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就好,我想给五条悟打电话,就听见上空传来熟悉的声音。
“这不是谅月阿姨吗!我以为你都不想再踏进高专一步的?”
一如既往欠揍的声音,我保持着微笑,忍耐住自己握紧的拳头,在心底告诉自己:隐忍……我打不过他,我打不过他。
“连小惠都喊我姐姐,你叫我阿姨,你们两个是什么辈分?”
“谅月酱。”五条悟从善如流地改口,然后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比起没有毕业之前,五条悟现在的模样倒是变化了不少,他眼睛上蒙着一块黑色的长布,挡住了那双天蓝色的眼睛——好遗憾,我一直觉得那是他浑身上下唯一可取的一部分了,“人家都准备去出任务了,是看到你才停下来的,你怎么尽说些我不爱听的话?”
到底是谁先阴阳怪气起来的啊!
“是是,都是我的错,我妨碍了你,”我翻了个白眼,“你快去吧,慢走不送。”
“不是有事情要来拜托我吗?”五条悟笑眯眯地说,“我还有空,你说说看。”
“……六眼还能当耳朵用呢?”
“那当然了,我可是最强。”某人毫不客气地自夸道——虽然这是事实也没错啦,但听着就让人来气。
“东——”我看着他,接着忽然一顿,皱起眉反问道:“你是不是要去东京市区的味之素体育馆?”
“Bingo,谅月酱怎么知道的?你用能力了?”
五条悟弯下腰凑近看我,我大概能感觉到那来自黑布之后的目光。
六眼正在细致地观察我身体里能量的运转流动——虽然异能力和咒术属于两种截然不同的能力,但是六眼,这个仿佛只是为了开挂而存在的补丁确确实实能够看清楚一切能量的轨迹。
“感觉谅月酱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五条悟摸摸下巴。
“是变好看了吧?”我摸摸脸。
五条悟说的大概是因为我现在变成了替身使者,作为精神能量的一种具现化,应该也处在六眼的可视范围之内吧。
“我正好是因为这件事情要找你,其他的等会儿再说。”我对五条悟这样说道。
已经闲聊的够久了,再过一会儿也不知道我那个不是很靠谱的监护人还能不能撑住。
“诶,差使我可是很贵的。”
……这不是本来就是你的工作吗?
“一个月的大福。”
“成交。”五条悟对我比了个ok的手势,顺手摸了一把伏黑的头,然后整个人就消失了。
我的钱全被一点都不差钱的家伙榨干了……!
悲伤的情绪只在我的心头停留几秒,很快就消散了……小命自然是比钱更重要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非常亏。
我低下头和伏黑惠面面相觑。
“虽然不想这么说,但是交给悟的话一定会没事的。”伏黑惠眨了眨他像是藏了一片森林的绿色眼睛,安慰我说。
“毕竟是最强嘛……只是突然之间放松下来,感觉有点闲了。”
“那要去看看甚尔吗?”伏黑惠继续问我。
“不去。”
我干脆利落地回答他,想了想又对他重新强调了一遍,“绝对不去。”
第42章
我蹲下身对伏黑惠说道:“听好了,惠,一般来说呢,分手了的两个人是不会再见面了,一个好的前任就该应该像死了一样。”
“但是甚尔还活着。”伏黑惠说。
“……呃、嗯,是啊……”我被小朋友直抒胸臆的直球打败了,但那确实是我花大价钱救回来的命——还是两次!
于是我伸手扯了扯伏黑惠的脸颊,恨铁不成钢地对他说道:“是说在我心里啦,过去的事情就该过去了。小惠这么可爱,以后可不能变成甚尔那样的人哦,就算分手了也要当个合格的前任。”
“我、我才不会和我喜欢的人分开。”伏黑惠的小脸通红,撇过脸嘀咕道:“我和甚尔是不一样的……”
“嗯嗯,说得好,这个世界是属于纯爱的!”我向他伸出手,笑眯眯地问道:“所以惠今天原本是打算去做什么?”
伏黑惠将自己的手放上来,被我握住晃了晃,我们往高专里面走。
作为一位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人,我知道如果我现在去到夜斗身边会遭遇什么,也清楚凭借自己现在的能力确实帮不上什么忙——术业有专攻嘛,连五条悟都去了,我就没必要继续在这边咸吃萝卜淡操心。
“训练玉犬。”伏黑惠说,罕见地有点开心,蹦蹦跳跳地牵着我,两只式神犬踱着步子跟在他边上。
他长高了很多,我刚认识甚尔的时候,惠——那个时候他们还姓禅院——才四岁,只有一点点大,像一只营养不良的幼兽,目光锐利而茫然,会忍不住靠近那些向他发散善意的生物,但又深知人类变卦的速度之快,所以一直带着一种若即若离、小心翼翼的试探,将自己柔软的肉垫贴在对方的手上,像是在拒绝,也像是在等待一个拥抱。
“惠真的有在好好长大啊。”我低头看着惠,感慨道。
“我现在已经是国小二年级了。”
惠说道,接着仰起头看看我,认真地说:“其实谅月姐姐可以不用给我生活费了,我能自己赚钱的。”
我被他逗乐了,“你才八岁就想着打工啦?思想觉悟也太高了,但是在二十一世纪,雇佣童工是违法的哦。”
“可是……我和津美纪已经攒了好多好多钱了,”伏黑惠低下头,脚尖踢了踢一颗小小的石子,“我不想再花谅月姐姐的钱了。”
“如果实在过意不去,那就平平安安地长大,等到那个时候再把钱还给我也不迟,到时候就算你们加上利息,我都会欣然接受,现在嘛……就好好享受当小孩的快乐,那可比打工赚钱要幸福多啦。”
“哦……”伏黑惠一下又变得闷闷不乐起来,垂着脑袋盯着地面看。
“就像炒股一样,在优质股低价的时候大量买进,总会有涨停的那一天,到时候姐姐我可就赚翻了。”一旦套用到熟悉的铜臭里,便觉得自己听起来非常的居心不良。
其实我多少能够理解一点惠的想法,大家都是从这个年龄过来的,小的时候总是恨不得自己一觉睡醒就变成了成年人,可以一脚踏进另一个世界里,相信只有在自己长大之后才能见到更广阔的世界和更自由的天空。
但实际上成长很痛苦,未来会带着无穷无尽的磋磨将你的身体抻长拉大,往里面塞进许多你所厌恶的东西,大人的抉择一点都没有比小朋友今天选择吃哪种口味的糖果来的简单。
就算是再早熟自立的孩子,在自己不清楚的知识领域也还是茫然,我揉了揉伏黑惠的头发,“惠只要知道自己是被期望着长大的就好了,一定要健健康康地长大成人啊。”
从我和禅院甚尔分手之后,基本上我每个月都会(瞒着甚尔)定期给小惠一笔生活费,也不是很多,只是足够他在偶尔看到了什么自己喜欢的东西能够买下的程度罢了。禅院甚尔或许是个合格的小白脸,但绝对不会是一个好父亲,给前任养小孩听上去还蛮傻的,用太宰的话来说就是‘比滥好人还要滥好人’,但是我确实不能做到对小惠坐视不理。
毕竟以我对他们的了解来看,甚尔只会随便丢给小惠一张卡,叫他自己刷着用,万一哪天赌马输了,保不齐还会把卡从小孩手上骗过来应应急,五条悟就更不用说了,是个不差钱的主,但我总觉得他会用给零花钱的由头差使小惠帮他做事,借此看热闹,或者……刺激甚尔。
反正都不是靠谱的家伙!
我刚认识甚尔那会儿还在东大读书,因为担心自己经常能看到咒灵之类的生物会影响舍友,于是早早地就在外面租了房子自己住。
那天也是半夜,好像是被同学喊出去喝酒,把朋友送回学校之后,我就一路吹着风走回出租屋,然后在一条无人的巷道里遇见了浑身是血的昏迷在垃圾桶边的甚尔。
……没想到吧,这种事情居然能让我碰上两回,说不准我以后还能就这个题材写本轻小说,连书名我都想好了,就叫《关于我总是会在巷子里捡到战损帅哥,所以最后成为了歌舞伎町最火牛郎店老板娘这件事》,够轻小说了吧?
总而言之,那会儿的我也很好心地把禅院甚尔带回了出租屋,并且帮他治疗伤口,然后在我的见色起意和对方高超的小白脸式花言巧语下,甚尔就在我的出租屋里住下了。
我本以为我们之间会是《宠○情人》那种纯爱电视剧的抓马展开,没想到在风和日丽的某一天,禅院甚尔牵着一个能看出容貌与他有些相似的小男孩出现在了我的面前,然后告诉我这是他儿子,他有事要出去一段时间,需要我帮他带带孩子。
我:……
小男孩也就是禅院惠非常习惯地和我打招呼,一板一眼的像是经历过很多次一样,然后我一个无痛当妈的花季女大学生仅在21岁的时候就体验到了什么叫做丧偶式带娃,可以说是领先同龄人一座秋名山,一步就越过了婚姻的坟墓直达人生的终点。
所以就说不要在垃圾桶里捡对象,会变得不幸的。
好在小惠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很懂事,一点也不需要我费心,乖巧的叫我有些心疼,我甚至还和法学系的同学讨论过怎么领养一个有父亲的小孩,如何证明禅院甚尔有特殊困难从而让他放弃抚养权……
虽然这个想法早就随着我和甚尔分手而烟消云散,但是毕竟是惹人心痛的可爱小孩,我还是会时不时向硝子、五条他们打听惠的消息。
之后太宰听说了这些事,还把我狠狠地嘲笑了一顿,说他只是消失了两年,我居然就被一个小白脸骗财又骗色,太逊了!
我陪惠在训练场玩了一会儿,今天是休息,高专里没有几个人在,硝子又被叫去出外勤,再加上这两年招收的学生也不多,大多都没什么非常厉害的咒术,高专的训练室没有几年前我看到过的那样破破烂烂了,想来这几年应该没有几个学生打起架来能像五条悟和夏油杰那样把训练场拆了。
“甚尔出去了?”我问伏黑惠。
他和伏黑甚尔现在都住在高专里,甚尔是高专目前的体术教练——这是把他救回来的代价,我和他之间的‘束缚’。不过他平时该赌马就赌马,该打小钢珠就打小钢珠,曾经的委托工作现在也照接不误,除了上课时间,其他时候根本就找不到他的人影。
伏黑惠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是很清楚。
“算了,只要不在这里就没事。”我小声说。
“谅月姐姐一点都不想见到甚尔吗?”伏黑惠坐在训练场边的长椅上晃了晃腿,手里拿着我给他买的波子汽水。
我咕咚咽下一大口碳酸饮料,“不想。”
“所以谅月姐姐也不想见到我吗?”伏黑惠继续问。
我一愣,小朋友总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更敏锐,比起圆滑世故的大人们,他们的天真与直白说不定要比那些口蜜腹剑的笑里藏刀难应付得多。
“……小惠是小惠,甚尔是甚尔。”
我轻声说道,“就算你们之间有血缘关系,我也不会把对他的不满移加到你的身上,更何况,我和甚尔是和平分手,我只是想当一个合格的前任,只要在他心里和死了一样就好了。”
“大小姐要是这么说的话,我说不定会伤心。”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来。
我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易拉罐,“我还以为你又出去花钱了。”
伏黑甚尔站在我的身后,他应该是刚走进训练场,因为排椅就在门边上,所以我没有察觉到。
他一手撑着墙,低下头来看我,嘴角上还是有着那一道小小的伤疤。我以前问过他要不要帮他把这个消除掉,当时他捏着我的手,抓到嘴边亲了亲,让我去感受伤口与肌肤不一样的触感,告诉我说,渗进伤口的诅咒会在身体上留下难以治愈的痕迹。
这是他的痕迹,是他为了告诉自己绝对要离开那个家族的烙印。
伏黑甚尔垂下眼睛,我们明明好久没见了,但我还是觉得他的目光很熟悉。
甚尔轻轻地笑了一下,那个伤疤也跟着一动,“死人才是最叫人忘不掉的。”
第43章
空旷的训练场里一片寂静,只有我用力捏住易拉罐时产生的铝皮轻微收紧的声音。
我抬起头盯着甚尔的眼睛看——他有一双睫毛非常浓密的黑眼睛,而惠很好地遗传到了这一点。
“甚尔。”我听见自己这么说。
黑发男人挑了一下眉,表情和他当初醒来后第一次见到我时没多少区别,都带着坦然的笑意,只是他的笑总有股冷淡的意味,好像他对周围的一切都满不在乎,随时都能够抛弃。
“怎么了大小姐?”
甚尔的嗓音还是懒洋洋的,但是总有女人喜欢吃他这一套。
甚尔从很久以前就是这么喊我的,我曾一度琢磨过是不是他记不住我的名字,或者说,他根本就是懒得记所有女人的名字,所以他对每个女人都是这么称呼——反正女人在多数时候都是很好满足的生物,几句甜言蜜语就能让她们心花怒放。
我对他的称呼一直都是甚尔。就算分手了也是这么喊的。
连太宰都对此露出过‘什么你这个家伙居然会这么肉麻,难不成还对他念念不忘’的震惊表情。
禅院。
我最早所认识的那个甚尔,非常非常讨厌这个姓氏,讨厌到他甚至问过我要不然他直接改姓‘柳川’算了。
由于念起来有些拗口,而且我们当时还没有考虑到要结婚,所以被我否决了——还好,我当时做了正确的选择。
‘禅院’这个姓氏所代表的家族只给甚尔带去过愤怒和羞辱。
而名叫‘禅院甚尔’的他就仿佛是一个由火焰所驱动的机器,内里承载着他所有因此而生出的愤怒之火,那些火焰燃烧着,仿佛要一点一点地从里面把他整个人烧干殆尽,成为一片灰烬一样。
他谈及‘禅院’时身上流露出来的厌恶情绪,让我很直观地就明白他讨厌这两个字。
揭人痛处是很无赖的手段,所以我一直把不叫他姓氏的这个习惯延续至今。
分手后的那几年,我偶尔会从一起约酒的硝子以及到处乱跑的五条悟那边得知甚尔的一星半点生活。
第一年他们说甚尔结婚了,和惠一起改姓叫‘伏黑’。
第二年他们说又说,伏黑太太似乎得了重病。
第三年的开春,伏黑太太走了,甚尔似乎成了单身带两个小孩的‘英雄鳏夫’。
很难说我到底是听到他结婚了心情更复杂些,还是知道他在伏黑太太走了之后,将对方留下来的女儿一起养更复杂。
我最终叹气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还我钱?”
“好不巧,我刚把钱花完。”
甚尔从口袋里拿出了几张赌马券晃了晃,不用看也知道他应该是一匹都没押中。
“输光了?”我说。