了风筝和茶叶,得要回来吧?荣国府敢叫他们家三小姐冒充我师姐,至少得骂一顿吧?还有,他们敢派人跟踪黎王府的马车,这要不是我拦下来了,诛九族虽然有些过分了,不过怎么也得是个罚俸吧?”
“那他们还得谢谢你!”
“倒也不用那么客气,毕竟都是国公嘛。”顾庆之长舒一口气,“还有师姐的东西,也得搬出来不是?”
“倒也没……反正如今也有的用。”林黛玉道。
“那就搬出来烧掉。”顾庆之唏嘘道:“还这么多事儿呢,别说一次可能真的说不完,过两日再去吧。”
林黛玉眼睛又弯了起来,林如海虽然觉得不像话,但还是那句话:他管不住。
而且今日贾母装晕,又想用计把他女儿留下,他对贾府的好感剩的不多了。
“你说没发挥好。”林如海语气也软了下来,“荣国府里头指不定怎么闹呢。”
顾庆之摊手,“那就不关我的事儿了。”
“你刚才,”林如海想了想,还是劝了一句,“在那丫鬟面前说太上皇这等秘事,不太好,万一叫人传出去――”
林如海忽然顿住了,“你是故意的?”
顾庆之点头,“当然了,这话我能说,他们不能说。他们要是传出去被责罚,总不能怪我吧?就跟我给周瑞家的送了一坛子鱼,臭了不能怪我,老太太亲自开了那就更加不能怪我了。”
林黛玉想起那一坛子笑容消失鱼,不由得笑了两声,林如海又生出一肚子的感慨,“就算是装的,你也把人气晕了,都要请太医了。”
林黛玉忙接过话茬,道:“方才二姐姐说她胃口不好,好几日了,吃了奶娘给她的藿香正气散――”
她原本是想打岔来着,别叫父亲总说顾庆之不好,可这话一说出口,原本的下半句“咱们也备些藿香正气散”就说不出口了。
“二姐姐不舒服,是奶娘给她看,我……我一副人参养荣丸吃了好几年,宝玉生病,是请太医来,老太太生病,也是请太医来,就是宝玉屋里的丫鬟病了,也是正经请大夫的。”
林黛玉幽幽一声叹,顾庆之忙安慰道:“我跟太医院熟,咱们也能――呸呸呸!咱们不看太医,咱们好好的。”
林如海笑话他,“你也有说漏嘴的一天!不过乔太医的食疗方子的确是好,这半年下来,都没生过病。”
以前的忧愁已经成了过眼烟云,说说就过去了,林黛玉也道:“前两日他还差人来送了配好的酸梅汤,喝着跟别处的都不一样,我只能尝出来多加了薄荷。”
顾庆之清清嗓子,正经道:“还加了乌梅,这个总能尝出来吧?”
林黛玉顿时就笑了,“你怎么不问我尝没尝出来加了冰糖呢?”
“那师姐尝出来冰糖没有?”
“没有。是酸的。”
顾庆之忽然皱了眉头,他疑惑地看着林如海,道:“有些不对啊。”他又问林黛玉,“贾家请了许多次太医?”
林黛玉点头,“王太医。贾家惯用的太医,应该是正六品。”
“请太医没有这么容易的,就是我要用太医,也得跟陛下说一声,大臣们生病,也是要先禀告陛下,接着由陛下吩咐太医去给人看病。”
林如海跟着点头,“的确,太医是给宫里人看病的,再说是国公,也不能这么轻易使唤皇帝的人。”
林黛玉想了想,道:“好像听过一耳朵,是世交。”
“若是私人关系,倒也勉强说得过去?”顾庆之犹豫道。
不过马车已经到了安国府,顾庆之一边下来一边道:“在忠顺王府灌了一肚子的茶水,跑了这一趟还真有点饿了,晚上吃些什么好呢?”
“上回的蒸茄子不错。”林黛玉道:“多放些醋。”
林如海不爱吃茄子,嫌弃道:“茄子蒸完就光剩下皮了。”
林黛玉玩笑道:“那多蒸些来。”
顾庆之也道:“又不是只有茄子。师尊这么大年纪还挑食?”
两人说完对视一笑,林如海一挥手,“罢罢罢,随便你们爱吃什么。我闻不得蒸茄子味,我去后头湖边亭子里吃。”
安国府其乐融融的正挑晚饭,离得挺远的荣国府,贾母吃了开窍醒神的药,虽然没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地步,不过眼睛的确是有点红肿了。
她指着对面两个儿子,手都有点抖。
“主辱臣死的道理你们不懂?你们就看他这么侮辱我?你们就看着他把荣国府的脸面踩在地上!他才当了多久的国公,就来对荣国府指手画脚,荣国府是开国四王八公,大魏朝的天下都是我们跟太祖皇帝打下来的,他算什么!”
正说着话,鸳鸯进来了,一见她脸上那为难的表情,贾母就知道她的玉儿没留住,这一下子更生气了。
“我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还从来没受过这等委屈!”
第49章 这不能怪在我头上吧?
被老母亲这么骂,贾赦也有点受不了,老太太活了这么大岁数,他难道年轻?他也五十好几了,他从小就是被骂大的。
借着劲儿,贾赦干嚎道:“儿子也委屈啊,儿子从小就被母亲说不争气,如今五十出头的人了,隔三差五的被骂一顿,还被赶出荣国府,还要被骂得阖府皆知,在下人面前哪里还有脸面?知道的是母亲教儿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母亲打压我给二弟做脸呢。”
贾母一口气没上来,又气不过,抓着茶杯就往他脸上扔去,“你说我骂你哪句不对!你是不是不好好当官,整日只知道 喝酒玩小老婆,也不保养身子,只知道胡闹,府里就你最荒唐!你说我哪句没说对!”
贾赦捶胸顿足道:“我不喝酒玩小老婆我干什么?荣国府叫人占去了,我倒是想管家,我倒是想发愤图强,我还想清理闲人,我还想重振私塾,我管得着吗?谁听我的?母亲打压我几十年,不就是为了给二弟铺路?如今府上没人听我的,倒嫌弃我不知道长进了?我倒是想长进,我更怕我长进了,就跟父亲的艾姨娘一样,大好年华,不知道怎么就生下个死胎来,又不知道怎么就病了,再不知道怎么就死了。”
艾姨娘就是上回贾赦喝醉酒,跑到贾母面前撒泼,说自己不是贾母亲生的,而是艾姨娘的儿子的那位艾姨娘。
自打上回贾赦亲口问出来自己究竟是艾姨娘的儿子还是贾母的儿子,府里就多了好多流言,至今都没平息,贾母听见这个如何能好?
“我十月怀念把你生下来,你知道感恩,还来怀疑我?早知道我就该把你溺死在便盆里,何苦来气我!”
贾母体力毕竟不足,拿着手帕垂泪,贾政劝了贾母也要来劝贾赦,忙得两头不是人。
不过贾赦也不是真生气,他是尝到甜头了。
上回来这么一出,事后那套番邦进宫的酒壶酒杯就不说什么了,后头有探春的,就有他迎春的,有宝玉的,或多或少也给他琏儿一点,只是个把月过去,给他的东西又少了,贾赦借机就再来了一回。
趁着机会又骂了贾政两句,半真半假的出出气,贾赦放软语气道:“儿子知道儿子不成体统,可……儿子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就想着咱们和和睦睦的过日子,毕竟也这么大的人了,母亲以后能别老骂我了吗?”
贾母又是一阵胸闷,这都说得什么话?这不是倒打一耙?
“滚!都给我滚!少看见你们一年,我就能多活一年!”贾母别过脸恶狠狠地喝骂。
贾赦顺势就行礼告辞,贾母又骂贾政,“我看你也不顺眼,你也滚!”
贾政倒真是有些汗颜,口中喃喃两句不知道说了什么,跟在贾赦身后一起出来。
贾赦虽然不干正事,但是他也有技能点的,就是全点在歪门邪道上了,煽风点火也算。
他一边叹气,一边拍了拍贾政肩膀。
“那安国公虽然说话不中听,来咱们府上怕是也没什么好心眼,但是我觉得他说的也不是全然不在理。”
一招以退为进,贾政果然上钩,再者顾庆之说的教子,按的确是戳在了贾政心窝上。
贾政叹气,愁眉苦脸道:“真要管起来,谈何容易。”
“诗中有云:今日事今日毕。”贾赦柔声细语的安慰道:“母亲不叫我管事,我也没法帮你,但如今荣国府是你管的,别的不说,私塾总得改一改了,我也常听说那地儿乱,贾代儒本身就没功名,年纪又大,还是庶支出身,如何管得住咱们这些嫡派的子孙?”
“兄长说得是……只是他孙子贾瑞才死,又要被撸了私塾的位置,我是怕……人家说咱们冷血无情啊。”
贾赦嗤笑一声,“他无儿无女,又死了嫡孙,正是该好好修养的时候,与其让他教书,不如叫他去找个合心意曾孙过继,何必把他圈在私塾呢?他也到了该安享晚年的时候了。不是我说,这些年,除了珠儿,他教出来过谁?再说珠儿也不能算是他教的。”
贾赦说完,也不等贾政反应,手一背,迈着四方步走了。
贾政倒是在贾母门口愣了片刻,回味着贾赦方才说过的话。
……如何管得住咱们这些嫡派的子孙……
他兄长哪里来的子孙在私塾?这说的还不是自家那个不争气的宝玉?
再一想方才贾母拦着不叫说宝玉,贾政阴沉着脸,往王夫人屋里去了。
安国公拜访这事儿闹得挺大,尤其是贾母又请了太医,饭没吃就把王夫人等人还有三春给赶回来了。
那下头人自然是要八卦一下的,加上贾母院里下人不少,没事儿干的下人更多,后头又沾亲带故跟着一大堆人,所以太医还没走呢,贾家上上下下,别说宁荣二府了,就连薛家都知道安国公就是去年荣国府的林姑爷送他们府上的那个乞丐顾庆之了。
贾政往王夫人这边走的时候,王夫人正跟吴兴家的说这事儿。
吴兴这一家,也是王夫人当年的陪房,王夫人当年的八家陪房,里里外外的都混上了贾府的管事。
周瑞家的走了之后,吴兴家的顶了上来,接替周瑞家的位置,平日陪着王夫人闲聊,还安排府里这些夫人奶奶们出行的事儿。
出行不算什么,无非就是吩咐套车,准备东西,关键是陪王夫人闲聊,吴兴家的上来之后,才知道这差事有多难。
也不怪原先周瑞家的能赚这个银子这个体面,她是真不行,她说不到王夫人心上,与其慢慢这么被嫌弃,还不如待在周瑞家的下头,横竖体面也有,银子也够花。
所以消息一传过来,吴兴家的就帮周瑞家的说好话。
“夫人,如今消息既然也传开了,周瑞家的不过是带人受过。她在夫人身边操劳着许多年,又肯照顾我们这些老姐妹,府里上下没人说她不好的,不如把她接回来,想来在庄子上思过了这么许久,也够了。”
王夫人沉思道:“总得找个什么由头,要么叫宝玉在老太太面前提一提。”
吴兴家的笑道:“正是,而且快到老太太寿宴了,宫里太上皇寿宴,不还讲究个大赦天下,咱们府上老太太寿宴,也得赦一赦下人才是。实在不行还有中秋,到时候提一嘴,就说叫周瑞家的跟儿女团圆,想必老太太没有不答应的。”
王夫人点头微笑,“你说得很在理,到时候――”
外头金钏儿掀了帘子,叫了声老爷。
吴兴家的忙站直身子,王夫人也站起来迎接贾政。
贾政脸色不太好,黄里透着惨白,只是太阳都快下山了,光线本来就不好,加上他又阴沉个脸,王夫人也没太看出来。
“我吩咐你做的事儿,赶紧去吧。”
吴兴家的赶忙应了是,行过礼就出去了。
金钏儿端了茶上来,贾政嗯了一声,挥挥手叫人下去,道:“我一月就休沐两次,剩下全在衙门里,你既然在后院待着,就该好好管着宝玉,别总叫他整日跟姐妹们厮混。”
纵然是夫妻,再说屋里没有旁人,上来这么说也有点过分了。
王夫人压了压性子,这会儿面前又只有贾政,她思忖着稍稍迎合着问贾政道:“可是方才在外客面前考宝玉,他给老爷丢脸了?”
贾政冷哼一声,“短短一篇大学,不过两千余字,他就会背十句,他还说读书?他就是去偷鸡摸狗的!”
说到这个话题,王夫人也是一肚子的愁苦,前头珠儿在他这个年纪,秀才都考出来了。
“老爷是该好好骂骂宝玉了,他着实不像话。”王夫人感同身受道:“我也常说他的,只是他住在老太太院子里,我也不好……唉。”
贾政冷笑,“当初我就说不该给他找什么伴读!读书是自己背还是别人帮他背?写文章是自己写还是别人帮他写?他是去上课的还是闲聊的?到时候上考场,他也得能找到人帮他答题才算是有本事!”
王夫人低声道:“毕竟是隔壁东府小蓉媳妇的弟弟,都是亲戚,也不好给人家没脸。小蓉媳妇如今又病着,更不好说什么了。”
“打明儿起,你早上去给老太太问安的时候,好好催一催他,别管他那伴读怎么样,他得好好改一改他那毛病。我上回叫李贵来问了,整个六月,他一共就去了八天私塾,他哪儿是读书?我都要被他气死了!”
王夫人上前给贾政抚了抚背,“宝玉的确是不像话。老爷也莫要再生气了,咱们慢慢管就是,总归能把他教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